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云渊断翼

而这,就是国王在那本深蓝色绒面日记里,所记录下的、关于他与**师之间,从相知到决裂的全部过往。

他合上日记,粗糙的指尖摩挲着陈旧封面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仿佛在抚摸那段早已逝去的岁月。牢房里异常安静,只有云壁之外永恒的风声在低吟。他抬起头,目光似乎能穿透那堵冰冷的、由能量凝聚而成的隔墙,看向隔壁那个同样被囚禁的、曾经最熟悉的身影,声音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平静与淡淡的嘲讽:“满意现在的结果吗?被关了这么久,处心积虑,终于找到机会出来报复我。现在,我的王位没了,也和你一样,落得个阶下囚的身份……你应该,很开心吧?”

“满意个屁!”隔壁立刻传来**师愤怒的咆哮,伴随着拳头重重砸在云壁上的闷响,“你被关在这里是你活该!是报应!老子被关在这里,是你那个好弟弟不守信用!他明明亲口承诺过,只要我配合他揭穿你伪造翅膀的事,他就告诉我安全下去的办法!可是现在呢?!我连他的面都见不到!还是被关在这个鸟不拉屎、暗无天日的鬼地方!”他几乎将整个头都挤在了能量栅栏的缝隙间,对着隔壁的方向破口大骂,额上青筋暴起,“王族的人!就没一个好东西!全是言而无信、玩弄权术的骗子!”

国王听完他这充满愤懑的控诉,身体猛地一震,脑海中瞬间划过许多之前被忽略的细节——弟弟与**师突如其来的亲近,那些“恰好”被自己发现的、关于救世主血液的禁忌秘术记载……一切线索如同散落的珍珠,被这根名为“背叛”的线串联了起来!他竟然……从头到尾,都被自己那个看似温和无害的弟弟算计了!羽神国历来忌讳兄弟相残,一切权力的更迭明面上都必须依靠翅膀的优劣来决定。他的弟弟无法在明面上与他争夺,便利用了**师这个变数,利用了他们之间最深的矛盾,精心策划了这一切,借刀杀人,一石二鸟!

想通了一切,国王仿佛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颓然地跌坐在那张冰冷坚硬的石椅上。无尽的悔恨与苦涩涌上心头,如同毒液般侵蚀着他的四肢百骸。他算计了一生,伪装了一生,最终却落入了至亲之人布下的陷阱,何其可笑,又可悲!

**师还在隔壁不停地咒骂,声音里充满了绝望与不甘。他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要阻止他离开,为什么他仅仅是想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就如此艰难。如今被永囚密道,他恐怕一生都无法实现那个扎根心底的愿望了。

听着隔壁那逐渐变得沙哑、却依旧执着的骂声,国王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深深地、疲惫地叹了口气。他终于决定,说出那个他隐藏了数十年、连在日记中都未曾详细记载的、关于他母亲的秘密。“我去过下面。”他轻声说道,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般,瞬间让隔壁所有的咒骂戛然而止。

**师的骂声如同被利刃切断,他猛地将头更紧地贴在栅栏上,眼睛瞪得极大,难以置信地低吼道:“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去过下面。”国王重复道,语气平静得可怕,“没有翅膀的人,会被羽神国的云层排斥,可以自然地穿过云层,坠向下界……我曾经不小心掉下去过,掉进了冰冷的海水里。是我的母亲……她用一条浸染了她生命能量的、足够长的特殊云绳,拼尽全力,才将我重新拉了上来。”那段濒死的恐惧与母亲苍白而决绝的面容,至今仍是他最深沉的梦魇。

“你能下去……可是我从来没见你下去过!那我呢?!有翅膀的人,到底该怎么才能下去?!”**师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语无伦次,比起国王长久以来对他的隐瞒,此刻他更迫切地想知道那个答案,那个他追寻了半生的答案!

国王抬起眼,望向牢房顶部那不断翻涌、却永远无法触及的云层,缓缓说道,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分量:“没有翅膀的人,会自然坠下羽神国。但历史上,没有人像我那样幸运,能被一条付出了生命代价的绳子拉回来。我的母亲,她用她全部的生命力作为燃料,才将我带回了这片天空……这也是为什么,我伪造的翅膀能够如此逼真,因为它并非完全虚幻,它的核心……是我母亲牺牲了自己,留给我的、她真实的翅膀。”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说出了那个最残酷的真相,“所以,离开这里的方法,其实很简单,却也最绝望。拥有翅膀,你将受到云层的庇护,无法穿过;唯有舍弃翅膀,你才能挣脱这庇护,坠下云层,坠入那片无边无际的大海。幸运的话,你或许能随着海流飘到某处岸边;不幸的话……便会永远埋葬在冰冷黑暗的海底,如同我的母亲一样。”

对于羽神国的族人而言,翅膀是他们存在的意义,是荣耀,是生命的一部分。失去了翅膀,他们不仅会变成无法飞翔的“残缺之人”,更会承受着思念翅膀、渴望天空的巨大精神痛苦。因此,坠下云层,对他们来说,是比被关入密道永世囚禁更加可怕、更加残酷的终极惩罚。

说到最后,谈及那位为了救他而付出生命的母亲,国王的声音明显地梗塞了一下,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他努力抬起头,试图将眼眶中溢出的、温热液体逼回去,维持着王族最后的骄傲与体面,可那不争气的泪水,还是违背了他的意志,悄然滑落,迅速消失在身下冰冷的、由云雾凝结而成的地面上,不留一丝痕迹。他最终还是低下了头,用垂落的发丝掩盖住此刻的脆弱与狼狈。

隔壁的**师彻底沉默了。他之前一直听说,王妃是因病去世,怎么会……是因为掉下云层?联想到之前国王对外宣称自己“失踪”的谎言,他忽然明白了什么,不再发出任何声音。

一时间,两间相邻的牢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两个被命运捉弄、同样伤痕累累的人,一个无力地瘫坐在冰冷的石椅上,像迷失在黑暗中的婴儿,渴求着早已逝去的母亲的怀抱来慰藉这彻骨的寒意与悲伤;另一个则失魂落魄地滑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能量墙壁,两眼空洞无神,仿佛失去了所有信仰与方向的信徒,连最后一丝挣扎的力气都被抽空。

“那么,玛丽奇亚公主,除了想要再次见到当年的那个人之外,还有什么其他的遗言没有实现吗?”一道平和却略显突兀的声音,毫无预兆地打破了牢房中那几乎凝固的悲伤氛围。

国王心中一惊,顾不上此刻的狼狈,连忙用还算干净的袖口用力擦去脸上的泪痕。在他人面前显露哭泣的脆弱,是比失去王位更让他感到失礼和难堪的事情。他迅速调整表情,循声望去,只见那本原本空无一物的石桌上,不知何时,竟悬浮着一本有着红棕色封面的、古朴而厚重的书籍。他认得这本书,是始终跟随着救世主君皓轩的那本……预言书!

“除了亲眼见到当年的那个人,确认他的安危与否,公主殿下的其他遗愿,在她有生之年,基本都已实现了。”国王收敛心神,用尽量平稳的声音回答道。

预言书仿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书脊,随即轻盈地飞离石桌,悬浮在两间牢房中间、两人都能清晰看见的半空中。它用一种平静到近乎冷漠的语气宣布:“这个遗愿,恐怕无法实现了。我的上一任主人,也就是公主等待的那个人,已经死了,死了很久很久了。连遗体,也早已化作了尘埃,消散于天地之间。”

“那个人……是你的主人?!你……你就是他留下来的那本书?!”**师猛地从地上弹起,双手死死抓住冰冷的能量栅栏,眼睛死死盯着空中那本预言书,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而颤抖着。

“可以这么说。”预言书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见不到他……但能见到你,见到他留下的、拥有生命的你……我也算……勉强完成了公主一半的遗愿了……”**师喃喃自语,脸上先是闪过一抹如释重负的、扭曲的欣喜,但随即,那欣喜便被更深沉的落寞与空虚所取代。他了却了一桩源自血脉的使命,却依然被囚禁于此,无法亲眼去见证、去触摸那个他魂牵梦绕了半生的广阔世界。

就在这时,隔开两人的那堵能量墙壁,如同被阳光融化的冰雪般,无声无息地消散了。预言书飞到他们中间的空地上,欢快地绕了一个圈,书页无风自动,发出轻微的哗哗声,语气带着一种神秘的诱惑:“何必如此颓废绝望呢?如果……我能让你们两个离开这座监牢,你们……会做些什么呢?”

国王苦涩地摇了摇头,声音低沉:“我已经不是国王,失去了所有的权位与荣耀,就算出去……又能做什么呢?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师的眼中则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火苗,但那火苗很快又熄灭了,他颓然道:“无法下去,离开这密道牢房,又有什么意义?不过是换一个更大一点的囚笼而已。”

预言书似乎轻笑了一声,书页翻动,停留在了某一页,上面闪烁着奇异的符文。它用一种近乎提醒,却又带着残酷意味的语气说道:“你忘了吗?刚才你们讨论的结论。没有了翅膀,你就可以……自然坠下云层了。”它的语气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但这句话所带来的后果,必然是血腥而决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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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世主的诅咒之路
连载中名为落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