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挪动着调整自己的站位,他周围的机关兽受到影响,也跟着一窝蜂左右挪移,奈何假龙神横在他们前面,这玩意儿体积实在过于庞大,不管沈安怎么挪,视野都会被“前排观众”挡住。
终于,他选定了一个视野相对良好的位置。
虽然依旧有遮挡,但是,沈安借着脚边机关兽的遮掩,偷偷踮起脚尖,嗯,这样就几乎没什么影响了。
“要不我们过去打个招呼?”楼兰有些好笑地觑着沈安的动作,提议道。
“不行。”沈安毫不犹豫地摇头。
沈安不知道李珣这个死而复生的三师兄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显然李珣对待他的态度是多年未见的故人,而不是需要干掉的行尸。
既然如此,多年未见的故人,应该得到一场喜闻乐见的久别重逢。
问候,微笑,拥抱,泪水……当然,最重要的是时间。
在那些错过的时光里,有吃到一半觉得很甜,想和你分食的灵果;有拉开帘子觉得日头真好,想和你一起出门游山玩水的天气;有读完之后发觉狗屁不通,想和你大肆吐槽的文章;有辗转难眠,终于入睡后又永远在梦闲人的夜晚……
弥补这一切需要很多很多的时间,去打扰这样的时间,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沈安深知这一点,所以尽管他很好奇,这具死而复生的人,或者说尸体,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还是闭紧了自己的嘴巴,但克制不住的好奇心促使他睁大眼张望李珣和他那位三师兄的互动。
他看见李珣似乎说了什么,只是声音太小,听不清楚。
沈安下意识地问楼兰,“能不能麻烦你……”他话说到一半,有点不好意思,又停下了。
“你想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楼兰非常善解人意地笑了笑,“没什么麻烦的。”
他先转述了李珣的话。
“好久不见。”
沈安若有所思,从这话的内容来看,李珣对于李珥突然诈尸的事情并不算惊讶,那么就算他不是这一切的策划者,至少也事先知情。
但不同于李珣,李珥没有要忙着和故人叙旧的意思,他目光率先落在李珣身上的伤口。
“你受伤了?”
“是谁伤的你?”
转播的最大缺点是,无论如何,总会有一定程度的延迟。
所以当沈安听到这句话时,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
毕竟整个过程本来也只有几秒钟。
“刚刚他是只靠看了一眼,就把假龙神定在了原地吗?”沈安的语气里充满了不可思议。
他亲眼看着李珥抬头,目光微扫,从一众“围观群众”里精准识别了不远处的假龙神。
要说也是假龙神倒霉,因为之前攻击了李珣,它的位置离李珣最近,在李珥苏醒后,它又没有及时撤退,再加上那惹人注目的庞大体积,一眼就被李珥揪了出来。
下一秒,假龙神就和之前被李珣控制时一样,再次定格在原地。
整个过程太过于轻而易举,以至于看起来有一种极度不真实的感觉。
沈安甚至觉得,假龙神像是被李珥找来的托,他们在玩一场“一二三,木头人”的游戏,而李珥的眼神就是这个“三”的指令,他一眼下去,假龙神瞬间原地立正,凝固成一尊不许说话不许动的雕塑。
这就是天阶“血器”的能力?
但这不合理啊!
刚刚李珣那个好歹还用手碰了,有血液融合的基础,但这次,李珥就看了一眼,难道血液什么时候能靠空气传递了?
楼兰的神色也很凝重,“看起来确实是这样,这个灵术可能还有我们不知道的运行机制。”
解决了一个假龙神,李珥并没有就此停下,他的目光移动,看向下一个目标。
这个“幸运儿”是白衣人。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
NPC的也一样。
看到李珥睁开眼睛,对李珣来说,是“三师兄,终于又见面了”,对沈安来说,是我方阵营貌美NPC的颜值,转眼间从100飙升到了200。
而对白衣人来说,这是地狱在敲门。
李珥那张俊美得不似凡人的脸,在他眼中和青面獠牙的厉鬼没什么两样。
白衣人终于明白了,可惜他明白的太晚了。
为什么李珣能把这座地宫藏起来,让他无论如何都找不到,连理论上只要祭品足够,就能无所不知的花神童子都无法直接探知位置所在。
为什么李珣的“钱筮定命”能够打破这个灵术“只批活人运,不改死人命”的规则,改动行尸的命线。
为什么李珣要假装自己已经死了,隐姓埋名,几十年如一日的龟缩在这个偏僻的小山村里。
他百思不得其解,但其实答案很简单。
“没有想到,竟然是“烂柯人”。”
烂柯人?
沈安眼睫微沉,是他想的那三个字吗?
典故这个东西很神奇的地方在于,可以用很少的字数表达一个很复杂的概念,并且很容易在不同领域之间形成联想。
沈安心中隐约有了些猜想。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感觉到李珥的视线投到自己身上,白衣人的声音因为巨大的恐惧而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
不同于知识匮乏的沈安二人,白衣人早在看到李珥一眼便控制了小黑时,就已经知道了这意味着什么。
“血器”的核心是以血控物,灵术品阶越高,能控制的范围越大,程度越深,所需耗费的血液越少。
李珥并不是通过看那一眼控制住小黑的,那只是表象。
因为信息空白和等级差距过大,沈安他们没有看到的真实情况是,在那一瞬间,李珥从身上逼出了一滴细小如毫毛的血液,这滴血液在他的控制下,飞速渗入进了小黑身上,而他仅仅通过这一点血液,就控制了小黑。
这意味着他的灵术极有可能已经修到了修行者所能达到的顶峰,天阶上品。
同时也意味着,李珥可以像控制小黑一样,轻而易举地用“一眼”的功夫控制住他,然后他就会彻底变成俎上鱼肉。
更糟糕的是,拜“血器”所赐,他还没法用任何遁术逃走。
逃又逃不掉,留下来又只有死。白衣人知道自己已经走到了绝境。
说起来挺有意思,世上从来不缺以人命为草芥的人,但这些人越是把他人的性命当作草芥,越是把自己的性命看得重于泰山。
白衣人走到今天,杀过的人自己都记不得数了,从不觉得生命有什么宝贵,直到他要为自己买命的时候。
他刻意不看李珥,直视着李珣,强迫自己做出镇定自若的样子。
只有这样,才可能为自己争取到更多的时间。
果然,他这两句话出口后,李珥虽然没有说话,但却也没有像控制小黑那样,立刻控制住他。
“当年你从这里逃走之后,你把自己变成了“烂柯人”,而这座地宫就是你的“山”,这里的时间一直停在四十三年前,只要你一日不回到这里,时间就一日不会流动。”
李珣余光看向旁边的男人,对方正用一双黑沉的眸子紧紧盯着白衣人,等着他说出后续。
他心下微叹,他原本是不想这么早让三师兄知道这些的,但从这个人说出“烂柯人”那三个字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已经瞒不住了。
不过,既然早晚都要说,早说和晚说也没有太大区别。
白衣人:“难怪无论我百般寻找,都找不到这座地宫,因为这里一直被你藏在了四十三年前。”
说出这句话时,白衣人都不禁感到匪夷所思。
这不是他第一次见识“烂柯人”,但一般的“烂柯人”不过只能维持几个小时,能达到几天的都算是施术者能力出众,李珣竟然足足维系了四十多年。
李珣微微笑了一下,没有否认,“你懂的还真不少。”
白衣人:“神明一日,人世一年,“烂柯人”从神明处借来的每一天,都要用一年来偿还,你竟敢向神明借四十三年,一万多天,即是一万多年,现在你已经打破了“时间棋局”,等你从这里出去,恐怕你的骨头都会立刻朽烂。”
李珣依旧笑着,看起来丝毫没有对死亡临近的恐惧和忧虑,苍白的脸上现出一种奇异的愉悦神采,“听起来还是我赚了,反正在这一万年里的绝大多数时间,我本来也早就已经是个死人。”
“我早该想到你用的是“烂柯人”。”
白衣人的心中极度懊悔,的确,他早该想到的,李珣出身洛西袁氏,袁氏历代修习巫祝之术,而李珣,在他那个弟弟出生之前,是袁氏十代以来天赋最出色的巫。
虽然当年那件事之后,他被逐出袁氏,修习的巫祝之术也被废去,但这些知识依然留存在他的脑子里。
这才是他本来最熟悉,也最擅长的能力。
他之所以一直没有想到,是因为这是请神术。
谁能想到,李珣竟然会用请神术?
“不过,我想了一下,这实在也不能怪我。”白衣人道。
“举凡请神之术,其要旨不外乎采生折割。皆以戕害生灵,折磨无辜为途,餍一己之私欲。以人命媚神者,非人也,猪狗虫豸之流耳;受人命供奉为祭者,非神也,邪魔鬼祟之属耳。夫人者,固不当用此术;用此术者,亦不配为人。”
白衣人一字字地背出这段话。
“袁大公子,这是你写的《讨巫檄》中的原话。”
“据传当年你在天牢中写下此文,一经传出,迅速席卷诸城,举国之内,称善响应者多如过江之鲫,人人争相传抄,竟致上京纸贵,风头一时无两。”
“后来,此文辗转传到彼时客居京中的学宫老宫主案前,老宫主阅罢拍案称赏,竟在你行刑之日亲赴法场。”
“你在刑场上拒不下跪,于众目睽睽之中,高声诵读这篇《讨巫檄》,周边观刑者响应同诵者众,官府以棍棒驱赶,竟无一人肯退。”
“最终还是老宫主挺身出面,将你从刀口下救下,更亲入宫廷为你陈情,你才得以拜入学宫,保住一条性命。”
“谁能料到,如今你与我们这些猪狗虫豸,原来也不过是一丘之貉罢了。”
白衣人语带讥嘲,“你说,要是当年那些人,还有老宫主还在世,知晓此事,会作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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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烂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