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家里恢复了平日的节奏。陆清辞打着哈欠从客房出来,她已经订好了下午回自己父母家的空轨票。
“真不多待两天?”随月白一边给她们盛粥,一边不舍地问。
陆清辞接过粥碗,笑嘻嘻地说:“不了阿姨,再待下去我怕星星嫌我烦,而且我也得回去看看我爸妈,不然他们该念叨了。”
她说着,悄悄在桌下踢了踢随枕星的小腿,递给她一个“你懂的”眼神,显然是还没放弃对“虚拟世界漂亮姐姐”的好奇。
随枕星低头喝粥,假装没看见。
沈砚将一份煎得恰到好处的蔬菜饼放在陆清辞面前,言简意赅:“路上注意安全。”
早餐在温馨略带一丝离愁(主要来自随月白)的氛围中结束。
随枕星和陆清辞一起出门,在社区门口的空轨站台分别。
“喂,星星,”陆清辞在上车前,用力抱了抱随枕星,在她耳边低声说,“别钻牛角尖,无论现实还是虚拟,自己开心最重要。还有……有空多跟我汇报汇报进展!”最后一句带着明显的调侃。
随枕星哭笑不得地推开她:“快走吧你!”
送走好友,随枕星独自一人慢悠悠地走向工作室。
清晨的阳光透过城市上空悬浮交通网的交错光影,洒在洁净的街道上。
路边的全息广告牌播放着最新款智能家居或星际旅行的宣传片。
这个世界科技高度发达,但人与人之间的情感联结,似乎并未因此而变得淡漠,反而因为距离的缩短而更容易维系。
来到月白坞工作室,熟悉的环境,熟悉的工作流程。
随枕星在自己的工位坐下,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进入躺平或对着空白画布发呆的状态。
陆清辞的到来,像是一阵风,吹动了她封闭已久的心湖。
好友那份无论在极地还是回到都市都始终鲜活、充满探索欲的生命力,隐隐触动了她。
而她自己在虚拟世界中的经历,那种因为想要了解一个人而主动去探索、去观察、去攻略的过程,似乎也悄然改变了她某些固有的行为模式。
今天,她难得地没有立刻沉浸在自己的烦恼里,而是开始悄悄地、认真地观察起工作室的其他人。
她的目光先是落在斜对面的许眠身上。许眠是小组里的主力画师之一,以线条流畅、动态感强著称。此刻,她正戴着降噪耳机,全神贯注地绘制着一个战斗场景,手指在数位屏和快捷键上飞快移动,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完全沉浸在创作的世界里。
随枕星注意到,许眠的桌角贴满了各种动作分解的速写和色彩小样,有些凌乱,却充满了实践的痕迹。
随枕星从高中时凭借《星球领主与尘星公主》一炮而红,那是一部充满瑰丽想象和宏大星际战争背景的科幻漫画。数据空前火爆,赞誉纷至沓来,早早成名的光环让她难免生出几分傲气,觉得自己的成功源于无与伦比的天赋和独特的视角,对其他人的作品和创作方式,或多或少有些不在意。
《星球领主》讲述了一个强大而孤独的星际帝国年轻领主,在一次边境巡逻中,意外发现了一颗被遗忘的、科技退回到近乎封建时代的废弃星球,并在那里遇见了星球上拥有古老血脉、却不自知的小公主。
领主被小公主的纯粹与坚韧所吸引,暗中庇护着她和她的星球,与虎视眈眈的其他势力周旋,展开了一段跨越文明等级、充满守护与救赎的故事。这部作品的成功,奠定了她“天才漫画家”的地位,也无形中筑起了她的高墙。
然而,如今《鬼新娘》的瓶颈,虚拟世界中需要小心翼翼“攻略”的体验,以及好友充满活力的现实冲击,让她那点曾经的傲气,在现实的墙壁上撞得七零八落。
她开始意识到,或许灵气和天赋并非取之不尽,而像许眠这样扎实的、日复一日的锤炼和专注,才是支撑创作者走得更远的基础。
她的目光又转向正在和宋瑶讨论的姜雨时。
姜雨时是小组的脚本负责人,逻辑清晰,尤其擅长构建细腻的情感转折。
此刻,她正用全息投影展示着一段剧情脉络,耐心地向宋瑶解释某个角色情绪变化的合理性,以及如何通过色彩和光影来配合烘托。
随枕星想起自己画《鬼新娘》时,脚本、分镜一肩挑,偶尔也会有力不从心、觉得情感转折生硬的时候,但她通常选择硬着头皮画下去,或者干脆搁置。
现在看着姜雨时和宋瑶为了一个细节反复推敲,她忽然觉得,这种团队间的碰撞和互补,或许并不是什么坏事。
宋瑶作为色彩助理,对颜色有着天生的敏感。她正在调色盘上尝试几种不同的紫色,想要表现出贵妃在深宫中那种高贵又压抑的感觉。
“我觉得这个偏蓝一点的紫更好,更冷,更符合贵妃此刻的心境……”她小声说着自己的见解。
随枕星下意识地看向自己屏幕上《鬼新娘》那停滞的画面,皇后苍白的脸和深色的宫装……色彩运用上,她似乎一直更依赖直觉,很少像宋瑶这样去细细揣摩颜色与情绪的精准对应。
一种微妙的心态变化在她心中滋生。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带着评判和疏离感看待同事的工作,而是开始以一种学习和借鉴的目光,安静地观察着。
她看到许眠如何通过大量的练习积累肌肉记忆和构图经验;看到姜雨时如何用严谨的逻辑为情感戏搭建坚实的骨架;看到宋瑶如何用色彩这门无声的语言为画面注入灵魂。
这些,都是她曾经忽略的,或者说,在她天赋横溢时觉得不那么重要的东西。
主编沈棠从办公室出来,看到随枕星没有像往常一样瘫着或对着屏幕发呆,而是微微侧着头,目光落在忙碌的同事们身上,眼神里少了些平日的迷茫和烦躁,多了些沉静的观察。
她眼中闪过惊讶,但没有打扰,又默默退了回去。
随枕星并没有上前打扰任何人,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听着,感受着这个小小创作空间的脉搏。
那种纯粹的、为了讲好一个故事、画好一个画面而共同努力的氛围,让她感到一种久违的……踏实感。
她重新将目光投向自己屏幕上《鬼新娘与皇后》的文件,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
这一次,她没有急着下笔,也没有放任自己陷入焦虑。
她只是打开了软件的注释图层,开始像姜雨时梳理脚本那样,尝试用文字理清鬼新娘与皇后之间那复杂晦涩的情感脉络。
她又新建了一个画布,像许眠练习动态一样,随手勾勒起皇后各种姿态的速写,寻找最能表现她内心挣扎的身体语言。
她甚至调出了色板,学着宋瑶的样子,尝试调配几种能同时表现宫廷华丽与人物内心孤寂的复杂色调……
进展依然缓慢,但心态已然不同。
她不再视其为一座必须立刻征服的高山,而是开始像一位耐心的工匠,一点点地打磨手中的材料,准备重新搭建那座属于她的、名为创作的宫殿。
窗外,科幻都市的车流无声滑过,工作室里,画笔与屏幕的摩擦声、低声的讨论声交织成一片。随枕星沉浸在这种久违的、带着学习心态的平静工作中,感觉内心深处某个冻结的角落,正随着这细微的观察与模仿,悄然融化着一丝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