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君皓轩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客套?饥饿感已经烧毁了他的理智。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几乎是抢一般接过那只陶碗,也顾不上烫,仰起头咕咚咕咚大口喝了起来,滚烫的汤汁混着鲜嫩的海鲜肉块,几口就被他囫囵吞下。
他将空碗往旁边的木桌上一放,抬起眼,那双眼睛里闪烁着如同星辰般明亮(或者说饿狼般绿油油)的渴望光芒,紧紧盯着那女子,声音急切:“还有吗!”
“额……有的,我再去拿。”那女子显然被他的速度和食量惊到了,愣了一下,才转身走向屋角的灶台。
那两名壮汉目瞪口呆地看着木桌上迅速堆积起来、如同小山般的空碗,旁边地上甚至已经摆了几口见底的大锅,不约而同地发出了难以置信的惊呼:
“啊,天呐!这家伙……也太能吃了!”
等到君皓轩进食的速度终于稍微慢下来,满足地打了个带着海鲜味的嗝时,其中一名壮汉才小心翼翼地、带着试探的语气问道:“你……吃饱了吗?”
君皓轩摸了摸似乎依旧有些空瘪的肚子,脸上露出一个意犹未尽的、甚至带着点小得意的笑容,说道:“这才哪到哪啊?勉强……算个半饱吧。”
两位壮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恐和“养不起”这三个大字。再让他这么吃下去,整个部落的存粮恐怕都要见底了!
“不行!不准再吃了!”两人异口同声地吼道,语气坚决。
被人强行打断进食,君皓轩不满地撅起了嘴,把头一歪,小声吐槽道:“切……真小气!”
“你还好意思说我们小气?!”先前那个粗声粗气的男子指着桌上和地上的“战绩”,声音提高了八度,“你看看你都吃了多少!把我们几个人今天的饭全给吃光了!”
君皓轩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看着那摞得高高的碗和空空如也的大锅,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似乎……吃得有点多。他有些心虚地移开了视线,摸了摸鼻子。
这……这不是太饿了嘛!情有可原,情有可原!
直到此时,胃部被暂时安抚,君皓轩才有余裕看清周围的环境——这是一间简陋却整洁的木屋,陈设简单,充满了海盐和木材的气息,完全陌生。他这才回想起昏迷前的事情,疑惑涌上心头:“咦?这是哪里?夜无眠跟司徒老头呢?”
“看来他终于清醒了,不再只是想着吃了。”说话的正是那位一直给他递汤的女子,也是最初发现他的人。
“你们是谁?我怎么到这里来的?我不是掉海里了吗?是你们救了我……”君皓轩一连串问出了心中的疑问,最后急切地补充道,“对了!你们救我的时候,有没有看到其他两个人?一个穿黑衣服,看起来很不好惹,另一个是个干瘦的白胡子老头!”
“是星竹在岸边礁石缝里发现你的,当时你就趴在一块破木板上,是我们把你抬回来的。”其中一个头上绑着鲜艳红色布条的壮汉,耐心地为他解释了一下,“至于其他人……我们并没有看见。暴风雨过后,海边只有你一个活人。”
“好了,二叔,三叔,辛苦你们了。你们去休息吧,我来看着他就好。”那位名叫星竹的女子开口说道,她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沉稳。
“好吧,那我们就先走了。星竹,要是这小子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就立刻叫我们。”两位壮汉叮嘱了一句,又狐疑地看了君皓轩一眼,似乎还在心疼那些被吃掉的食物,然后一人顺手从墙边提上两条用草绳串起的大鱼,掀开兽皮门帘离开了。
这时,君皓轩才得以仔细打量这位叫做星竹的救命恩人。
她肌肤洁白,拥有一头浓密的红色长发,随意地束在脑后,几缕发丝垂落在颊边,眼睛是深邃的棕红色,如同蕴藏着智慧的琥珀,五官轮廓分明,带着一种英气勃勃的美感,眉宇间透着一股不输男子的坚韧与沉稳。最重要的是,她不仅救了自己,还慷慨地提供了如此美味的食物!在君皓轩此刻的心中,她已经毫无疑问地被归类为大好人!
星竹同样在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毫不避讳地打量着君皓轩。她围着他缓缓走了两圈,锐利的目光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透彻,最后在他面前停下,澄澈而带着探究意味的棕眸,静静地凝视着他的脸庞。
君皓轩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心中冒出了无数个问号,一种莫名的怪异感让他下意识地想要移开视线,避开那过于直接的目光。
“你就是预言中提及的救世主?”星竹终于开口,她的声音平静,虽然带着一丝疑问的语调,但更多的,是一种几乎可以确定的肯定。
“嗯?!”君皓轩心中的那点尴尬瞬间被巨大的惊讶所取代,“你……你怎么知道?”他满心疑惑,难道她也像司徒好客一样,拥有一本预言书?可是她并没有查看自己的手心啊?或者,是在自己昏迷不醒的时候,她已经悄悄检查过了?
星竹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疑问,只是微微后退了半步,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沉稳与礼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请跟我来,我们部落的长老,想要见你。”说完,她便不再多言,径直转身,走在前面带路。
君皓轩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加上对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又似乎知晓自己的身份,他只得压下满腹的疑问,老老实实地跟在她身后,同时趁机观察起这个陌生的地方。
这里与司徒好客所在的、那个充满奇诡建筑的小镇截然不同。放眼望去,是一片依山傍海、布局相对集中的村落。建筑风格统一而质朴,大多是由粗大的原木和厚实的木板搭建而成的屋舍,屋顶覆盖着干燥的茅草或厚重的树皮,显得坚实而温暖。每间屋子旁边都整齐地堆放着渔网、船桨、鱼叉等各式各样的渔具,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鱼腥和海盐的味道。村落周围开辟着片片田地,里面种植着一些他叫不出名字、但长势喜人的庄稼。用粗糙木栅栏围起的圈舍里,饲养着一些看起来颇为肥硕的家禽。这里的人们衣着也以实用为主,多是深灰、藏蓝或褐色的粗布衣物,但无论男女,几乎都在头上系着颜色鲜艳的布条,或是点缀着用贝壳、羽毛或彩色石子串成的简易饰物,为这质朴的环境增添了一抹亮色。
君皓轩注意到,走在前面的星竹,她那束起的红发间,也端正地系着一条与她气质相得益彰的、火焰般的红色丝带。
这里的人们显然都认识并尊敬星竹,一路上不断有人热情地跟她打招呼,称呼她为“星竹丫头”或直接叫名字,语气亲切。星竹也一一颔首回应,态度自然从容。
一个赤着脚、皮肤黝黑发亮的小男孩,怀里费力地抱着一条几乎有他半身高的大鱼,正兴奋地在村子里跑来跑去,向每一个遇到的人炫耀自己的战利品。见到星竹,他立刻眼睛一亮,迈着小短腿噔噔噔地跑过来,努力将怀里还在扭动的大鱼举高,仰起满是汗水和自豪的小脸,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大声说道:“星竹姐姐!你看!这可是我第一次靠自己抓到的鱼哦!厉害吧!”
星竹停下脚步,脸上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伸手揉了揉小男孩湿漉漉的头发,真诚地夸赞道:“嗯,很厉害!很棒!”
得到夸奖的小男孩眼睛弯成了月牙,这才注意到跟在星竹身后的君皓轩这个陌生人。他好奇地歪着头问道:“星竹姐姐,他是谁呀?你们要去哪儿?”
“他是我们部落的客人。”星竹简单地介绍道,并没有提及救世主一事,“我们现在要去长老那里。”
“哦,好!”小男孩乖巧地点点头,抱着他的大鱼,又欢天喜地地跑开,继续去寻找下一个倾听他光辉事迹的对象了。
星竹带着君皓轩穿过大半个村落,一直走到村落边缘最靠近山脚的一间孤零零的木屋前。这间屋子显得比其他房屋更加古老和静谧,旁边生长着一棵极其粗壮、枝繁叶茂的古树,巨大的树冠如同华盖,投下大片浓重的阴影,几乎将整间屋子都笼罩在其荫蔽之下,带来一丝凉爽与神秘的气息。
推开那扇散发着陈旧木材气味的厚重木门,光线骤然暗淡下来。屋内的景象让君皓轩微微一愣。
木质的墙壁上挂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风干后形态奇特的植物、色彩斑斓的鸟类羽毛、编织复杂的绳结、刻画着神秘符号的木牌,甚至还有一些小型动物的头骨和经过处理的皮毛。靠墙的两排老旧柜台上,整齐地陈列着许多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骨头标本,以及一些内部封存着昆虫或植物的透明琥珀。最引人注目的是头顶上方,纵横交错地悬挂着许多细绳,每根绳子上都垂吊着数十个灌了半瓶透明液体的小玻璃瓶。这些玻璃瓶的外壁似乎被刻意熏黑或覆盖了一层深色的涂料,看不清里面具体装着什么,只能隐约看到瓶中的液体随着他们的进入而轻轻晃动,折射出点点诡谲而微弱的光斑,如同黑暗中窥视的无数只眼睛。
星竹轻车熟路地掀开一道垂下的、用某种深色植物纤维编织而成的厚重布帘,示意君皓轩进入内室。
内室的光线更加昏暗,几乎全靠房间中央一张宽大木桌上放置的一颗水晶球散发出的、柔和而朦胧的光芒来照明。借着这微弱的光,可以看见桌子后面端坐着一位身形完全被宽大黑色带帽长袍笼罩的人影,帽檐压得极低,在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只能隐约窥见其消瘦的下巴轮廓。那颗水晶球内部光影流转,正清晰地投影出海浪翻滚、波涛汹涌的动态画面,仿佛将远方海洋的实时景象浓缩于其中。
“长老,我将人带过来了。”星竹恭敬地禀告。
她拉开桌前一看起来就很有些年头的木制椅子,示意君皓轩坐下,自己则安静地退到一旁垂手而立,姿态谦恭。
面前的黑袍人影微微动了一下,仿佛从深沉的冥思中苏醒。一只枯瘦如柴、布满老年斑和深色皱纹的手掌,从宽大的黑袍袖口中缓缓伸出,在朦胧的光线下,皮肤得能看到青紫色的血管。他用一种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又带着某种奇异韵律的苍老声音,缓缓地说道:
“远道而来的客人……请将你的左手,伸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