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长夜篇7:何盼子案(四)

19、

建华区,和两年前相比早已改头换面,唯一不变的是那栋被埋没在时光里的豪华建筑。

宾满楼的位置较为偏僻,但在两年前,这里曾是整个建华区最富丽堂皇的地方,现在却早已荒无人烟。

正门已经被锁了,进不去,分局刑警大队的同志说这门上的锁已经锈死了,要进去的话得绕一圈。所以他们是从后面进去的,走了一段后才看到当时的大堂。

手电的光晃动着,耿童顺手翻了翻落灰的账本,上面还清晰地写着今日的酒水卖了多少,向恒往前面走了几步,因为断电断水,电梯也早就报废,地上随处可见凌乱摆放的桌椅,甚至还散落着女性的衣物。

“何盼子当时所处的六号包间在哪?”耿童问。

分局的同志道:“你们去那做什么?”

耿童:“就是看看。”

六号包间在三楼,他们从楼梯口走上去的时候就清晰地感受到一阵阴冷的风直扑面门,包间门上贴着封条,推门进去的时候,包间内的风景便一览无余。

这里是一个类似套房的地方,进去就是卡拉OK,桌上的啤酒瓶还在,只不过估计早就过期了,地上零落的易拉罐见证着这两年的岁月,耿童尝试开灯,但显然不行。

沙发上有一团干涸的污渍,向恒皱了皱眉,要求分局的同志立刻提取检材。

分局的同志小声道:“这个应该是啤酒渍吧?看着不像血迹。”

“不管是什么,但凡是个痕迹都必须拿去检验。”向恒皱了皱眉,又继续往里走。

耿童站在原地拿手电晃过整个包间,道:“如果真是当年留下的东西,为什么他们没有把证据处理掉,就这么留在这里等着警察去查,不太可能。要是换做我,我宁可直接把沙发扔了也不会让警察发现这个。”

向恒:“那也得检验。”

“行。”耿童无奈一笑。

往里走几步就是卫生间和房间,没什么可看的。

分局的同志表示,当初他们在处理何盼子案的时候也来过包间,但是并没有找到什么别的证据,包间早就被保洁阿姨打扫得干干净净,而那名保洁阿姨在接受调查的时候也表现得无可指摘,说自己在打扫的时候并没有在包间发现任何异常,更是直接表示何盼子喝多了就下班回家了,她亲眼看见何盼子跟别人交接班,那个所谓的别人口风也很紧,直言何盼子早就回家了,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现在还能找到他们吗?”耿童问。

“那保洁一年前就出意外死了,其他人......你试试看能不能联系上吧,但我估计悬,这都两年了,那些陪酒女被遣散之后去了哪儿谁都不知道,”分局同志说,“回头我给你们把当年拿到的材料都找一找,之前那些失足的女孩儿都在我们这儿登记过的,还做了几次回访。”

向恒敏锐地注意到了什么:“等会儿,你刚说打扫这个房间的保洁出意外了?”

“对啊,说是和家人去三亚旅游的时候在海边出的意外,阿姨有心脏病和高血压,下海玩的时候一个没注意犯病了,当时也没人看着,儿子女儿带着孩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挖沙子,几个人都没发现,就这么间接地溺亡了。”

向恒和耿童对视一眼。

明知道母亲有高血压和心脏病,但还是带着她去海边玩项目?做儿女的,真的能心大到这份上么。

哪里不太对,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好像这一切发生得就是这么偶然。

出来之后外面的空气变得格外清新。

分局的同志问他们接下来去哪,耿童摇摇头,让他们先回去了。

向恒问:“你不觉得不对劲吗?”

“是有点,”耿童脑子有些乱,“先联系当时的人吧,保洁阿姨的儿女,还有最后跟何盼子交班的服务员。”

向恒叹了口气:“太玄乎了,你说怎么每次都这样,刚有点希望的时候当事人不是意外就是失踪,搞得这案子好像就该那么办似的。”

他这话一出口,耿童眉头皱得更深了。

确实太过巧合,何盼子喝醉下班打了出租车,转眼就被发现死在了车上,而现场只有出租车司机一人的生物信息,所有证据都指向那个司机,但当警察找过去的时候,司机却在屋子里“畏罪自杀”了,而宾满楼也随着何盼子的死被勒令关停,这一切都仿佛在说,宾满楼的落寞,是顺其自然的事。

可跟那群毒|贩有着密切关系的韩嘉怡却站出来指认杀害何盼子的并非所谓的司机,而是傅强,这起案件就有了新的可能——何盼子死了,傅强逍遥法外,宾满楼关停,老板赵立刚进去蹲大牢,跟傅强有过往来的、赵立刚的哥哥赵立民毫发无伤甚至还另起高楼,这一切都似乎在诉说着一个有些令人无法想象的故事。

有时候官|场,没有普通人以为的那么简单。如果何盼子的死真有蹊跷,那么藏在这起案件背后当总导演的那个人又到底想做什么。

现在攻坚组因为韩嘉怡的指认,为了抓到傅强的更多罪证,为了验证傅强身后的那把伞究竟是谁而重启调查当年的案子,刚查到保洁阿姨有可能是当年何盼子之死的相关人士时,却又得知阿姨早就意外身亡,他们唯一能做的事只有联系阿姨的儿女以及当年分局刑警大队调查时的那个跟何盼子交班的人,甚至还不知道能不能联系上。

“耿童。”向恒轻轻开口。

“嗯?”

向恒说:“我感觉我们的对手好像有点着急了。”

耿童:“着急才好,越着急越乱,越乱,于我们而言越有利。”

20、

宾满楼对面开着一家旅馆,耿童和向恒对视一眼,直接出示警官证。

旅馆的老板说自己是两年前来这儿开店的,之前这里是个游戏城,生意很火爆,但不知道为什么上个老板不干了,连夜关店要把店面盘出去,他钻了空子,低价租下了,结果又碰上拆迁,拆迁的时候听人说上头要在这里弄一个风景区,所有的商户都得搬走,旅馆老板觉得可惜,刚坐热屁股没两年就要走人,他不乐意,拆迁额|度一次次提升,他都没接受,最后成了这里有名的钉子户。

而直到最后,原本说好要建景点的这一片区域也都没改成功,就这么荒废着,改造的重心落在了建华区的另一个角落,整个商业重心都被转移去了那边。

耿童:“两年前把店面转让给你的人是谁?”

“嘶......好像姓严,是个女的,”老板说,“你等会儿啊,我好久没和她联系了,我找一下备忘录。”

随着一阵翻找,老板终于找到了他用来记号码的本子:“喏,这是她电话。”

耿童照着号码拨过去。

对面没一会儿接了:“喂?”

“你好,严女士是吧,我们是公安局的,”耿童说,“你人现在在哪,方便吗。”

那边沉默了半晌:“我犯什么事了?”

耿童:“不是犯事,我们没抓你,但是现在有一起刑事案件,需要你来配合我们调查,因为你很有可能就是这起案件的目击者,明白吗。”

“......明白。”

21、

滇城市公安局禁毒支队,会客室。

严芬芳,女,三十五岁,小老板,目前正在经营一家酒楼。

“你是富贵酒楼的老板,”耿童向她确认,“一年多以前开业,酒楼开在滇城最有名的那条商业街上。”

“对。”

耿童:“两年前,你在建华区的宾满楼对面开游戏城,二月十六号,你匆匆关店,把店面转让给了别人。”

“是。”

向恒一边记录着一边抬眸:“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严芬芳温和有礼地笑笑,轻轻抬手将头发挽到耳后,金灿灿的圆形大耳环在冰冷的空气里微微晃动着,闪着细碎的光:“我只是觉得生意不太好做,所以想另谋出路罢了,警官,这有什么问题吗。”

耿童嘴角提了提:“没有问题,但是现在我们需要向你确认一件事情。”

“哦?”

“二月十五号凌晨,你在哪里。”

严芬芳:“这都多久了,我都快忘了。”

耿童提醒到:“你关店走人的前一天。”

“我在看店,怎么了?”

“那你有没有注意到,宾满楼出来一个穿着工作服的年轻女孩,在路边吐了一地,然后打了车?”

严芬芳不着痕迹地轻笑:“这种事情你应该去问当事人,和我有什么关系,再说,我在自己的店里,我可没有乱走。”

耿童:“这个女孩死了。”

“你认为我是凶手?”严芬芳嗤笑,“警官,你有证据吗。”

“我有说你是凶手吗,严女士,如果我认定你是凶手,你现在应该被我铐上手铐拎进审讯室,而不是好好地坐在这里喝着茶跟我们聊天。”

严芬芳双手环胸靠在椅子上:“警官,你知道游戏城是什么地方吗。”

“我知道,不用你提醒。”

“那我也告诉你一声,无论是哪一天的凌晨,游戏城的客人都只会多不会少,我看店都看不过来,怎么可能留意到对面的酒吧出了什么事,”严芬芳说,“但你要是想调取当时的监控,我或许可以帮你们一把。”

耿童有些意外:“两年前的监控你还留着?为什么?”

严芬芳玩味地笑笑,拿起茶杯抿了一口,大红色的唇印和她大红色的指甲很适配。

她摸了摸茶杯,然后把留下唇印的一面转向耿童,整个人的态度显得十分淡然,却又看似有几分把握:“我要是没有,你们只会纠缠不休,所以我只好警觉一点喽。”

“看来你知道很多东西。”

“当然,”严芬芳说,“我知道的秘密很多,就像游戏城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一样多,多到数不过来。”

“监控呢?”

严芬芳:“想要监控?”

耿童:“别废话。”

严芬芳:“明天晚上十点,到我的酒楼里来,作为等价交换,我需要你们帮我查一个人。”

向恒语气不善:“你什么意思?”

“警察破案不是天经地义地么,再说了,我帮你们一把,你们也卖我个人情,不亏,”说着严芬芳从包里掏出一张照片,神色淡然又带着一丝严肃,“严雯,我妹妹,两千年的时候我爸妈离婚,她被判给我爸,我爸是个赌鬼,带着她从乡下上了滇城,说是做生意,但从那之后我再也没见过她,我现在需要你们帮我找到她,无论是活人,还是尸体。”

耿童:“你可以去报案,会有专门的警察接管你妹妹的案子。”

“耿警官,我听说过你,别人办案我不放心。作为交换,我可以把你想要的东西带给你,前提是你必须一个人去我的酒楼。”

耿童不解地看着她:“你这么做到底有什么目的?”

“很简单,我要找到我妹妹,而你,要调查你手上的案件,”严芬芳轻笑,伸手,“合作么,耿警官。”

22、

送走严芬芳之后,向恒万分不解:“还真是什么人都有,这个严芬芳怎么那么莫名其妙。”

这事当然也被组里的人听说了。

开小会的时候向恒提了一嘴。

“富贵酒楼开在新兴商业街上,算得上是整个商业街数一数二的大酒楼了,进去晃一圈至少四位数起步,和赵立民开的花容酒楼旗鼓相当,二者一直在互咬,是明面上的竞争对手,”向恒把自己查到的资料分发下去,“这个严芬芳呢,之前是宾满楼对面游戏城的老板,何盼子出事的第二天她就着急把店面盘出去,一段时间后在商业街东山再起。”

时安生一页页翻着材料:“看来她和赵立民之间有点水火不容啊......”

“宾满楼的老板赵立刚,也就是赵立民的弟弟,已经进去了,”耿童说,“这就是我找大家过来的目的,我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不简单,严芬芳目前表了态,说是想帮我们,但她开了条件,要求我们找到她妹妹。”

顾纯微微蹙额:“你别被人家牵着鼻子走了。说不定她是想借警察的手铲除竞争对手呢。”

耿童:“所以我想采纳各位的意见。”

就在大家面面相觑的时候,向恒突然开口:“诶,对了,你们注意到没有。”

众人的注意力又被向恒带走。

向恒说:“这个新兴商业街是建华区为了拉动经济新建的,建成时间在一年前,宾满楼那一片本来打算改造成景区,但不知道为什么没能改成功,我估计啊这里头是遇到了什么阻碍,办事的人为了交差只能调转方向,所以现在整个建华区的经济大头都挑在新兴商业街身上。”

邹望感叹道:“看来这个严芬芳运气不错。”

“与其说是运气好,不如说是目光长远,”耿童意味深长地说,“赶在拆迁前就把目标放在了还没动工甚至没人设想过的商业街,她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她怎么知道以后风景区建不成——这里头的水挺深啊。”

这话刚说完,众人都目光都落在耿童身上。

耿童感受到几股灼热的视线,有些莫名其妙:“你们都看我干什么,我脸上有脏东西?”

顾纯故意咳嗽了一声,耿童顺着声音看向她。

她无奈,又清了清嗓子,见耿童似乎没领会到她的意思,也只得作罢。

陈恩礼笑着说:“年轻人,还是把工作重心放在眼前的事情上比较合适,其他的就别想了,想太多反而容易引火上身呐。”

时安生看耿童一眼,为他打了个圆场:“耿童,严芬芳说她手上存了一份当初游戏城的监控,你怎么看?”

他想知道耿童什么看法,没料到耿童竟然真打算去和严芬芳见面。

向恒也跟着惊讶:“你不怕她骗你?万一她什么都没有呢?”

耿童:“她那胸有成竹的样子不像演的。”

向恒竟然无言以对,上去摸了把耿童的额头:“你今天没发烧吧。”

时安生:“去见严芬芳可以,但她毕竟是女性,而且她的态度太奇怪了,上来就要求你单独和她谈,如果你一个人去见她,到时候会发生什么谁都说不清楚,我建议最好要有两名警察在场,配备执法记录仪。”

说着时安生问:“明天晚上谁有空?跟耿童一块儿去。”

向恒在一旁拱火:“你们说,该不会这个严芬芳是看上我们家耿警官了吧?哟哟哟不得了啊——”

众人起哄。

耿童:“你有病吧姓向的。”

时安生拍了向恒一把:“就是,说什么乱七八糟的!精力挺旺盛啊,明天你和耿童去。”

“啊?”向恒一愣。

“啊什么啊,就你了,”时安生道,“朱警官也一起吧。”

朱若霞莫名探头:“我?”

时安生:“这种情况搭一个女警才万无一失,辛苦了。要是她能拿出证据,皆大欢喜,要是什么都拿不出来,算她一个妨碍公务。”

“明白。”朱若霞表示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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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冬3:灰白之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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