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路其实不远，只需要横跨三个街区。
水仙街属于平民商业区，他们再往前走，有三家书店、一家面包店、还有两家糖果店和一家烤鸡店。
天空的云看起来很低，层层叠叠的堆着，已经开始下小雪了。
林笙望着窗外的雪花，惊讶地发现店铺还开着门。
他忍不住问道：“暴风雪要来了，商店不停业吗？”
“停业？”女仆小姐姐疑惑地看了看他：“不——不，当然不，停业了，那些可怜的人从哪里赚取叮当响的银币呢，他们每天都要给商旅教会交租用金的。”
“可是……”林笙疑惑地皱起眉毛：“谁会在雪天买东西呢……”
“多的是，佩尔。”女仆笑眯眯地眨眨眼睛：“雪真正下起来的时候，咱们可以到酒吧要个小房间，点上一桌子菜，下雪的时候东西特别便宜。”
“……那这些……”林笙望向面包、香肠和牛奶。
“只能顶个一两天。”女仆一边说，一边给他的白面包抹果酱：“在下雪的时候赶路，可不是这么个赶法。”
林笙点了点头。
他接过白面包，舒服地靠在椅子上，侧头望着街道。
突然，他听见了马蹄的声音。
风雪里，身穿红衣的巡防队员，骑着枣红色的战马，远远看见了马车，交谈着放慢了步伐。
“哦，该死。”女仆小姐姐皱着眉头，快速地骂了一声。
“例行检查。”巡防队员笑眯眯地走上前来，马车夫早在看见他们的时候就停下了马车，毕恭毕敬地弯下腰。
巡防队员的组成十分复杂，要么有背景，要么是各个军队淘换下来的老油条。
女仆小姐姐放下帘子，自己走了出去。
窗外窃窃私语了一阵，突然传来巡防队员的大笑声。
林笙从窗口望出去，只看见了女仆小姐姐的裙摆。
裙摆旁边，是一双银灰色的军靴。
过了一会，那条裙子的主人突然挪动了一下，从林笙的视线里消失了。
与之相对的，是几声笑。
不是大笑声，但听得人无端不舒服。
“先生们。”林笙伸手推开窗：“我可不想在风雪里等着。”
一个灰色头发的中年人回过头来扫了他一眼，紧接着，一个粽发、鹰钩鼻、眯着一双眼的巡防队员走了过来，他特意凑到车窗前，打量了一下林笙，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罗斯·佩尔。”林笙淡淡地回答他。
“佩尔养的那个小玩意儿？”对方不屑地勾了勾嘴角，朝身后招了招手。
女仆小姐姐明显是被人推了一把，踉踉跄跄地扑倒在马车边上，扶着窗站稳了身形。
林笙注意到她眼眶发红，胸口的纽扣也开了两个，她刚想站得体面一些，巡防队员就侧头看了她一眼。
于是她不动了，维持着那个有些尴尬的姿势。
“很抱歉，先生。”巡防员轻飘飘地吹了声口哨。彬彬有礼地一弯腰：“我这就给这个拖延行程的女仆一点惩戒”，说着，他笑着走过去，举起手里的鞭子，朝着女仆的屁股打了一下。
林笙冷冷地看着他。
四周的巡防员也看着这一幕，有两个人正在交头接耳，那个处罚者没回头看林笙，只是居高临下地问：“知道错了没有？”
女仆发出了一声闷哼。
“错了没有？”又是一下。
鞭子的声音吸引了几个人的目光，走在街上的人开始回过头来注视这场闹剧。
“请牢记你的身份。”巡防员没有再说什么，淡淡地收回鞭子，回望马车，嘴角的笑意分外刺眼，语气轻柔地回头问:“你还满意我的处置吗，先生。”
马车里的人没有如他所愿地露出屈辱的表情，只说了一句话。
他的口音有些奇怪，声音又很低，巡防员露出一个不屑的微笑，再张口时，脸上突然露出惊恐的表情。
雪花继续落在他的身上，但他的衣衫却开始渐渐洇出血迹。
场面突然安静下来。
“有句话我也想问一问你。”林笙微笑着捧起胸口那道柔和的金光，语气柔和极了，甚至带着一股天真的味道 。
“巡防员隶属光明教会，为什么你要当面挑衅丰饶之链的持有人？”
此时此刻，原本坐在那匹灰色马上的中年人终于动了。
他轻轻地举起手，语气温和：“佩尔，好孩子。塞纳家和佩罗家一样富有，他的哥哥一直在和佩罗合作。”
他的声音很轻，却被风送到了所有人耳边：“塞纳或许是过激了一些，可是她和巡防员产生了冲突，回去也要被曼妮惩罚的。”
林笙笑了笑，丰饶之链的光芒又强了几分。
中年男人盯着自己手上突然多出的擦伤，皱了皱眉。
“那么好吧。”他有些妥协地道“我会让塞纳家和你道歉。”
林笙笑了笑，点了点头。
“走吧。”
中年人一声令下，巡防员的马车便慢慢离开。
女仆目送他们离去，才默默地走进车厢。
“我很抱歉。”林笙起身行礼。
“没事的，佩尔先生。”女仆笑了笑，眨了眨眼睛，开口了：“下次……千万不要这么做。蔷薇家庭学校能有今天的地位很不容易……。今天的事，曼妮太太会很生气的。”
女仆说着，看林笙似乎又要说什么，急忙笑笑，继续说：“您很难想象吧，塞纳曾经也在这儿上学，他喜欢吃我做的咖啡味儿的小饼干。”
她顿了一会笑了笑：“当时他撞见我流泪，还会很绅士地给我手帕呢。”
她微笑着望向林笙：“佩尔……没关系的，你将来也会和他们一样，这就是贵族……”
"……谁要和他们一样？"良久的沉默之后，她突然听见佩尔短促的冷笑了一下。
她正要抬头，又听见佩尔说了一句。
“岂不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那句话听起来和大陆通用语不同，她霍然抬起头，只见他的指缝之间，有什么东西悄然散成了灰烬。
是出门时一个半托生用力塞进他手里的纸花。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这次说神文的时候，丰饶之链没有亮。
它安安静静地躺在林笙手心，林笙冷淡地把它托到自己的眼前。
丰饶之链依旧很安静。
然后，一团金色骤然炸开，在他眼前散成了雾。
女仆愕然看着这一幕。
“佩——佩尔先生——”
林笙盯着那条不知道为何改变了形态的项链，眯了眯眼睛。
“丰饶的权柄被窃取了。”光明主教深深叹息。
“……丰饶？”他身边的圣女露出震惊的表情：“……怎么会？是……自然？还是生命？”
“都有可能。”光明主教叹气：“去吧，把圣塔里的人都叫来……”
“丰饶的权柄被窃取了……”
城市另一端，一个坐在阴影里的男人，冲着另一个披着兜帽的身影开口了:“而且……获得它的不是自然……也不是生命。”
他顿了顿，有些奇怪地道：“……还有神的动作能绕过我们机械教会？”
马车艰难地冒着风雪行进，终于到了蔷薇家庭学校。
刚刚推开门，曼妮太太就叫人带走了女仆，严肃的把林笙带到了接待室门口。
林笙忽然知道里面坐的是谁了。
他深吸一口气，一推开门，便双膝跪地：“主人——”
“过来。”佩罗爵士脸色阴沉得可怕，挥手示意曼妮太太离开。
林笙有些忐忑，迟疑片刻，起身走过去跪下。
“我该庆幸你还愿意跪下吗？”佩罗爵士叹息了一声。
林笙摇了摇头。
“神爱世人，今天的冲突倒也没什么大不了。”佩罗爵士声音冷淡：“塞纳家不足为虑。”
林笙垂头不语。
“告诉我，丰饶的权柄，是你获得的吗？”佩罗爵士单膝跪地，注视着他的眼睛。
他这么看着，轻轻按住林笙的肩膀：“回答我。”
“窃取权柄的事，我不了解。”林笙一手解下丰饶之链递给他：“我以为它炸开是被激怒了。”
佩罗爵士看了看链子，又看了看林笙脸上的表情。
“为什么是镜子？”佩罗爵士深深凝视着变形后的丰饶之链，问道。
“……以人为镜？”林笙随口给出了一个答案。
佩罗爵士看了他一眼，笑笑，接过了那条链子。
“光明之神的权柄突然被窃取，圣塔非常生气，教皇打算紧急举行授勋仪式，今天晚上我留在这儿休息，后天雪停了，我们一起觐见教皇。”
佩罗爵士说完，伸手把他扶了起来：“塞纳的事，我来处理。”
林笙点了点头，佩罗爵士似笑非笑地又补了一句：“好好珍惜这次机会，我可再不让你离开家庭学校了，在学校里你还省心些。”
林笙无言以对，尴尬地笑了笑。
佩罗爵士推开门，道：“好了，去吃点东西吧，我的孩子。”
林笙去餐厅的时候，听见餐厅里有人窃窃私语。
“你们说，佩罗爵士会怎么处罚……”
女仆在门外大声清了清嗓子。
林笙走进去，笑着和大家打了个招呼。
餐厅突然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