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血契潮生

君皓轩依言伸出左手,指尖在朦胧的水晶光晕中微微泛白。黑袍老人枯瘦如古藤的手指从袖中探出,捏着一根打磨得异常光滑、泛着奶白色光泽的骨针。那针尖在微弱的光线下闪过一点寒芒,随即精准而迅速地刺入君皓轩的指尖。

一滴饱满殷红的血珠立刻沁出,沿着指尖优美的弧线缓缓滚落,如同承载着某种宿命的红宝石,径直滴向下方的水晶球。奇异的是,血珠并未在球体表面停留或滑落,而是如同穿透无形之水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水晶内部,径直滴落在那片投影出的、正在狂暴翻涌的虚拟海面上。

血液入海,异象陡生。

水晶球内,那原本如同沸腾般咆哮的巨浪,仿佛被一股无形而温和的力量抚过,汹涌的势头肉眼可见地减缓、平息。怒涛化作细浪,狂澜归于宁静,不过几次呼吸之间,那片暴虐的海洋竟变得波平如镜,仿佛从未经历过任何风暴。连空气中那份因水晶球投影而带来的压抑感,也随之消散了不少。

“啊……”黑袍老人发出了一声悠长而满足的叹息,那声音仿佛来自很远的过去,虚弱中透出难以言喻的、尘埃落定般的喜悦,“您果然是预言所昭示的救世主!海洋……回应了您的血脉。”

君皓轩怔怔地看着那恢复平静的水晶球,脑海中瞬间闪过了司徒好客那本预言书,不禁脱口问道:“你怎么能如此确定?是这个神奇的水晶告诉你的吗?它……是能预知未来的水晶?”

黑袍老人缓缓收回骨针,动作带着一种古老的仪式感,不紧不慢地回答道:“不是水晶告知于我。是海洋本身,透过这媒介,向我传达了它的确认。水晶,不过是倾听并转达海洋那浩瀚心声中细微一缕的器物罢了。”

“那……这个水晶能帮我找到我的朋友吗?”君皓轩急切地追问,眼中充满希冀,“他们和我一样掉进了海里,现在不知所踪!”

黑袍老人依言将那双枯瘦的手掌轻轻覆于水晶球两侧,仿佛在安抚一个沉睡的生命。他低声吟诵起音调奇古、晦涩难明的咒文。水晶球内的海景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迅速掠过的模糊景象,最终定格在了一块褐色与绿色交织的、坚实的土地画面上。

“看来您的朋友们已然幸运地踏上了陆地。”长老观察着画面,声音依旧沙哑,“水晶球能感知他们已脱离海洋的险境,却无法精准定位他们此刻所在的经纬。但是,”他话锋一转,帽檐下的阴影似乎转向了静立一旁的星竹,“星竹会引领你,找到他们。”

君皓轩闻言,心中一块大石稍稍落下,用力点了点头。

黑袍老人继而转向星竹,语气变得庄重而肃穆,仿佛在交付一个跨越千年的使命:“星竹,我们一族世代受海洋庇护,得以在此隐居,繁衍生息,享受着与世无争的安宁。如今,海洋动荡,元素失衡,灾难自边界蔓延,整个世界正走向崩塌的边缘……万幸,预言带来了最后的希望之光。”他微微抬起枯瘦的手,指向君皓轩,“你需竭尽所能,辅佐救世主,助他抵达世界的边境,完成那至关重要的使命。这不仅是为了世界的平稳,更是为了我们种族能够延续不灭。”

说着,他又从黑袍内取出一件物事——那是一个怀表大小的圆形罗盘,外壳是磨砂质感的银色,雕刻着细密而陌生的星象与海浪纹路,中心并非寻常指针,而是一滴如同活物般缓缓流动的深蓝色液体。他将这罗盘郑重地递给星竹。

“拿着它,潮汐之心。它会指引你找到你内心渴望寻得之物。带着它,去找到救世主失散的同伴,然后……与他们一同,踏上那通往命运终点的航程。”

星竹伸出双手,恭敬地接过那枚触手冰凉的银色罗盘,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微弱却奇异的脉动,仿佛握住了海洋的心跳。她将其紧紧握在手心,随后稳妥地放入贴身衣物内,低头领命,声音清晰而坚定:“是的,长老,星竹明白。”

黑袍老人似乎耗尽了力气,缓缓向后靠去,宽大的帽檐阴影彻底掩盖了他的面容,只余下那只枯瘦的手无力地挥了挥。“去吧……命运之轮已经开始转动。”

两人依言退出那间充满神秘气息的木屋。重新沐浴在午后略显刺眼的阳光下,君皓轩深吸了一口带着海腥味的清新空气,迫不及待地问:“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去找夜无眠和司徒?”

星竹将手轻轻按在存放罗盘的胸口位置,抬眼望了望天色,此时日头已开始西斜,在天边渲染开大片温暖的金橙色。

“先回去收拾必要的行囊。适合远航的船只,部落早已备好。我们明日清晨出发,趁潮水最利航行之时。”她顿了顿,看到君皓轩瞬间垮下去的脸色,想起他之前的“壮举”,嘴角不禁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补充道,“今晚部落会举行送行的篝火晚会,你可以好好放松一下。而且……”她特意加重了语气,“晚会上会有非常丰盛的食物,各种你可能从未尝过的海鲜和特色佳肴,我想,你应该会很感兴趣。”

……

与此同时,在遥远未知的某处荒岛海滩上。

天空被夕阳的余晖染成一片瑰丽的火红,流云如同燃烧的锦缎铺满天际。巨大的日轮半浸在墨蓝色的海平面上,将万道金光泼洒在涌动不息的海浪上,形成一片片跳跃闪烁的、破碎而辉煌的光斑。海水不知疲倦地拍打着黝黑的礁石,溅起无数雪白的、如同碎玉般的浪花。潮水遵循着亘古的节奏,一次次涌上细腻温热的黄色沙滩,到达力量的极限后,又带着沙沙的声响悄然撤退,蓄积着下一次冲击的力量。

司徒好客在一阵剧烈的咳嗽中悠悠转醒,脸颊紧贴着的粗糙沙粒磨得他皮肤生疼。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最终定格在暴风雨中,于精疲力尽之际隐约望见陆地轮廓,随即彻底失去意识的瞬间。

他撑起仿佛散架般酸痛的身体,茫然地环顾四周。空旷的海滩上,除了他自己,只有几只匆忙横行的沙蟹和空中盘旋的海鸟,不见夜无眠或是君皓轩的身影。

身上的衣物早已被海风和体温烘烤干透,僵硬地贴在皮肤上。这显示他被冲上岸已有些时辰。那两人是已经醒来离开了,还是被海浪带到了别处?司徒心中升起一股不安,正准备沿着海岸线去寻找,却看见夜无眠那抹熟悉的玄色身影,正从远处的树林边缘走来,怀中抱着一捆干燥的柴火。

“夜无眠!”司徒急忙喊道,声音因干渴而沙哑,“君皓轩那小子呢?他没跟你在一起吗?”

夜无眠将柴火轻轻放在一处避风的礁石后,动作依旧从容,金色的眼瞳扫过司徒,平静地陈述:“我醒来时,只发现你在此处。他可能被海流带到了这座岛的其他地方,或者更远。”他抬头望了望逐渐被暮色浸染的天空,“天色将晚,林中情况不明。我们今晚先在此处生火歇息,明日再仔细搜寻这座岛屿,确认他的踪迹。”

篝火很快被点燃,橘红色的火焰跳跃着,驱散了海边的寒气和渐浓的暮色。两条用树枝串起的海鱼被架在火上烤着,散发出朴素的焦香。两人隔着火焰对坐,跳跃的火光在他们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阴影。司徒心中有无数疑问和担忧,但看着夜无眠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侧脸,终究还是将话语咽了回去,只剩下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海浪永恒的吟唱。

……

同样是篝火,在星竹的部落里,却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热烈景象。

巨大的篝火堆在村落中央的空地上熊熊燃烧,跃动的火舌几乎要舔舐到低垂的夜幕,映红了每一张洋溢着热情与质朴笑容的脸庞。村民们穿着节日里才拿出的、带有鲜艳刺绣和亮色包边的衣饰,围着篝火形成数个圆圈,随着激昂的鼓点和悠扬的骨笛声,跳着节奏强烈、充满生命力的传统舞蹈。男女老少的歌声、笑声、脚步声汇成一股欢乐的暖流,驱散了夜间的凉意。

两条用粗木拼成的长桌上,铺着干净的亚麻布,上面摆满了令人眼花缭乱的美味佳肴:堆积如山的、蒸煮后呈现出诱人红色的巨型海蟹和龙虾;盛在大陶碗里、奶白色的、散发着浓郁香气的海鲜浓汤;烤得外焦里嫩、滋滋冒油的各式鱼排;用蕉叶包裹着蒸熟的、带有特殊香料的米饭;还有各种颜色鲜艳、叫不出名字的热带水果……这无疑是一场视觉与嗅觉的盛宴。

人们既是在庆祝,也是在为即将远行的星竹壮行。他们的眼神中交织着担忧、不舍,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植于血脉的、与有荣焉的自豪感。他们的族人,勇敢的星竹,将被选为救世主的同伴,踏上拯救世界的伟大征程!当她功成归来之日,便是整个部落的无上荣光!

一些知晓内情的族人,尤其是年轻人和孩子们,好奇地围在君皓轩身边,七嘴八舌地问出各种天真又直接的问题:“救世主大人,您真的能打败那个大海怪吗?”

“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呢?”

“您使用的是什么样的武器?”

……

然而,此刻的君皓轩,眼中几乎只剩下那些散发着致命诱惑力的食物。他仿佛来到了天堂,正在享用来到这个世界后最满足、最畅快的一餐。想到回到那艘破船上可能又要面对司徒老头抠抠搜搜分配的、千篇一律的烤鱼,他立刻化悲愤为食量,风卷残云般扫荡着面前的美食,只能在咀嚼的空隙,含糊不清地抽出一点功夫,应付着那些充满好奇的问题。

星竹没有参与舞蹈,她独自站在稍远一些的阴影里,背靠着一棵古老的榕树,神色复杂地透过喧闹的人群,望着那个正在大快朵颐、毫无形象的救世主。火光在他年轻而充满活力的脸庞上跳跃,那纯粹满足的表情,与救世主这个沉重而光辉的称谓,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一个如此没有防备心、甚至显得有些单纯贪吃的人……真的能肩负起拯救世界的重任吗?一丝难以言喻的忧虑,如同夜雾般,悄然漫上她的心头。

……

荒岛海滩上,司徒在黎明前最寒冷的时刻被生生冻醒,忍不住打了个剧烈的寒颤。篝火不知何时已经熄灭,只余下一堆灰白的灰烬和几点残存的火星。清晨的海风带着透骨的湿冷寒意,穿透他单薄的衣物。

他搓着手臂坐起身,扭头看见夜无眠正坐在不远处的一块礁石上,神情专注地擦拭着一柄长剑。那剑造型古雅,绝非此界寻常工艺,剑身狭长,隐现流水般的暗纹,在熹微的晨光下流淌着幽冷的光泽。剑柄以某种深色矿石打造而成,缠绕着纤细而华丽的金丝,镶嵌着几颗如同凝固星辰般的微小宝石,勾勒出古老而神秘的图文。司徒看得心头一跳,正想仔细观赏,夜无眠却已利落地收剑入鞘(那剑鞘仿佛一直在他身侧,却又不知之前藏于何处),长身而起,朝身后的密林走去。

“醒了就动身。”他清冷的声音传来,没有一丝疲惫,“前面有座山,视野开阔。我们爬到山顶,或许能俯瞰全岛,寻找君皓轩的踪迹,也看看有无离开的途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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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世主的诅咒之路
连载中名为落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