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长夜篇8:何盼子案(五)

23、

第二天晚上,警车停在富贵酒楼外,几人进入酒楼的时候有两个服务生过来问他们是来做什么的。

“警察,”耿童出示证件,道,“麻烦叫你们老板过来配合我们的工作。”

服务生脸色微微一变,应声。

几分钟后,严芬芳冷漠地出现在大堂通往二楼的楼梯上,脚上的高跟鞋踏出优雅的声响,一身深黑色的大衣搭配红色丝巾,衬得她的表情更加令人发杵。

严芬芳:“耿警官好大的阵仗。”

“请你配合我们调查,”耿童说,“你知道我要问什么。”

“那就上楼吧。”严芬芳语气淡淡。

耿童和他带过来的几个人对视一眼,跟着严芬芳往楼上走去。

二楼某包间,服务生过来给他们开门,严芬芳信步往里走,耿童几人正要跟上的时候,严芬芳忽然回眸:“我只和耿警官一个人聊。”

“不好意思,”耿童平静地说,“法律规定,警察执法至少两人在场。”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耿童:“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严芬芳被他一本正经的模样逗笑:“死板。”

她嘴角那抹讥诮的弧度尚未落下,审视的目光在耿童身后几名警员身上缓缓扫过。

耿童:“严芬芳,你到底要说什么。”

“不说什么,只是觉得你长得好看,想单独跟你培养培养感情,”严芬芳双手环胸,以一种慵懒的姿势靠在门框上,自上而下地打量耿童,一双冷艳的眸子最后定格在耿童那平凡而普通却深邃无比的眼睛上,“耿警官,其实我在照片上见过你。”

耿童眉头微微拧起。

严芬芳冷笑一声:“真人比照片更好看,可惜了,要不是你已经有了女朋友,我一定会想办法把你追到手。”

她话里有话,就是不知道耿童听没听出来。

下一秒她转过身:“但......我是个讲道理的人——进来吧。”

耿童咬了咬牙,一行人跟着进去。

包间里弥漫着淡淡的香水气。

严芬芳随意地在沙发上坐下,瞥了他们一眼:“哟,还带了记录仪啊。”

向恒冷冰冰地说:“执法需要。”

严芬芳也不绕弯子了,把大衣口袋里的东西随手往桌上一丢:“你们要的东西就在这里面。”

“这是什么?”

“等你们回去看了自然就知道了,”严芬芳说,“我够配合了吧。”

耿童把U盘收走了:“嗯。”

东西拿到了,他们也就准备走了,但临走的时候严芬芳对着他们的背影又说了一句。

“耿警官,你答应我的事应该会做到吧。”

闻言耿童转过身:“你妹妹的案子我会处理的。”

严芬芳:“我相信耿警官的为人。”

22、

他们离开酒楼,向恒一脸八卦,问:“你什么时候有的女朋友,我怎么不知道?”

“闭上你的嘴。”耿童扣上安全带,将车开出了这个是非之地。

向恒:“我就是问问嘛,哎小朱,你知道这回事吗?”

后排的朱若霞目光在他们两人之间打转:“咳......我,我应该知道......吗?”

向恒:“啧,太不够意思了。”

耿童白他一眼:“我有没有女朋友和你有关系么。”

“有。”

“有什么关系?”

向恒:“就,打听打听呗。话说严芬芳怎么知道你的事?你不是不认识她吗?她怎么会有你照片?”

说到这里耿童忽然停了车,向恒身子往前一冲,差点撞到头。

向恒骂了一声:“不是你怎么开的车啊!我就问了一句你至于么——”

耿童表情有些凝重,但没回话。

向恒戳了戳他胳膊:“哎,哎?说话啊。”

耿童深吸一口气,侧眸看向他:“你提醒我了。”

“什么啊?”

“总之,谢谢。”说完,耿童调整好了心态,继续开车前行,向恒只觉得莫名其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向恒又问了一句:“你到底有没有女朋友啊。”

耿童只觉得聒噪,烦闷地随口糊弄:“有个前任。”

“哦......”

23、

针对出租车司机的调查结果也新鲜出炉,朱若霞和邹望刚从社区回来就碰见了耿童他们。

案情分析会。

一张被打印出来的人脸照片贴在白板的一角,朱若霞着重点了点这个人:“高宏,三十二岁,滇城本地人,出租车司机,在跑出租之前是个厨师,有老婆有孩子,周围人对他的评价都不错,说他工作努力,还很顾家,平时呢,经常带老婆孩子去公园玩。”

“案发前后他都在哪?在做什么?”陈恩礼问。

朱若霞:“一直在开出租,偶尔休息。”

“这么简单?”

“对,就是这么简单,”朱若霞说,“不过值得注意的是......他在案发前也拉过何盼子。”

二月初的时候这辆出租车的身影出现在建华区中心广场,下车的人是何盼子,后来出租车在路边停了半小时,因为出租车是违停,所以这段监控录像就被交警队保留了下来。

陈恩礼:“他为什么在那儿停这么久?”

朱若霞:“听说是刚开了一晚上的夜车,太累了,就在路边停车睡觉来着,结果正好被交警抓现行。”

“他见过何盼子,又在案发的当天晚上拉了何盼子,嘶......你还真别说,嫌疑蛮大的。”邹望道。

耿童摇摇头:“你们看看这个再说。”

“这是什么?”

“我们今天去见严芬芳了,她保留了两年前案发当晚游戏城门口的监控,正对着宾满楼和游戏城中间的街道。”

U盘插进主机的时候,所有人都不由得松了口气。

这案子竟然就这样草率地结束了。

“没想到,严芬芳竟然还留着两年前的监控,不过你说她演这出到底是什么意思呢,”邹望敲下暂停键,画面上的时间正好定格在二零一零年的二月十五日凌晨,“这段画面是空白的,进度条拉到底都没看到何盼子出来过,这跟分局调查时候拿到的结果不一样啊。”

时安生:“不过有一点很奇怪,你们看这个时间点。”

“俩男的,抬着个东西从宾满楼离开,”朱若霞若有所思,“这个用白布裹着的是什么?看着也不太像是人啊。可能是工作人员在搬货吧?”

“监控有点模糊,两年了,正常,”耿童说,“留意一下这两个男的,人脸拿去技术那边比对一下。”

分局刑警大队当年办案的时候拿到的是酒店安在门口的监控,同样的日期,同样的时间,却显示何盼子喝醉了出来打车,也就是这个时间点,那辆出租车过来接走了何盼子,而当年建华区部分路段监控落实不到位,追踪下去难度太大,正好在办案遇到瓶颈的时候,垃圾站附近的工作人员报案说自己在回收废品的时候看见一辆没人要的车,在车里发现了何盼子的尸体。

“只有一种可能,”耿童说,“当年宾满楼唯一一个完好的监控被入侵过,监控的时间是修改过后的时间。再加上韩嘉怡的指认以及那条处处都透着诡异的丝巾,这案子估计就是傅强杀害何盼子后买通了酒店的人,大家一起演了一出戏给警察看。”

向恒:“为什么?”

“第一,如果出租车司机见色起意要杀何盼子,那何盼子身上为什么会没有侵|犯痕迹?就连指甲缝里都没有检出过其他人的生物信息残留;第二,勒死何盼子的丝巾完好地挂在她的脖子上,上面除了司机的体|液和指纹外什么都没有,但如果真是这条丝巾勒死了何盼子,试问丝巾为什么新得像刚拆封,甚至现场照片里的丝巾上还有明显的折痕,”耿童看一眼朱若霞,“朱警官,我想借你的丝巾用用。”

朱若霞点头,把脖子上的丝巾取了下来:“这丝巾我用好久了,这几天冷空气下来,就戴着保暖。”

“你们看,用旧了的丝巾,是不会有像刚买的时候一样的线条形折痕的,”耿童把丝巾套在向恒脖子上用力往后拉,“一般来说,凶手要勒死一个人,从前往后使力是最便捷的方式,但往往要费很大力气才能使死者因为外力拉扯脖颈部位而窒息死亡。可何盼子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出租车上,空间狭小,就算两个人都在后座,凶手也没办法用这个姿势短时间内把人勒死,而且死者在被勒的过程中必然会挣扎,出租车的车门和前排座椅靠背一定会出现何盼子挣扎时踹出来的鞋印,但现场照片上的出租车内部可是干净得很啊。”

假设凶手清理了现场,但为什么偏偏要把丝巾这样显眼的作案工具留下?甚至何盼子尸体被发现的时候,丝巾还端端正正戴在她脖子上。

这是一个悖论。

向恒拍了拍耿童的胳膊:“别勒了别勒了,我要死了!”

耿童放开向恒,然后把丝巾展示给众人看:“我刚才只用了五分力,这条丝巾就已经变形了,要把人勒死,凶手的力气只会更大,丝巾不可能到最后还和新的一样,就算何盼子出事的当天正好佩戴了一条新的丝巾,那也无法保证凶手在勒死她的时候丝巾不会变形,所以,出租车,不是案发的第一现场。”

而后他把丝巾还给了朱若霞:“抱歉啊,朱警官。回头我给你重新买一条。”

朱若霞:“没事的。”

“这么说来,案发当晚的监控确实有问题,”时安生沉思道,“既然监控录像不是案发当天的,那就证明韩嘉怡的指控或许确有其事。”

耿童道:“其实还有一点。”

时安生:“还有什么?”

“我之前和向警官去了一趟宾满楼的六号包间,但分局同志说负责打扫包间的那个保洁已经于一年前意外身亡,死因是在和儿女去三亚旅游的时候在海里犯了高血压,溺亡了,”耿童说,“而当时她的儿女就在她身边不远的地方。”

向恒:“是啊,她应该很清楚自己的身体,又是高血压又是心脏病的,不可能自己一个人在海里呆那么久还不上来,儿子女儿也是心大,做儿女的就算要孝顺老人,带老人出去玩,也不能心大到那个地步吧,而且这个保洁是最后一个进入过六号包间的人,她肯定知道包间里的情况,我怀疑......她是被人做局了。”

此时此刻,之前在包间提取到的检材化验结果也出来了。

众人屏息凝神,盯着传真过来的报告。

沙发上的那一滩可疑液体,是流浪猫的尿。

时安生问:“除了这个保洁,还有其他人见过何盼子吗?”

“有个跟何盼子交班的服务生,电话打过了,说是在来的路上。”耿童说。

24、

田雨,二十九岁,夏邦人,两年前在滇城的宾满楼当服务生,说难听点就是跟何盼子同批的陪|酒女,当年最后一次跟何盼子交接班的人就是她。

现在田雨已经组建了自己的家庭,正在滇城的某个角落经营一家美容店,有了孩子,生活过得挺美满,接到警方电话的时候愣了半天,直到他们提到宾满楼,这个女人才想起自己还有一段堪称地狱的过去。

“简单交代一下你的问题。”耿童道。

田雨坐姿随意:“我能有什么问题?何盼子死了,我又不是凶手,再说,凶手不是早就找到了吗。”

耿童:“你觉得我们为什么会在何盼子死后的第二年突然给你打电话。”

“我哪知道。”

“何盼子的死有蹊跷,”耿童说,“你,作为案发当天,也就是两年前的二月十五号凌晨跟何盼子交接班的人,有什么想说的吗。”

田雨下意识地躲开视线。

耿童语气重了几分:“看着我!”

“警察同志,如果我说,何盼子当天并没有离开包间,你会信吗?”

“什么意思?”

田雨往靠背上一靠,一边玩着自己刚做没多久的美甲一边说:“跟我交班的不是何盼子。”

“那是谁?”

“嘉怡,”田雨说,“韩嘉怡,当年我们本来在宿舍休息,大概凌晨的时候吧,领头的突然找过来,说六号包间的客人对服务生不满意,要换一个,但大家都刚做了一天的白班,谁都不想再熬下去了,所以领头的直接点了韩嘉怡,直到天差不多亮,我休息好了就去接韩嘉怡的班了。”

时安生:“何盼子呢?”

“我不太清楚,但后来领班的叫我们别乱说话,再后来何盼子就没来上班了,”田雨嘴角微微一弯,“我跟嘉怡关系不错,就偷偷问了一嘴,她说......何盼子已经死了,包间里有个带浴室的卫生间,她进去的时候就看见何盼子背对着她躺在浴池里,她还以为客人要更刺激的服务,所以找了两个小|姐呢。”

耿童皱着眉:“最后何盼子去了哪里?”

“嘉怡说那个客人叫了两个兄弟来给何盼子穿衣服,然后用房间里的备用床单把人裹起来抱下楼了,至于她最后去了哪儿......她没告诉我,”田雨说,“但有一个细节我想我不该隐瞒——客人跟嘉怡说何盼子睡着了,衣服扣子在他俩恩爱的时候不小心被拽掉,问我还有没有新的工作服,我看他脸色不像个好人,就只好回宿舍把我的另外一套工服取了过来,让他们给何盼子换上。”

耿童抬眼:“你们的工作服统一配备丝巾?”

田雨不明白为什么耿童要问这个,但还是点了点头:“嗯。”

时安生将高宏的照片拿给她看:“认识这个人吗?有没有来你们那儿消费过?”

田雨仔细辨认了一会儿,摇摇头:“不认识。”

她嗤笑一声:“警官,这个照片上的人一看就不是我们的潜在客户。不过——何盼子在包间的时候就已经死了,嘉怡说她亲眼看见的,客人找人给何盼子穿衣服的时候,何盼子动都没动,就算是睡着,也不可能睡得那么死吧。后来那位客人还给了她一大笔钱,叫她别到处乱说话,那笔钱至少够她花十年。”

“你说的这些,我们会找韩嘉怡确认,”耿童说,“希望你不要撒谎。”

闻言田雨愣住了:“她没离开滇城?”

“我们什么时候找她确认以及怎么样找到她,这些都不用你管,”耿童看她一眼,故意问,“听你意思,你不是和她很熟么,怎么,连你都不知道她在哪儿?”

田雨垂眼,有些哽咽地说:“是很熟,我俩都是被骗去宾满楼的,警官,哪个女孩子放着好好的人不做,偏要去干那些下三路的事啊,都是被骗了才知道再也出不去了——我们当时说好了,有机会的话一定要一起出来,去过属于自己的人生。宾满楼出事之后有些人被抓,有些人被遣散,她说她要去干一番事业,后来就再也没找过我,我想找她聚聚,可每次打电话都是空号,我还以为她因为那笔封口费出事了,毕竟何盼子的事闹得那么大,她是知情人,又收了钱,万一人家想灭口也不是不可能。”

“她为什么愿意把这种事情告诉你?”时安生问。

田雨:“为什么?很简单啊,同一批姐妹里我跟她关系最好,那笔钱来路不明,而且是一笔巨款,她收了人家的钱难道她不害怕吗?所以就只告诉了我。”

而那段被修改的监控,很有可能是何盼子之前某次下班的时候被拍下来的,而非二月十五号当天的监控,也就是说,监控时间的确是被篡改过,毕竟在严芬芳提供的同一时间游戏城的监控画面里,从头到尾都没见何盼子和出租车的影子,反而验证了田雨所交代的——两个行迹可疑的男人抬着一个被裹上床单的人离开了宾满楼。

笔录做完的时候他们目送田雨离开,耿童思绪正放空着,时安生突然有些感慨。

“你说,要是她们没被骗,会是什么样子?”

耿童回过神,想了想。

他道:“至少韩嘉怡能回去读完大学。不过,有苦衷不代表没犯法,在法律层面上,所有人都一视同仁,法律不会因为某个人有苦衷而宽恕他的罪过。”

时安生:“挺通透啊耿警官。”

25、

晚些的时候人脸比对结果也出来了,严芬芳提供的监控上的两个男人就是滇城本地人,没有正经工作,一直都是建华区某社区的□□对象。

时安生拍板让人去找他们了。

唯一让耿童如鲠在喉的是严芬芳。

这个突然降临的神秘女子,像是计划好的一样,给警方喂线索。

尤其是,严芬芳今天特意提了照片的事,耿童不傻,缉毒警察是不会乱拍照片的,就算他曾经有过一段恋爱经历,他也没有和谁拍下过任何一张照片,除了警官证上他自己的。

而严芬芳却仿佛对耿童知根知底,连他以前交过女朋友这种私密的事都查出来了。

耿童想,查自己不要紧,谁办案的时候没得罪过几个人?

但如果波及到了其他人,那就不好办了。

到底是严芬芳真的想把耿童抢到手,还是有意暗示,耿童一时间也想不清楚,如果是后者的话,那他或许需要提高警惕了。

向恒觉着耿童做完笔录之后就有点不对劲,问道:“你怎么了?不舒服?”

耿童:“我去趟洗手间,你们先安排人去社区。”

他找借口去了趟洗手间,犹豫半天,最终还是决定给前任打个电话。

电话几乎是一瞬之间被接通的,对面的女孩儿惊讶又高兴。

“你终于肯给我打电话了!我一直去你单位找你,但他们都说你不在,我还以为你是故意躲着我,不肯见我......”盛晓南毫不掩饰地激动起来。

耿童只能理性而客观地说:“盛晓南,我不是来找你复合的。”

盛晓南愣了愣,沉默下来,几秒钟后,淡淡地说:“那你打我电话干什么。”

“没什么,”耿童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你这段时间注意点,不要再去单位了,我们早就结束了,盛晓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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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冬3:灰白之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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