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怨是这冰冷几何空间里最无用的回响。怜梦苦着一张精致的小脸,眼眸里盈满了不甘与疲惫,她再次集中精神,纤细的十指在胸前交叠,试图凝聚那虚无缥缈的水元素。要她继续徒劳地攀爬那些仿佛永无止境、违反常理的倾斜石阶,还不如直接要了她这位人鱼公主的命来得痛快。微弱的蓝色光晕在她掌心闪烁、明灭,如同风中残烛,最终依旧徒劳地散去,只留下更深的无力感。
画面骤然切换,仿佛命运的幕布被粗暴地拉开。幽青生站在一片狼藉的角斗场中央,浓重的血腥气几乎凝结成实质的红雾,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观礼者的胸口。巨蟒族古老而残酷的传统在此上演——唯有踏着所有王储兄弟的尸骨,才能登上那冰冷的、盘绕着巨蟒雕塑的黑色王座。看台上,端坐着面容模糊、眼神冰冷的国王与王后,两旁是肃立无声、如同石雕般的大臣,更远处,是无数沉默的、眼神中混合着敬畏与恐惧的子民。他们共同见证着新王的诞生,或者说,一场血腥筛选的终结。
幽青生伫立在场中,他那俊美而带着妖异的面容上沾染着点点血迹,如同雪地上绽开的红梅。他缓缓抬起手,看着掌心那已然半凝固的、黏稠的暗红色液体,这里面,有无关者的血,更有……流淌着相同血脉的兄弟的血。这些温热的生命之液,如今都冰冷地成为了他加冕之路上最刺目、也最沉重的象征。巨蟒族崇尚力量,天性凉薄,这是他自幼便知的信条。尽管内心深处,他或许厌恶这种源自骨血深处的冰冷与无情,但想要握住那至高的权柄,想要生存下去,他必须比任何人都要冷血,都要……无情。碧绿的竖瞳中,最后一丝属于“人”的温情被彻底冰封,只剩下属于王者的、不容置疑的冷酷与威严。
而在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幻境中,无良梦原则沉浸在一片宁静而广阔的翠绿草地之上。他的考验直白而纯粹——维修。天空中仿佛有无形的手,不断抛下各种奇形怪状、损毁程度各异的物件,从最简单的齿轮发条玩具,到结构复杂如星辰运转仪般的精密器械。他的脚下,散落着看似普通却蕴含无限可能的通用工具。这对于他而言,并非考验,而是天堂。他那双专注于机械时总是熠熠生辉的眼眸,此刻更是亮得惊人。他完全投入到了这场与损坏和残缺的对话中,手指翻飞,工具在他手中如同被赋予了生命,拆卸、调整、修复、甚至优化……他的激情随着物件难度的提升而愈发高涨,浑然忘我,早已将时间的流逝抛诸脑后。
——
风声带着果园特有的香甜气息,轻轻拂过,吹乱了君皓轩额前汗湿的发丝。在经历了不知多少次坠河轮回后,他总算……勉强算是渡过了那座该死的独木桥!他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刚想松一口气,抬脚往前迈了两步——
“唰!”
一道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破空声响起!下一秒,一股无法形容的、身体被瞬间切割的剧痛猛地传来!他甚至来不及低头,视线便天旋地转,清晰地看到自己被一道凭空出现的、闪着寒光的纤细钢丝,拦腰切成了两段!
意识回归,再次站在熟悉的起点。君皓轩如同触电般猛地捂住自己的腰腹,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剧烈收缩、震颤,他脸色煞白,大口喘着气,惊魂未定地死死瞪着面前那个依旧提着篮子、一脸无辜的小男孩。
男孩被他这过激的反应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要上前询问,君皓轩立刻如同被踩到尾巴的猫,尖声制止道:“别过来!站住!就站在那里!”
男孩被他吼得瑟缩了一下,不敢再动,只是那双黑亮的眼睛里迅速蓄满了泪水,带着哭腔,声音颤抖地重复着那熟悉的哀求:“先生……求求您,带我过去吧……我的父亲,他真的……真的需要我的药救命啊……”
君皓轩的目光在两条岔路之间游移不定,一条写着“出口”,一条写着“家”。他的内心在天人交战,理智告诉他“出口”可能才是生路,但看着男孩那泫然欲泣、充满恳求的神情,再瞥向他手中那篮在阳光下红得诱人、仿佛散发着无尽魅力的苹果……最终,对美食的本能渴望,以及对一条“人命”模糊的责任感,占据了上风。
“反正……这里是幻境,死了也能重来……帮帮他,或许……还能得到那篮苹果呢……”他低声自我安慰着,像是在为自己的“不理智”寻找借口。最终,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神情,再次向男孩妥协:“……走吧。我带你……回家。”
然而,这条“家”之路,俨然是一条遍布死亡陷阱的绝望之途。机关的设计堪称恶毒与精妙并存,只有想不到,没有它做不到。毒箭、地刺、落石、流沙、幻象迷惑……每当君皓轩凭借之前无数次死亡积累的“经验”,险之又险地抵达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还没来得及将那劫后余生的喜悦完全释放,新的、更刁钻的死亡方式便会如同附骨之疽般精准袭来,将那份微小的希望瞬间碾碎!那真实的、穿透魂魄的痛感,每一次都让他灵魂战栗。再次睁眼,一切回归原点,熟悉的苹果园,熟悉的男孩,熟悉的哀求……周而复始,无穷无尽。君皓轩的神经在一次次的死亡与重启中,被拉扯到了极限,几乎崩溃。
又一次回到起点,积累的怒火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这种愤怒的程度,甚至远超被人当面抢走他最心爱的美食!他猛地转过身,背对着男孩,将所有的憋屈、恐惧与不甘,尽数倾泻在身旁那棵无辜的苹果树上,一拳又一拳,狠狠地砸在粗糙的树皮上,发出沉闷的“砰砰”声。直到拳头传来剧痛,他仍不解气,低吼一声,运起力量,猛地一拳砸向旁边一块半人高的巨石!
“轰!”石块应声而碎,化作齑粉!
他周身仿佛都萦绕着一层肉眼可见的、压抑到极致的黑色低气压。小男孩被他这骇人的气势吓得小脸发白,紧紧抱着篮子,缩着脖子,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下一刻那恐怖的拳头就会落在自己身上。
等到胸中的暴戾之气稍稍平息,男孩才用细若蚊蚋、带着颤抖的声线,怯生生地提议:“要……要不……我还是去找……找其他人帮我吧?”
“不行!”君皓轩猛地回身,双手用力抓住男孩瘦弱的肩膀,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如同磐石般的坚定,他几乎是吼着说出这句话,“我一定能把你带回家!说到做到!”说罢,他一把将男孩提起,如同最熟练的工兵,精准地踩着记忆中那用无数次死亡换来的、避开所有已知陷阱的路线,再次踏上了这条仿佛永无止境的轮回之路。
在经历了成千上万次、足以让任何正常人精神彻底瓦解的失败后,君皓轩眼中的斗志火焰已然被疲惫的灰烬所覆盖,身体和精神都濒临油尽灯枯。然而,当男孩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小心翼翼地提出“先生,要不……我们休息一下?”时,他却像是被触动了某个开关,猛地摇头,眼神涣散却又带着一种偏执的亮光,喃喃道:“不……不可以休息……再给我一次机会……就一次……我一定会成功……一定能……”
当他终于拖着仿佛丢了半条魂的躯壳,遍体鳞伤地抵达旅程的终点,看到前方那座冒着袅袅炊烟的、代表着希望与终结的小木屋时,只要再前进十米,就能见到男孩那“病重”的父亲……这一刻,君皓轩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混合着极致欣慰与无尽痛苦的、扭曲的笑容。这笑容,比哭还要难看。
男孩欢呼一声,从他的手中挣脱下来,像只快乐的小鹿,蹦跳着向前跑去。他一边跑,一边急切地翻看着手中的篮子,小脸上洋溢着即将拯救父亲的兴奋与期待。然而,翻找了一会儿,他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浓的焦急与慌乱。
君皓轩心中那根刚刚松弛下来的弦,瞬间再次绷紧!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心脏。
果然,男孩猛地抬起头,带着无法抑制的哭声喊道:“药……我的药不见了!不知道掉在哪儿了!这下……这下我可怎么救我的父亲啊!呜呜呜……”
刹那间,别说小男孩哭了,君皓轩自己也差点当场崩溃,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他好不容易,付出了堪称惨烈的代价,才走到这里!现在居然告诉他,还要回去找那根本不知道长什么样的“药”?!
他不认识药,唯一的办法,只能是……再次死亡,回到原点。
新一轮的轮回开始。这次,在起点,君皓轩几乎是揪着男孩的衣领,千叮万嘱,让他检查好篮子,千万别再忘了东西!男孩被他吓得连连点头。可惜,命运再次戏弄了他,在又一次前行的途中,他因为精神恍惚,自己失误踩错了一步,熟悉的死亡触感再次降临……
重新回到那棵刻满他失败印记的苹果树下,看着面前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男孩,君皓轩的脸上已经做不出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得如同被掏空了灵魂。甚至,在那棵树的旁边,不知何时,贴心地(或者说恶趣味地)立起了一个小小的、木制的告示牌,上面清晰地、不断跳动着数字,提醒着他至今为止的失败次数。
连小男孩都看得于心不忍,张了张嘴,想劝他休息一下。
然而,君皓轩却猛地打断了他,眼中燃烧着一种历经无数失败后沉淀出的、近乎诡异的自信光芒,他语气斩钉截铁,仿佛在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别说话!这条路,我已经走了三万七千八百九十二次!闭着眼睛都能走完!这次,一定能成功!”
男孩被他眼中那奇异的光芒震慑,不解地、小声地问道:“先生……您……您为什么这么帮我?明明……明明您已经失败了这么多次……受了这么多……苦。”
君皓轩闻言,低下头,视线落在男孩手中那篮依旧红艳的苹果上,沉默了片刻,仿佛在组织语言,最终,他给出了一个看似简单,却又无比复杂的解释:“因为……你给了我一篮苹果。”
男孩更加困惑了,眨着天真的大眼睛:“可是……这只是一篮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苹果啊?您看,这旁边全是苹果树,您想摘多少就能摘多少,为什么要为了一篮普通的苹果……”
“可是,那是一条人命!”君皓轩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炬,直直地映进男孩的眼底,那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与认真,是一种超越了食物诱惑的、对生命本身的郑重,“是你父亲的命!”
与此同时,在夜无眠的幻境中,天空的色调似乎永恒不变,依旧是那片压抑的灰蓝。同样的少女,带着同样的惊慌,再次出现在他面前,重复着那套早已烂熟于心的开场白。
为了躲避那仿佛无处不在的士兵追击,两人进行了一番乔装打扮,试图混入街上熙攘的人流,跟随出城的人群蒙混过关。少女换上了朴素的农妇衣裙,用头巾包住了显眼的红发;夜无眠也换上了一身不起眼的灰色布衣。他们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走在人群中。
可惜,走到半途,周围原本正常行走的路人们,动作忽然齐齐一滞,随即,如同接到了统一的指令,所有的人都缓缓转过头,目光空洞而精准地锁定了他们!从四面八方靠近,如同潮水般,无声地将两人包围了起来。从一开始,他们的伪装就是徒劳。不是伪装本身有问题,而是这个城镇的所有人,似乎都只服从一个核心指令——追杀少女。无论她的外貌如何改变,他们总能像最精准的猎犬般,定位她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