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笙这样想着，很自然地收回了自己的眼神。
自那次意外事件之后，他再下去玩儿，总有一个女仆跟在他的身后。
诞灵节前后，雪不再下了，但风一天比一天更冷。
短短几天的功夫，哪怕是正午，花园里也不再有鸽子悠闲地飞跃在喷泉和灌木的小小缝隙之间。
林笙日复一日地翻着字典上着课，言语一天比一天流畅，连礼仪也很快上了手。
他已经在这儿呆了两个星期，泡了六次药浴，喝了三回奇怪的金色药剂。
服药次数之频繁，让斯图尔特几乎疑心他命不长久。
连安提斯也悄悄问过菲利普医生他的伤势究竟如何——从表面上看，他已经比一开始来的时候好了不少，脸颊也有了一点肉，甚至个头也窜了几厘米。
菲利普医生没有抬头，只是继续熬着锅里的药汁，语气平淡：“爵士选择的用药方案，最有效的其实是光明主教的赐福，他现在服用的那些，不过是为了补全气血。”
“光明主教的赐福？”安提斯惊得瞪大了眼睛。
佩罗爵士居然愿意为了他消耗如此大的人情么？
他回到三楼，恰好看见佩尔坐在起居室的软垫上，在阳光下合眼休息。
起居室的炉火终日不熄，此刻桌边还摆着半杯没喝完的柠檬水。光落在那张白皙的脸上，也落在他单薄的肩头。
安提斯停下脚走到他身边，在另一边的沙发上坐下，只是很轻微的动静，那个人却醒了过来，睁开眼睛，客气地点了点头：“安提斯。”
他的声音清澈又柔和，眼里却一丝情绪都没有，仿佛还在睡梦中。
安提斯看了他一眼，清了清嗓子：“明天晚上就是诞灵节了。”
林笙点头，准备听取他的下文。
“按照礼仪，明天早上你要给大家都准备礼物。”安提斯警告他：“如果在诞灵节不交换礼物是很失礼的。”
林笙笑着回答他：“我知道了。”
但他手上并没有钱，思索了一阵，他就向摩根太太请求和监护人联络。
摩根太太同意了，给了他一个黑色的智脑，简单地教了他如何使用，林笙点下了佩罗爵士的通讯码。
“……摩根太太，午安。”低沉的声音从另一端传来：“有什么事吗？”
“是我，主人。”林笙平静地回他。
“……找我做什么？”佩罗爵士放慢了语速，很耐心地问他。
“快诞灵节了，我要给同学们送礼物，但是……”林笙话说到一半，就停下了。
“好。”佩罗爵士简单地蹦了一个字，答道：“放心。”
“谢谢您，主人。”林笙轻快地回复他：“那我就不打扰了。”
佩罗爵士轻轻笑了起来：“再会。”
等第二天上午，看见了佩罗爵士为他的同学们准备的礼物，摩根太太的表情都有短暂的扭曲。
佩罗爵士显然研究了他们每个人的喜好，连香水瓶上丝带的颜色都恰到好处。
林笙也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头一次获得了精致的礼物盒。
他坐在床头，把礼物一样样拆开。
司尔特兄弟送他的是一盒酒心巧克力和一瓶香水，斯图尔特送他的是自己写好的冥想笔记，还有图克送他的精巧的机械鸟，甚至他还获得了一本《草药大全》。
是看起来冷淡的科恩为他找来的。
最让人瞩目的，还是佩罗爵士送给他的，一套崭新礼服和别着蓝色宝石的袖针。
司尔特兄弟来找他的时候，瞥见了他床上的礼服，暗暗吸了一口冷气。
“谢谢你送我的琴谱。”布洛克同他道谢：“我很喜欢。”
“不——那是爵士代我送给你们的。”林笙笑笑：“要谢就谢他好了。”
布洛克弯起眼睛：“这么说，他今年可给我们送了两份礼物呢。”
安提斯则提醒他：“今天中午爵士的马车就会来接我们，你中午可别睡过了头。”
“接我们？”林笙问。
“今天晚上司尔特府会有晚宴，诞灵节大家是要聚在一起过的。”安提斯回答他：“显然你要出席，不然也不会有礼服了。”
果然，刚过了十点钟，就开始有人离开庄园，在楼下闲聊。
林笙还是第一天见这儿这么热闹，大部分时候，这栋楼除了授课都安静得过分。
十一点一刻，佩罗爵士抵达了庄园，如司尔特兄弟料想的一样带上了林笙。
司尔特兄弟规矩地坐在马车里，林笙则坐在佩罗爵士旁边回答他的提问。
“不错，知识学得很好。”佩罗爵士淡淡地夸了他一句：“礼仪也还可以。”
林笙望着他笑了笑。
“宴会上很无聊。”佩罗爵士懒洋洋地说：“你最好跟在我身边让我随时随地找乐子。”
林笙点头：“好的，主人。”
这是新地图，没准能刷出什么新任务。
“佩罗。”刚刚坐定，就有一个女声传来：“这就是你养的那个孩子吗？你什么时候有这样的爱好了？”
“奥利安娜。”佩罗爵士抬头看了她一眼：“注意你的措辞。”
“哦，好吧，好吧，我只是想说——你把他打扮得这么光鲜亮丽，简直像个小绅士。”女人的蓝色眼瞳看了他一会儿，弯起唇角调笑道：“也许有人会以为他是你的私生子呢。”
“他们尽可以编排我。”佩罗爵士毫不在意地靠在沙发上：“就让他们说去吧。”
“天呐，你怎么还是那样无趣。”女人晃了晃酒红色的长发，在佩罗爵士对面坐下来：“你听说了吗？巴哈尔在外面养了个情人——据说是个跳芭蕾舞的舞者，孩子才两三岁，而他还不太想认这个孩子，嚷嚷说她的眼睛不像他。”
“这些天，这儿的人都捉弄着那个孩子取乐，逗着她唱她母亲唱过的那些歌儿，那可真是一只听话的小夜莺啊。”
“没把她送到家庭学校去么？”佩罗爵士端起茶杯，漫不经心地问。
“她怎么配？”女人哼了一声：“她那样的血统……还不知道母亲和多少人上过床呢。能唱几首歌儿逗大家高兴，已经很不错了。”
说着，她瞟了瞟在一边的林笙，试探到：“你为他花了多少钱？”
“佩尔，抬头。”佩罗爵士吩咐道：“把你的链子给她看看。”
林笙仰起头，丰饶之链随之滑落到他胸前。
奥利安娜的脸都白了一半。
“你——”她不可思议地看着佩罗爵士：“你你你……”
“不多。”佩罗爵士回了她一个明媚的笑容：“一点小钱。”
林笙：……
他已经看见奥利安娜额头的青筋了。
爵士，你可做个人吧。
这就是他说的“拿你找个乐子”？
他沉默地垂下头，在佩罗爵士身边做一个安静的摆件。
午餐很丰盛，佩罗爵士看着他被安排到和孩子们一块儿，说了声：“好好玩。”
同桌吃饭的时候，他看见了那个穿着白色小裙子，打扮得像个洋娃娃一样的女孩。
她蓝色的眼睛就像蓝宝石一样澄澈，说话的声音也像唱歌一样动听。
她很喜欢和大家说话，性子也很活泼大方，同坐的孩子们不大搭理她，她很快就找到了聊天的主力——佩尔。
因为只有他一直温文尔雅地给她一个“在听”的眼神。
吃过了饭，小女孩把他拉到窗帘后面，给他分享自己的小天地。
“以前妈妈带着别人回家，就让我躲在这里看她。她不经常和我说话，但经常和叔叔一块儿在家里跳舞。”
一边说，她一边提着自己的裙角，优雅地转了一圈：“你瞧，就是这样……”
“然后她唱完了，就这么扬着脖颈跪下来。”小女孩晃着手：“她那时候很漂亮。”
“后来呢？”林笙问。
“后来……后来有一天，她开始咳嗽。”小女孩的声音低落下来：“好多人病了，她也病了。”
林笙猛然抬头看向她：“好多人都病了？”
“是啊，巴哈尔叔叔来喝酒的时候，我把他抱住了，带他去找妈妈，上次他打了她一巴掌她才生病的。”小女孩吸了口气：“他进去以后就叫了治安官和医生，然后给我灌了好几瓶药，带到了这里来。那几天我吓坏了，医生告诉我，妈妈死了。”
女孩澄澈的眼睛望过来：“死是什么？”
“就是……”林笙眨了眨眼：“变成了天上的星星。”
“我想也是。”小女孩弯起眼睛。
“那天之后，你一直在这里吗？”林笙想起奥利安娜的话，担心的看着她：“有人照顾你吗？”
“有的，有一个嬷嬷。”小女孩点了点头：“但是，几天前，她回家以后就开始咳嗽……夫人不允许她再进来了，把她赶走了，这几天就没人和我玩了。”
林笙定定看了她片刻，站了起来。
“你想离开这儿吗？”他问小女孩：“去家庭学校。”
“……学校？”小女孩茫然地眨眨眼：“有好吃的吗？有人听我唱歌吗？”
……应该，有吧。
幸运的话，还有人听你弹钢琴。
但反正是不能在这儿呆了，听起来下街附近爆发了疫情，搞不好这儿的仆从隔几天就要沦陷，一个不受重视的孩子估计病了都没人管。
会唱歌的时候她还是小夜莺，病倒了的话……
巴哈尔对她的关切有几分呢？
“他们俩倒是相处得不错。”安提斯往佩尔的方向看，喃喃道。
“……物以类聚。”他的另一个堂妹晃了晃满头红发，不满地说：“安提斯，你怎么能忍受和他坐在同一辆马车上？”
“你们最好别去找佩尔的麻烦。”布洛克清了清嗓子：“爵士把丰饶之链送给他了。”
堂妹：……
此时此刻，奥利安娜已经坐在了钢琴边，招呼道：“我们的小夜莺呢？快叫她出来唱歌。”
“吉娜。”有人懒洋洋地招呼。
窗帘后面动了动，一个穿着衣服，神情柔和的少年拉着她的手走了出来：“她在这里。”
“啊。”奥利安娜掩着嘴笑了起来，带着笑意转向那个小女孩：“你要和他一起唱歌吗，吉娜？”
“这可不行。”佩罗爵士开口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奥利安娜。”
他指了指男孩的胸口：“他是我的宠物，要唱歌也只能唱给我听。”
满室寂静。
“不过今天是诞灵节，唱首歌也没什么不可以。”
佩罗爵士站起来，走到钢琴前，示意奥利安娜走开：“来，佩尔，唱首圣歌听听。”
说着他轻柔地按响了琴键。
林笙还没有学到圣歌，不过在字典里已经听过几次语音了。
他跟着节拍唱了起来。
神圣古老的神文依着韵律从他口中吐出。
佩罗爵士起初还没反应过来，直到佩尔唱到第三句他才愕然停手望向骤然亮起的光芒——
在佩尔胸前，淡金色的水滴正发出柔和明亮的光。
林笙也意识到不对，停了下来。
“佩尔……”佩罗爵士怔怔看着他：“你——你在哪里学到光明神文的？”
“神文？”林笙面色茫然：“不是通用语吗？”
就在二人对望的时候，一个小小的身影突然倒下。
——“吉娜！”巴哈尔脸色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