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满心无语地和自己的系统对望,飘渺的殿堂便顷刻散成了薄雾。
于是林笙只是吸了口气,翻起了那本还留在他眼前的字典。
一边翻看,一边默默地记住那些基础的字形。
菲利普医生听到智脑说他睡着了,没有再和他说话,而是低头安静地继续忙碌。
孩子对未知都有好奇心,小佩尔应该已经得到了教训……希望那个女人没有吓着他。
就在这时,智脑又通知他,赫克警长要见这个孩子。
菲利普医生疑惑地扬起眉头,但他还是叫醒了佩尔。
佩尔的脸上没有慌张也没有恐惧,只有迷惑的表情:“他要见我?”
菲利普医生注意到了他说话时轻柔上挑的尾音,点头道:“是的。”
丽丝敲了敲门,把他带到了一楼的起居室。
起居室的炉火依然在燃烧,室内的燃气灯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警长坐在沙发上,和摩根太太攀谈,手里端着一杯热茶。
“夫人,夫人。”警长拉长了音调:“这几天还是……”
摩根夫人突然抬起头朝他们看来,招呼道:“佩尔。”
“你就是佩尔么?”警长放下了手中的杯子,一双黑眼睛郑重其事地看过来:“你下午和那个女人说话了?”
“是的,先生。”林笙淡淡点了点头,态度很客气:“我知道错了。”
毕竟他已经被或明或暗地点了几十次了。
警长打量着面前的孩子,眼里划过一丝犹疑。
那个女人其实是一个搬菜的女工,黑市上用于交易的魔兽突然躁动,掀翻了好几个摊子,还顶伤了十几个人。
那个搬菜女工的同伴就被硬生生顶飞了摔在了地上,据那个女工自己说,她当时恰好在马车上码菜,而她搬着菜的同伴刚刚托着菜走到街心。
她吓得魂飞魄散,一下就把马车锁了,一头钻进菜叶里,魔兽还想冲撞马车,幸好车夫跑得快。
车夫伯克做了证,按理来说,那女人本该放了。但丽丝偶然和他提起报警的缘故——那女人又是发抖又是怪笑,实在让人担心。
警长就花了些时间,让自然教会的人来了一趟。
要是这女人有疯病……可不能把人放出去。
谁想到一查之下非同小可——从她的记忆里,发现了一本永生会的小册子。
可惜那女人记忆里的集会地点和相关信息都很模糊,根本没法确认。
但等一点点用药剂撬开了她的嘴,那女的就开始嚷嚷什么“圣婴”、什么“非凡”。
筛了一遍那女人的人际关系后,警长决定硬着头皮来见一见那个孩子——毕竟,他可能就是那个“圣婴”。
但摩根太太用温柔的声音和他推心置腹了一番,她说那孩子年纪还太小,监护人又很有能力,叫他不必把人带到警局询问,毕竟智脑已经录下了全程,那孩子只是走过去攀谈了两句话而已。
再看对方穿着低调又利落的衣服,脸蛋上还残留着一丝惭愧,但眼神又是那么清澈坦然。
听听他说话时轻柔文雅的语气,就知道对方是个蜜罐子泡大的孩子。
还有他身上的那条链子……
警长收回目光,捻了捻自己的袖口,故作姿态:“你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这很好。”
佩尔微微低了低头。
分明是上位者,却做出了下位者的姿态:“谢谢您,先生。”
然后警长意识到,自己应该是把人吓着了。
他干笑两声,道:“你和那个女人说了什么?”
林笙低头复述了一遍。
警长疑惑地皱起眉头。
就这,就这?
不就是一个单纯可爱的孩子觉得学校里的女仆受了惊吓递了奶么?哪里能和“圣婴”相关?
他哼笑一声,没有继续说什么,只是轻松地道:“下次不要再做这样的事了。”
“是,先生。”眼前的孩子低了低头:“麻烦您了。”
“没关系。”赫克警长砸了砸嘴:“回去吧。”
林笙乖巧地冲他笑了笑。
摩根太太皱了皱眉。
那孩子毕竟还没有学过礼仪,看到警长竟然如此畏缩……
此时林笙望了他一眼:“那我回去了,摩根太太?”
“嗯。”摩根太太随意地点了点头,手却突然顿在了半空。
——仅仅只过了一天,他就能熟练地使用贵族们的语言了?
不同于之前的沙哑粗粝,他现在的说话语气又轻快又天真,像极了一个普通的、从小接受贵族教育的孩子。
她复杂地盯了盯他头上的发旋儿,心想,大约是斯嘉丽小姐教的好吧。
马车事件的余波很快散去了,起码林笙自认为是这样。
但当他沉入梦境时,他才发现自己的系统又刷新了一行小字。
[无心之人]:发现一些微小而隐秘的大罢工征兆(1/5)
……微小而隐秘的……罢工征兆??
他今天接触的那个女人……今天发生的事,会成为大罢工的前兆么?
林笙并不了解“大罢工”的意义,因为离最近的一次罢工也过去了十年之久。
对那些守着冶炼工坊的学徒来说,那几天他们被锁在屋子里、什么活儿也不用干,所以印象格外深刻。
“克林先生还给我们一人发了一块鱼呢。”已经二十几岁的学徒眼里闪着奇异的光:“嘿……大罢工是那些工头们怕得要死的事儿,对咱们,可是好事一件!”
他眼里精光闪动,过了一会又叹了口气。
“不过说到底,罢什么工哟——没屁用。”
林笙又想起菲利普医生的话。
“有了智脑以后,十几年都没有再发生过大罢工了……”
怎么,难道罢工这种事,内城反而比外城闹得更厉害么?
第二天他上历史课的时候,他好奇地询问了历史教师。
柯娜小姐:“……”
她看了一眼林笙,耐心说道:“那就是你不够了解这座城市了。上午林恩小姐不是告诉过你么,这里分作内城和外城是有原因的。”
内城有三座教会的教堂,还有各种家庭学校和几座文法中学、几十个职业学校。是非常安定的教育区和居住区,相反,外城不仅没有公共马车的行驶轨道,还有两条货物中转线路、北面靠着荒原,人员流动性大、危险性强。
每次罢工都是最终在下街、在码头附近爆发,甚至会牵连到内城的粮食供应。
毕竟,送菜、送肉、送信的普通人,都要从下街出发前往内城,就连卖铜铁的商人,也要从下街把东西运出去。
什么,你问为什么大家都住在下街?
——便宜啊!!
虽然街道旁边污水横流,不知道陈列着哪家的生活垃圾,但那里的房子不苛求居民身份认证、而且是著名的三不管地带,租金最低可以低到一张床半个铜子儿一个月。
什么纺织厂、酒厂——才懒得建员工宿舍,随便找个房子长租下就是了,具体的宿舍划分——大家可以一块儿挤一挤嘛!
普通人是不支持暴/动者,可普通打工人也不愿意和游行队伍较劲呐,何况口号喊得震天响,人家是为了自由和平等斗争。
听听,听听,你今天出门打工,那还对得起自由么,对得起平等么?
所以,除了内城那些大贵族,普通的商会老板可能要面对的就是——
一旦罢工,无人可用。
外城下街都被游行队伍堵了,谁敢跑出家门来给你卖命啊?
警员虽然出动了,但也全无用处。
好话说尽,暴/动者就是不肯回归岗位。坚决堵着码头运输线和下街出入口。
要动武?好哇,暴/动者里也藏着会写小作文的人才呢!
上上次大罢工,可是逼得《谷物法案》下调了收税标准,农业部的人气得口不择言,但也没办法。
当然,等潜伏在暗处的人要够了好处,立刻再去上班又是“维护秩序、守护和平”的好事了。
也不能说底层人民没得到好处,短时间来看,他们买菜的确更有底气了——物价降了嘛。
长远看呢……
就是外城的守备军响拨得越来越多了。
智脑的普及也越来越快了。
人手一个,遇到可疑人员扫一扫。
让智脑判断一下他的行为举止有没有可疑的地方不就完了么?
守备军那是三天两头扫一扫,三天两头扫一扫。
就连在城门口看个畜奴队交易都要敲一笔竹杠。
于是外城承平日久,罢工者再也翻不起浪花。
——机械之神收割了一波信仰,或成最大赢家。
但林笙越听越觉得不妙。
机械之神一面卖智脑赚钱、一面找官方背书缓和和各大教派的关系。
而工人的待遇从始至终是没有提升的,甚至私奴贩卖都过了官方明路。
还要面对行事越来越依赖智脑的军士、一言不合就扫完了你的身体数据再扣个“怀疑你要发动罢工”的罪名,长此以往,被压得一点点星火都泄不出的地方,那不就成了火山口么?
君不见,使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的秦——成了啥样?
之前的普通罢工能只是堵着街口码头根本不见血,那是因为他们要求的东西都很简单、都不触及核心利益,反而还可能是某些人想推动的东西。
普通人早就熟知外城守军的德行,根本不掺和,甚至乐见其成。
比如反对谷物法案、反对收粮政策、反对…
听起来都是对底层人很有利的条款。
但假如……
这次大罢工,有些人想闹出人命呢?
那些“碰巧躁动”的魔兽可是已经撞死了四个人。
算一算,智脑真正推行开来,一是因为有人“异想天开”地开发了“战争”价值,二是看到了它的管理便利。
战时状态,只要有用,你卖什么都行。
连商店没服务员都能让贵族们附和着同意条款。
一旦起了冲突,发生了更能吓唬内城贵族的事件……机械之神是不是就更有理由推出什么精巧的“神工智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