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耿童归队的那天,下着大雨。
省里的意见是,既然耿童是清白的,那么之前的一切也都随之一笔勾销了,为彻底铲除傅强等严重危害社会及人民群众生命财产安全的毒瘤,现将原张东伟系列案件专案调查组和二一二扫|毒专项行动特别调查组合并成一支崭新的队伍,坚决向傅强之流发出雷霆一击。
滇城的天总是爱下雨,没完没了地下,仿佛天空永远是黑的,永远蒙着一层霜,生活在这里的人,如果没带伞,就会被彻底淋湿,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和痛苦永远吞噬。
联合攻坚组。
“热烈欢迎耿警官归队!”众人有节律地鼓掌,时安生竟然真买了婚礼上用的那种礼花炮。
耿童无奈地靠在门边:“这么隆重。”
屋子里都是些熟面孔,顾纯,陈恩礼,朱若霞,向恒,邹望,黄振。
朱若霞现在不避嫌了,回来了,面对耿童的时候却有些尴尬:“童队。”
“哟,你也回来了?”耿童一笑,显然没有记当时的事,“休假不带我,不仗义了啊。”
“哪有!”朱若霞也跟着笑了起来,心里轻松多了。
向恒清了清嗓子,见耿童没往自己这边看,又故意清了清嗓:“咳咳!”
耿童:“你嗓子眼卡痰了?”
向恒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时安生笑道:“你们俩啊......”
可耿童看向黄振的时候微微皱了皱眉头。
黄振嗐地笑了一声:“哎不是你这什么眼神啊,之前在医院里那是......那是特殊情况特殊对待。”
“哦。”
“嘿你这人,哎各位,我是没看出来咱们的耿警官原来啊这么记仇啊,”黄振说,“那俩礼花炮还是我买的呢,时安生那小子拿东西一结账发现没带钱包,我给补的,你就说我重不重视你吧。”
耿童:“嗯,重视,特别重视!”
黄振:“啧,行了,这以后大家都要在一起共事的,点到即止啊点到即止。”
“我没记仇。”耿童说。
“好了好了,知道你不记仇,”黄振一笑,拍拍耿童的肩,“总之,欢迎回来!然后我再给你介绍介绍啊,这位,梁景程,我们刑侦的梁副支队,过来协助大家的。”
耿童上前与他握手:“梁队好。”
而后黄振又拉着另一人:“蔡伟杭,蔡支队长,禁毒这边的,刚上任不久,工作经验非常丰富。”
“蔡支。”耿童看着他,眼底划过一抹异样的神色。
蔡伟杭:“嗯。”
简单交接了一下工作,耿童靠坐在桌沿,手中的白板笔转了一圈,掉在地上。
众人齐刷刷朝他看过去。
然后他尴尬地捡了起来,忽然想到什么,问:“确定当年是在垃圾站旁边的一辆废弃出租车上找到何盼子的?”
“确定,结合现场的照片和酒吧大堂的监控来看,何盼子身上还穿着当天晚上的工作服,离开的时候已经后半夜了,因为醉酒,她在酒吧门口吐完之后随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蔡伟杭点了点白板上贴着的人像,“这个,就是当时拉她的司机。”
“司机人呢?在监狱里?”
蔡伟杭摇摇头:“承办这起案件的是建华区分局,他们顺着线索一路追踪到司机家里,才发现司机已经死了。”
“死了?畏罪自杀?”
“对,这案子也就这么结了,至于杀害何盼子的凶手,分局的同志给出的结论是司机,”蔡伟杭神色严肃,“凶器是一条浅粉色的丝巾,也就是何盼子脖子上的那条,但奇怪的是这条丝巾很新,上面只有司机一个人的指纹和□□。”
耿童诧异:“这跟韩嘉怡说的有很大出入啊,她说她亲眼看见傅强杀了何盼子。”
“所以这才是这起案件最大的疑点。”
“你们确定拿到了所有监控吗。”
蔡伟杭:“什么意思?”
“案发日期前后三天内酒吧大堂的监控,6号包厢外走廊的监控,都拿到了?”
“只有一段当天晚上何盼子离开酒吧的监控,”蔡伟杭说,“其他地方的监控要么损坏了,要么无法通过技术复原。”
耿童感觉有些不对劲:“监控呢,我看看。”
监控画面确实显示何盼子离开了酒吧,还在酒吧门口吐了一地,最后跌跌撞撞地拦下一辆出租车,车牌和垃圾站旁边的那辆废弃出租车一致。
监控日期也是对的。
“不可能这么巧合。”
蔡伟杭:“万一韩嘉怡是为了晚点上法庭故意编出一个理由来骗我们去调查呢?”
“不,她犯不着这样,”时安生否认道,“她是泰生的枕边人,泰生是江支队长发展出的线人,这些年一直藏在毒|贩堆里给公安提供情报,她又不是傻子,更何况她指认的人是傅强,所以我们必须谨慎一点。”
耿童思索一会儿,说:“为什么只有这一段录像,偏偏又这么巧合。”
“你觉得有人在故意引导?”
“嗯,”耿童将白板上酒吧老板的照片往中间一摆,“这个人,赵立刚,酒吧老板,哥哥叫赵立民,和宁德饭店涉毒的雷罡往来相当密切,酒吧被查的时候他弟弟进去了,而他本人又在市内开了一家新的酒吧,和宾满楼规模差不多。”
“但是现在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宾满楼的案子和赵立民有关,犯事的是他弟弟。”朱若霞说。
耿童:“各位,想一想,如果这起案件真的这么简单,那为什么酒吧会在何盼子的尸体被找到后的第一时间就被有关部门查封了?按照卷宗上的时间轴来看,何盼子死在外头的出租车上而不是酒吧里,就算这个酒吧真有什么不干净的事,也不会因为这个原因导致停业整改吧?”
“你是说,有人想要用一件事情去掩盖另一件事情?”时安生微微抿唇。
“事情已经显而易见了啊,来来,我们捋一捋,何盼子,失足少女,她是从酒吧里出来的,穿着的是酒吧的工作服,没问题吧,”耿童说,“然后好巧不巧被出租车司机见色起意了,也没问题吧,但是,尸检报告上却说她并没有被侵|犯过,脖子上那条被拿来当作凶器的丝巾上却提取到了司机的生物信息,这合理吗?更何况,那条丝巾是新的,可就算再怎么新,用缠绕的方法去勒死一个人总会留下痕迹,也就是说,丝巾起码会变形,但现场照片上的这条丝巾,不但没有变形,反而还端端正正地戴在死者的脖子上,这很显然有问题啊。”
“是啊,何盼子并没有被侵|犯,”朱若霞反应过来,指着现场的照片,“一般来说见色起意先奸|后杀的案子,第一现场都会有非常明显的打斗痕迹,死者在挣扎的时候也会留下痕迹,甚至指甲缝里有可能提取到犯罪嫌疑人的皮屑,但这出租车里面看着挺干净的,何盼子衣着整齐,不像是被......”
耿童:“而司机,却死在了警察要调查他的时候,死因还是自杀。”
蔡伟杭:“补充一下,是一氧化碳中毒,尸体被发现的时候是夏天,司机家里门窗紧闭,司机躺在家里的沙发上,煤气还开着,所以,严格来说,是高度疑似自杀,但至于是不是自杀,还不确定。”
“谁大夏天紧闭门窗开煤气啊,”朱若霞说,“不过何盼子要真是他杀的,他头次激情作案后感到愧疚,以命抵命也不是没有可能。”
耿童反驳道:“难道我们的重点不是在于何盼子并没有被侵|犯却被人活活勒死这个事实上吗,宾满楼在她的尸体被找到后就被勒令关停了,你们觉得,这个所谓的关停,到底是真有人想借着这个案子来整顿风气,还是想趁机隐藏更多无法见光的东西?还有韩嘉怡的证言,为什么和案卷上的不一样?”
“要不查查监控吧,”向恒发话了,“宾满楼的监控只有一段,但别的商铺可不一定。”
黄振出声打断:“这都两年了,建华区那边我比较了解,他们拆迁改造之前确实有一批商铺建在宾满楼对面,但两年前恰好赶上拆迁,那一批商铺都被清走了,这条线不好咬。”
“那就更说明这里头有问题了,”耿童双手环胸,“何盼子家属一直报案说女儿失踪,但她家当地的派出所查了很久都没找到人,加上她也有那么大了,自己走了也难说,所以案子一直搁着,结果滇城这边一个收废品的一个报警电话说自己看见了一具尸体,紧接着就是宾满楼被紧急关停,对面的商铺还这么巧地都拆迁了,宾满楼那边查到底也只能拿出一段监控,黄队,这个水......很深啊。”
黄振眸光微微一暗。
耿童道:“我看不如就这样,监控,不止宾满楼一家有,那些商铺拆去了哪里,一定要查清楚,再不济,宾满楼原先那么多工作人员总有一两个能配合调查的吧,我就不信,这个案子单凭一段监控和一条莫名其妙的丝巾就能结案,要是真查出了东西,这就说明我们现在所处的这个系统里,有着非常大的问题,甚至有可能有人跟宾满楼,或者跟傅强之间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
“我觉得——”黄振思索着看一眼众人,“这么办也行。”
耿童莫名松了口气。
散会的时候向恒叫住耿童。
耿童莫名转身:“干什么?”
“我说,你可真是够威风的啊,三言两语就把这案子的调查方向给确定了,牛,”向恒揶揄地看着他,又有些幸灾乐祸,“哎,你是不是光想着案子了,不知道咱们这个黄队什么来头?”
“我管他什么来头,”空荡荡的办公室里,耿童左右看了看,确认大家已经离开后,低声调侃一句,“市|长儿子?”
向恒嘁一声:“嗯呐。”
“真的啊?”
“骗你的!”向恒揽过他的肩,“你怎么这么好骗呢?我随口说的你也信。”
耿童推了推他:“别这么搂着我,难受!”
“我跟你说他什么来头,”向恒道,“滇城市局刑侦支队黄支队长,就是从人家建华区分局升上来的,这案子他当时也跟着办过,主办民警是他师父,你今天在办公室里噼里啪啦这么一说,这不打他脸么!你也真敢!”
耿童恍然大悟,随后又道:“那他们当时的办案风格也真够马虎的,光凭这些东西就结案,不够吧——这种一看有大问题的案子也不深入一下,到底谁打谁脸啊?”
“啧,我不跟你说了,你这个人就是轴!”向恒推搡着他往楼下走,“等你哪天因为左脚进门被赶出去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啊。”
“走开啊你,别摸我脖子!”
向恒嘿嘿一笑:“怕痒?”
耿童黑着脸作势给他一拳:“怕你大爷,你手冰死了!别往我脖子上塞——”
“就塞,冰死你!”
“滚啊!”
两人闹着走到了楼下,耿童终于忍不住了:“闹够没有?”
“哎行了,我说正经事啊,”向恒道,“当时那拆迁动静挺大的,你要想查商铺呢,只能走原始手段,挨家挨户问,或者调一下当时划在拆迁区域里的名单,不过我觉得够呛,名单上的没有上百也有上千,你这是打算大海捞针呐?”
“捞就捞呗,”耿童说,“万一捞着了呢?”
“什么万一,办案跟你谈万一?”
耿童:“啧,你是不是我兄弟?”
“是。”
“那跟我一起去,正好我还没上建华区看过,”耿童道,“走呗?”
向恒无语:“走走走,走就走。”
于是两人当即开了车往建华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