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试镜的锋芒
星耀影业三楼会议室的空气仿佛凝滞了。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的都市景象,而室内,只有中央空调低沉的嗡鸣,以及一种无声的、紧绷的对抗。
沈逐白坐在长桌主位,身后是投影幕布,上面还停留在《深渊》最初的概念图——一片灰暗、扭曲的城市剪影,透着一股压抑的绝望感。他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但面容依旧是那副雷打不动的冷静自持。
制片人、副导演、编剧等主创分坐两侧,目光或多或少都带着审视、好奇,或是不易察觉的谄媚,聚焦在长桌另一端那个独自坐着的男人身上。
程野。
他似乎完全没把这场合当回事,姿态放松地靠着椅背,一条长腿随意地伸着,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光滑的桌面,发出轻微的叩击声。他甚至没怎么看沈逐白,目光懒散地扫过会议室里昂贵的装潢,最后落在窗外,仿佛外面的云卷云舒比眼前的导演和剧本更有趣。
“程先生,”沈逐白开口,声音打破了沉默,像冰棱敲在玻璃上,清晰又带着凉意,“《深渊》的剧本,你看过了吗?”
程野这才慢悠悠地把视线收回来,落在沈逐白脸上,嘴角勾起一个没什么诚意的弧度:“粗略翻了翻。故事嘛,挺灰暗的。”他语气轻飘,带着点不以为然的评价意味。
沈逐白眼神微沉。
他最厌恶的就是这种对心血之作的轻慢。
制片人赶紧打圆场:“哈哈,程野老师可能还没完全吃透角色,我们可以再详细聊聊。这个角色非常复杂,内心戏很重,对演员的挑战性极大……”
“挑战?”程野打断他,目光却依旧锁着沈逐白,“沈导觉得,我能有什么挑战?”
这话问得极其狂妄,几乎是把挑衅摆在了台面上。会议室里的其他人连呼吸都放轻了。
沈逐白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避。他身体微微前倾,隔着长长的会议桌,那股清冷又锐利的气场却仿佛能穿透距离,直逼而来。
“第一个挑战,”沈逐白语速平缓,字字清晰,“忘掉你是‘程野’。忘掉你的名气,你的脸,你所有程式化的表演技巧。我要的不是明星程野,而是角色本身。”
程野敲击桌面的手指顿住了。
沈逐白继续道,目光如同手术刀,精准地剖析着他:“第二个挑战,收起你那些用来应付镜头和粉丝的表情。在这个故事里,脆弱不是蹙眉,愤怒不是嘶吼,绝望——更不是流泪那么简单。”
他顿了顿,看着程野那双逐渐敛去散漫,变得幽深起来的眼睛,给出了最后一击:
“第三个,也是最重要的挑战——你敢不敢,在我的镜头面前,一无所有?”
“一无所有……”程野低声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像是品味着什么。他忽然笑了,不是刚才那种敷衍的笑,而是一种带着点狠劲和自嘲的、扯动嘴角的弧度。“沈导要求真高。”
他站起身,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这个动作让他以一种压迫性的姿态面向沈逐白。“不过,你怎么知道,现在的我,就不是‘一无所有’呢?”
这话里的意味太复杂,带着某种真实的重量,让在场的人都愣了一下。
沈逐白瞳孔微不可察地缩了一下。他没有被程野的姿态吓退,反而也缓缓站起身。他站姿笔挺,如同风雪中不折的青竹,自有一股不容侵犯的凛然。
“口说无凭。”沈逐白从手边拿起一页纸,是《深渊》里主角任隐在得知自己被全世界背叛后,独自在天台的一段独角戏。没有台词,只有大段的情绪和环境描写。“这里,现在,演给我看。”
没有剧本准备时间,没有场景铺垫,甚至没有对手戏演员。这就是沈逐白的风格,粗暴,直接,撕掉所有伪装,直逼核心。
制片人想说什么,被沈逐白一个眼神制止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程野身上。
程野看着那页纸,又抬眼看了看沈逐白,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所有的轻佻和散漫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空寂的、深不见底的黑。他没有去接那页纸,只是闭上了眼睛。
会议室里落针可闻。
几秒钟后,他睁开眼。
那一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他依旧是那张脸,但眼神变了,不再是那个玩世不恭的顶流,而是一个被抽空了所有希望,站在悬崖边缘,内心被巨大的荒诞和痛苦吞噬的男人。他没有夸张的动作,只是微微佝偻了背脊,仿佛承受着无形的重压。他的肩膀细微地颤抖着,不是害怕,而是一种极力压抑却无法控制的、源自灵魂深处的震颤。
他的目光没有焦点,茫然地投向虚空,嘴角神经质地抽动了一下,像想笑,又像想哭,最终却什么表情都没能成型,只凝固成一种比哭泣更绝望的麻木。他抬手,虚空地抓了一下,又无力地垂下,指尖微微蜷缩,仿佛连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力气都已耗尽。
整个过程中,他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但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都被抽干了,一种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悲伤和绝望弥漫开来。
短短一分钟,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
当程野眼神一敛,所有外放的情绪如同潮水般退去,他又恢复了那副疏懒的模样,仿佛刚才那个濒临崩溃的人只是众人的幻觉时,会议室里依旧一片寂静。
副导演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编剧眼中闪过一丝惊艳。
程野看向沈逐白,嘴角又挂上了那抹标志性的、带着点邪气的笑,语气轻松:“这样?够‘一无所有’了吗,沈导?”
沈逐白站在原地,没有说话。他深邃的目光依旧停留在程野脸上,像是要穿透那层重新戴好的面具,看清底下刚刚惊鸿一瞥的真实。他不得不承认,程野刚才那片刻的爆发,不仅仅是演技,那里面有一种……近乎本能的、源自创伤的共鸣。
这个男人,远比他想象的更复杂。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无声的较量仍在继续。
几秒后,沈逐白才缓缓坐下,拿起钢笔,在面前的演员评估表上划了一下,语气听不出喜怒:
“明天上午八点,排练室一,剧本围读。别迟到。”
他没有说通过,也没有说不通过。但这已经是让步,是认可。
程野挑眉,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没再多言,转身干脆利落地离开了会议室。
门轻轻合上。
沈逐白低头,看着评估表上“程野”的名字,指尖在刚刚划下的那道痕迹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深渊,似乎因为这颗意外投入的石子,泛起了难以预料的涟漪。
而走出会议室的程野,靠在无人的电梯角落里,才允许自己微微皱了下眉,抬手用力按了按突然开始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药效,似乎快要过了。
沈逐白……他默念着这个名字。
看来,这场戏,不会太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