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不可能的事。”年幼的王储,也就是未来的国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那空无一物、却必须用幻术精心伪装的背部,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苦涩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下去之后会失去自己的翅膀,没有人不在乎自己的翅膀。”在他所受的教育和认知里,翅膀是羽神国子民荣耀的根源,是天空赐予的恩典,是与生俱来的身份象征。舍弃翅膀?这想法本身就如同亵渎神明。
“我可以不要我的翅膀,”那个眼神明亮的男孩,未来的**师,却毫不犹豫地、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决绝回答道,“这样我就能下去吗?”他仰着头,望向那无边无际、翻涌不息的云海,眼中闪烁着对未知世界最纯粹的渴望,仿佛那下面不是危险的深渊,而是藏着无数珍宝的秘境。
这话如同一声惊雷,在王储耳边炸响。他猛地转过头,用难以置信的目光死死盯着眼前这个衣着朴素的男孩,仿佛在看一个不可理喻的疯子。他梦寐以求、甚至不惜用谎言和幻术去伪装的翅膀,在这个人眼里,居然如此轻描淡写地就可以舍弃?仅仅是为了满足那虚无缥缈的、去往外面世界的诱惑?他只觉得胸腔里涌起一股混杂着愤怒、嫉妒与不解的复杂情绪——他真是这个世上最愚蠢、最不可救药的人!竟然将敝帚视若珍宝,却将真正的瑰宝弃如敝履!
然而,在这极致的震惊与鄙夷之下,两颗同样孤独、却追求着截然不同事物的心,仿佛被一条无形的丝线悄然牵连在了一起。他们不会想到,这份始于理念碰撞的奇异交集,会在未来的岁月里发酵、沉淀,最终升华为至交的友情;他们更不会预料到,命运的无常会将这份情谊推向何等残酷的深渊,直至……最终的背叛。
一个,因为天生缺失翅膀的秘密,如同戴着无形的枷锁,在华丽而冰冷的宫廷中被孤立,渴望用能力和荣耀证明自己,填补那份与生俱来的残缺与自卑。另一个,则因为对脚下云层之下那个广袤世界过于炽热和“离经叛道”的向往,而被同龄人鄙夷、疏远,灵魂早已飞向了这片天空之城之外的远方。两个同样聪慧、能力不相上下,却在各自道路上踽踽独行的孤单灵魂,就这样在命运的牵引下,不知不觉地越走越近。他们分享着对古老秘术的共同热爱,在知识的海洋里互为灯塔,然而他们内心深处最终追求的东西,却如同两条永远不会交汇的平行线,指向了南北两极。
为了各自心中那团不灭的火焰,两人将毕生精力都投入到了对秘术的钻研之中,达到了羽神国前所未有的出色境界。一个,疯狂地搜寻着一切关于空间、通道与异世界知识的只言片语,试图找到一条无需舍弃翅膀也能安全通往下方世界的路径;另一个,则偏执地沉浸于生物构造、能量拟态与禁忌幻术的领域,呕心沥血,只为了能创造出一对专属于自己、能够以假乱真的完美翅膀,哪怕它需要持续的能量维系,如同饮鸩止渴。
终于,在决定王国命运的王位选举大典上,按照传统与多数长老的意向,本应由国王那位能力出众、翅膀华美的弟弟继任。然而,就在这关键时刻,一向以“体弱”、翅膀需要静养为由鲜少展示羽翼的王储,在所有族人面前,第一次展开了他那对由已故母亲真实羽翼为基础、经过无数次禁忌秘术改造与能量灌注而成的、堪称羽神国历史上最璀璨、最华丽、流淌着纯粹金色光晕的王者之翼!那光芒如此神圣,如此威严,瞬间震慑了全场!按照规定,拥有最完美王者之翼的他,无可争议地登上了国王的宝座。而他的弟弟,只能在众人惊叹与些许的疑虑中,敛去眼底深处的不甘,躬身接受了亲王的封号。
不久之后,才华横溢的**师也顺利继承了他父亲的职位,并且凭借着与国王深厚的情谊与无人能及的秘术造诣,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国王最信任的亲信,站在了权力的最核心。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似乎并没有什么能够影响这份历经考验、看似坚不可摧的友情。他们并肩站在云端之巅,一个掌控着王国的权柄,一个掌握着秘术的奥秘,仿佛少年时的梦想与现实的荣耀终于达成了完美的统一。
然而,平静的水面之下,往往暗流汹涌。直到那一天,**师在协助国王处理一批古老的王室秘藏卷宗时,意外地在一个施加了多重封印的暗格里,发现了国王亲笔记录的、关于如何伪造翅膀的秘术实验记录!上面详细记载了无数次失败的尝试、能量反噬的痛苦,以及对母亲遗翼进行改造时那种锥心刺骨的愧疚与挣扎……
**师握着那叠厚重纸张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猛地抬头,看向正端坐在王座上、处理政务的国王,眼中充满了极致的震惊与难以置信!他几乎是踉跄着冲上前,第一次忘记了君臣的礼节,一把死死攥住了国王那绣着金线的华丽衣领,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你……你怎么会……没有翅膀?!按照规定,没有翅膀的人,根本不能担任国王的职位!这是亵渎!是对羽神国最大的不敬!”他感觉自己的信仰和认知在瞬间崩塌了。
国王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怔了一下,随即,一种深沉的疲惫与无奈取代了最初的慌乱。他没有立刻挣脱,而是缓缓地、用一种近乎悲哀的力量,将**师紧攥着他衣领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开。他的动作很慢,仿佛每动一下都需要耗费极大的力气。
“你应该知道被歧视、被孤立的滋味,是什么样的。”国王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穿透岁月尘埃的苦涩,“我所做的一切,最初,都只是为了证明自己。证明即使没有这对天生的翅膀,我也可以成为最优秀的人,可以带领羽神国走向繁荣。”他抬起眼,目光直视着**师那双充满痛苦与困惑的眼睛,“可是,这个王国的规矩就是这样冰冷而残酷!没有翅膀,我做得再好,也永远触碰不到那至高的王座,永远得不到所有人发自内心的尊重!翅膀,在这里是权位的象征,是血脉的证明,却从来……不是能力的象征。”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更平静,更富有说服力:“你看,现在的我,不是做得很好吗?这个王国,在我的治理下,难道不是正朝着更安定、更富足的方向发展吗?民众们安居乐业,长老们尽心辅佐……这一切,难道还不足以抵消那先天不足的缺憾吗?”他像是在说服**师,更像是在说服那个一直活在阴影里的自己。
国王轻轻拂了拂被攥出褶皱的衣领,将其整理得一丝不苟,重新恢复了王者的威仪,然后才抬眼,目光深邃地看向依旧处于巨大冲击中的**师,轻声问道,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那么……你现在,是打算去给长老会告密吗?”
“不!”**师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多年的情谊,以及内心深处对国王处境某种程度的理解,让他无法立刻做出背叛的举动。但他依旧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声音带着挣扎,“可是……这是错误的做法!是欺骗!万一……万一被发现,你将万劫不复!整个羽神国都会陷入动荡!”
“错误?”国王的嘴角勾起一抹略带嘲讽的弧度,不知是在嘲笑对方的天真,还是在嘲笑命运的弄人,“你想要去往外面的世界,在长老会和绝大多数族人眼中,难道不也是错误的、离经叛道的做法吗?可是,他们至今也没有真正对你做什么,不是吗?”他向前一步,压低声音,带着一种蛊惑般的意味,“而且……有你在,以你的才华,这个秘术一定可以更精进,更加完美无瑕。我不会被发现的……我们可以一起,让这个秘密永远埋藏下去。”
最终,理智或者说是对友情的珍视战胜了原则的冲击。**师并没有选择立刻揭穿国王,反而在一种复杂情绪的驱使下,开始帮助他进一步完善那个维持翅膀幻象的秘术。凭借他高超的秘法造诣,那对原本还有些能量不稳的翅膀,变得更加凝实、生动,几乎与真正的王者之翼别无二致。然而,他们始终无法解决那个最根本的缺陷——这翅膀无法像真正的翅膀那样与生俱来、永恒存在,必须依靠持续的能量输入和复杂的秘术仪式来维持,如同一个华丽而脆弱的幻梦。
需要注意的是,**师最初只参与了如何用幻术更好地“维持”翅膀表象的研究。他并不知道,国王那对翅膀最核心的基底,并非完全由能量幻化,而是来自他已故母亲的真实羽翼。他一直以为国王是依靠某种极其高明的幻术模拟出了翅膀的形态,因此后续的所有改进,也都是围绕着幻术的逻辑进行,自然难以触及根本,成效有限。
登上王位后,国王除了要耗费心力维持翅膀的假象,更多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处理繁重的王国政务与解决民众的实际问题之中。他与**师相处的时间不可避免地越来越少。而**师心中那个离开羽神国、去往下方世界的梦想,却从未熄灭,反而因为年岁的增长而愈发炽烈。他多次向国王提出想要探寻离开的方法,却总是得不到国王的认可与支持。国王需要他这个最得力的助手帮助处理政务,更重要的是,需要他协助维持那个关乎他王位与性命的翅膀秘密,确保万无一失。
就在两人关系因理想分歧而逐渐疏远的时候,国王的弟弟,那位一直表现得温和谦逊、礼贤下士的亲王,却主动向**师靠近了。他不仅毫不掩饰地对**师那些离经叛道的想法表示理解和赞赏,甚至多次表示,愿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助他寻找前往下方世界的方法。
有了国王那边态度冷漠的对比,**师内心天平逐渐倾斜。他接受了亲王的示好与资助,认为这位亲王才是真正理解他、支持他理想的人。在亲王看似“无意”的透露和指引下,**师将目光投向了王宫深处那幅古老的、描绘着救世主降临的壁画。他想,既然救世主能够从下方的世界来到羽神国,那么这壁画之中,或许就隐藏着逆向通往下界的线索!
然而,就在他全神贯注地研究壁画时,却被不知何时出现的国王抓了个正着。积累已久的矛盾与各自压抑的情绪,在那一刻如同火山般爆发了!
“你以为羽神国是你想走就能走的吗?!我告诉你,只要我还是国王一天,你这辈子都休想离开这里!”国王因为恐惧(恐惧失去唯一知情的朋友,恐惧秘密暴露,也恐惧对方真的会遭遇不测)而转化成的怒气,让他失去了往日的从容,连象征威仪的衣衫凌乱了都毫无察觉。
**师也被他这专横的态度彻底激怒,积压的委屈与失望瞬间涌上心头,口不择言地反击道:“你呢?!你就只知道守着你可悲的秘密,不停地伪造你那对永远真不了的翅膀!我一定会离开这里!我一定会亲眼去看看其他的种族,去完成玛丽奇亚公主未尽的遗愿!她到死都在思念那个来自下方世界的人,都不知道他最终去了世界的哪个角落!我一定会找到他,哪怕……找到的只是他的遗体!你阻止不了我!”
激烈的争吵如同利刃,将最后一丝情分也斩断。两人不欢而散,彻底分道扬镳。第二天,王宫内就传出了**师神秘失踪的消息。而只有国王自己知道,是他动用了国王的权限,启动了密道中的某些机关,将执着于离开的**师,囚禁在了那幽深曲折、不见天日的云之迷宫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