第三章：围读的暗流
清晨八点整，排练室的日光灯将空间照得一片冷白。
沈逐白推开门的瞬间，目光精准地落在窗边的位置——程野已经到了。他穿着简单的黑色运动服，素颜，头发柔软地垂在额前，正低头翻看剧本。晨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他侧脸投下细碎的光斑，竟显出几分难得的安静驯顺。
听到开门声，程野抬起头。四目相对的刹那，他眼底那份安静瞬间消散，又恢复了那副似笑非笑的慵懒模样，仿佛刚才的温顺只是光影制造的错觉。
“沈导早。”他声音里还带着点晨起的沙哑。
沈逐白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他在主位坐下，将保温杯放在桌上，发出轻微的叩响。其他演员和工作人员也陆续到齐，原本空旷的排练室渐渐坐满，却依然保持着一种奇异的安静。
剧本围读开始。
起初一切顺利，直到轮到程野念任隐的台词。那是一场任隐与心理医生对峙的戏，台词密集，情绪跨度极大。
程野的声音在排练室里流淌，时而低沉如耳语，时而紧绷如将断的弦。他念到任隐描述童年创伤的部分时，语速不自觉地加快，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剧本边缘，指节泛白。
沈逐白原本垂眸听着，忽然抬眼：“停。”
程野的声音戛然而止，所有人都看向沈逐白。
“这里不对。”沈逐白的声音平静无波，“任隐在说这段话的时候，不是愤怒，是恐惧。你在用表演技巧覆盖真实情绪。”
程野的嘴角扯出一个讽刺的弧度：“沈导连我肺腑里装着什么情绪都能看见？”
“我能看见你在逃避。”沈逐白直视他的眼睛，“你在用技巧性的颤抖代替真实的战栗，用提高的音量掩饰内心的虚弱。我要的不是完美的表演，是真实的脆弱。”
排练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程野缓缓放下剧本，身体前倾，目光锐利如刀：“沈导是不是对‘真实’有什么误解？在镜头前袒露脆弱，等于把刀递给别人。”
“所以你就选择永远戴着面具演戏？”沈逐白毫不退让，“连围读都不敢卸下防备，开机后你准备怎么演？”
“我怎么演是我的事。”程野冷笑，“不劳沈导操心我的心理状态。”
眼看气氛越发剑拔弩张，制片人赶紧打圆场：“两位都冷静一下，我们慢慢沟通。”
“不需要沟通。”沈逐白站起身，拿起自己的剧本走到程野面前，“现在，把这段重新读一遍。”
他站在程野面前，气势却丝毫不减。他将剧本摊开在程野面前的桌上，修长的手指精准地点在那一行台词上。
“看着我念。”沈逐白命令道，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程野眯起眼睛，与他对峙数秒，忽然笑了：“好啊。”
他拿起剧本，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沈逐白的眼睛。当他再次开口时，声音明显低沉了许多，那些刻意的技巧性处理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粗粝的真实：
“......那天晚上，我就明白了一件事——这个世界从来不会拥抱哭泣的孩子。”
他的声音很轻，却让整个排练室陷入更深的寂静。这一次，没有夸张的表演，没有刻意的情绪渲染，但每个字都像是从血肉里剥离出来，带着真实的痛楚。
沈逐白静静地看着他，看着那双漂亮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未加掩饰的脆弱。这一次，他没有喊停。
程野念完那段台词，排练室里久久无声。他率先移开视线，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发抖。
“继续。”沈逐白回到自己的座位，声音依然平静，仿佛刚才那场对峙从未发生。
但所有人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围读结束后，人们陆续离开。程野收拾东西的速度很慢，等所有人都走光了，他还坐在原地，盯着剧本出神。
沈逐白最后一个起身，经过他身边时，脚步微顿。
“明天开机仪式，别迟到。”
程野抬头，扯了扯嘴角：“沈导现在不怕我演技不过关了？”
沈逐白低头整理着袖口，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程野耳中：
“不是很满意，但至少刚才那一段，你演得很好。”
说完，他不等程野回应，便径直离开了排练室。
程野独自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良久，忽然低笑一声。他从口袋里摸出那个白色药瓶，在掌心倒出两粒药片，却没有立即服用。
窗外的阳光渐渐炽烈，将他手中的药片照得几乎透明。
他想起沈逐白说“真实的脆弱”时的眼神，想起刚才那段不受控制流露的真实情绪，想起那句轻描淡写的“演得很好”。
将药片收回瓶中，程野站起身，走到窗边。楼下，沈逐白清瘦的身影正穿过庭院，朝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沈逐白......”程野轻声念着这个名字，眼底情绪翻涌，“你究竟想从我这得到什么？”
而已经走远的沈逐白，在拐过墙角后，也停下脚步，回头望向排练室的那扇窗。
他想起程野念台词时那双过于真实的眼睛，想起他手指细微的颤抖，想起药瓶落地的声音。
这个叫程野的男人，比他想象中还要麻烦。
却也......比他想象中更有趣。
深渊的入口，风声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