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宿命锁缚

夜无眠玄色的衣袂在微风中纹丝未动,他却毫无征兆地停下了脚步,宛若一座骤然凝固的雕像。那双熔金般的眼瞳深处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微光,仿佛感知到了无形丝线的牵引。

“怎么了,夜无眠?”君皓轩立刻警觉,压低声音问道,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色彩斑斓、看似无害的街道。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疑问,孩童那银铃般却暗藏狡黠的欢笑声再次凭空响起,打破了短暂的宁静。一个脸上点缀着几颗俏皮雀斑、顶着一头蓬松卷发的小男孩,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前方数十步开外的一个彩色木桶上。他咧开嘴,露出缺了一颗门牙的、灿烂无比的笑容,热情地挥舞着手臂:

“嗨!远道而来的客人,你们好呀!”

那笑容天真无邪,却像是一个精心设计的信号。

“砰!砰!砰!”

数声闷响从头顶传来,早已埋伏在两侧屋顶上的孩子们,奋力掷下数个饱满的彩弹。浓艳的、带着甜腻花粉气味的烟雾瞬间在空中炸开,如同被打翻的调色盘,迅速弥漫、交融,彻底吞噬了两人的视线,眼前只剩下一片模糊的彩色迷障。与此同时,墙角、地缝乃至排水口中,传出了令人头皮发麻的窸窣声,无数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细小机械甲虫,如同潮水般涌出,飞快地朝着他们的脚踝爬去,它们细密的节肢敲击地面,发出密集而刺耳的声响。

“什么东西?!”

君皓轩视线被阻,只觉得有冰冷坚硬的活物正试图沿着他的裤脚向上攀爬,这未知的触感让他脊背一凉,下意识地连连后退,慌乱中,脚跟不慎重重踩在了夜无眠纤尘不染的靴面上。他还未来得及道歉,头顶之上又有大幅厚重而廉价的彩色粗布如同幕布般轰然落下,将他二人当头罩住,进一步剥夺了他们的视觉和行动能力。

视线与感知双双受扰,再加上机械虫的不断骚扰,君皓轩身形一个不稳,下意识伸手想抓住身边唯一可靠的支柱——夜无眠的衣袖。然而这一抓却成了压垮平衡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只觉脚下一空,原本坚实的地面竟猛地向下翻转!

“哎呀!”

两人顺着光滑而陡峭的隐蔽滑道,无可抗拒地向下疾速滚落。天旋地转间,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自身衣物摩擦滑道的窸窣声。最终,他们重重地、分别摔进了两张早已准备好的、铺着厚实天鹅绒软垫的宽大椅子里。

还不等他们从这突如其来的坠落中回过神,咔哒几声清脆而冰冷的金属机括响动传来,椅臂和椅腿瞬间弹射出坚固的金属环,如同拥有生命般,精准而迅速地箍住了他们的手腕与脚踝,将其牢牢锁在椅背上,动弹不得。

四周顿时陷入一片绝对的、令人不安的昏暗之中,只有远处似乎有一点微弱的光源,勾勒出模糊的空间轮廓。

“夜无眠!你没事吧?”君皓轩在黑暗中急切地呼唤,用力挣扎了一下,那金属环却纹丝不动,坚固得超乎想象。

就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咚的一声,一道刺目至极的聚光灯猛地亮起,炽白的光束如同审判之剑,毫不留情地直射他的双眼,强烈的光线迫使他不得不紧紧闭上眼睑,眼前只剩下一片血红的光晕。

一个带着几分苍老沙哑,混合着恍然大悟与难以掩饰的失望情绪的声音,在绝对的黑暗中幽幽响起,仿佛贴得很近,近得能感受到对方呼吸的微动:

“唉……等了这么久,传说中的救世主,模样看起来……跟人也差不多嘛?”那语气,像是在评估一件不尽如人意的商品。

灯光骤然关闭,世界重归黑暗。随即,黑暗中传来齿轮转动与链条拉扯的机械运转声,充满了工业时代的粗糙感。

待两人适应了光线变化,重新睁开眼时,发现一束较为柔和的灯光出现在前方两米之外,照亮了一块悬挂着的、略显陈旧的白色幕布。一阵空灵中带着些许古怪的异域音乐响起,伴随着一个努力营造神秘感的、抑扬顿挫的讲解声,幕布上开始投射出略显粗糙的、手绘风格的画面。

那神秘人用一种吟游诗人般的腔调,庄重地开口:“很久很久以前……”

君皓轩被这一连串目不暇接的操作彻底弄晕了头,感觉自己仿佛从一个现实纬度被强行抛入了某个荒诞的戏剧舞台。他明明记得自己前一刻还在那条光怪陆离的石板路上,下一刻却成了这诡异剧场的座上宾,被迫观看一场配着图文的童话故事。这个世界的光怪陆离,再次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一股强烈的不安和想要立刻离开的冲动在他心中涌动。

幕布上开始显示这个世界的地图板块,线条粗糙,色彩鲜艳。

“这个世界,孕育着无数奇异的种族,充满了不可思议的造物与奇迹。每一块悬浮的岛屿,都栖息着独特的物种,它们在属于自己的领地上,遵循着古老的契约,安居乐业,互不干扰。”

随着讲解,幕布上依次出现了画风潦草却特征鲜明的图案:皮肤赤红、头戴羽毛、手持鱼叉的部落战士;在海浪中翻涌、鳞片闪烁的人鱼;翱翔于云端、羽翼洁白的翼人;发色如火、神情高傲的种族;以及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蜿蜒蛇尾的神秘生物……接着,屏幕上干脆利落地出现了一行夸张的艺术字——“还有花妖国的貌美女子”!最后,画面定格在一只庞大无比、触手蜿蜒、目光深邃的章鱼模样的生物上。

“这便是我们世界的守护神——深海巨灵!”神秘人的声音充满了敬畏,“在它无私的守护与智慧的指引下,世界得以稳定,海洋得以安息,万物欣欣向荣。然而,后来……”

幕布上的画面在此刻突然剧烈地闪烁了几下,然后彻底中断,一个扭曲模糊的人影图案晃了晃,随即消失不见。

灯光啪地一声再次关闭!四周重陷黑暗。

“稍等稍等!咦,下一个画面在哪儿?去哪儿了?我明明放在这儿的!”黑暗中传来神秘人手忙脚乱的翻找声,夹杂着困惑的自言自语,之前营造出的神秘氛围瞬间荡然无存。

君皓轩:“……”他嘴角微微抽搐,无言以对。

夜无眠:“……”他依旧沉默,但金色的眼瞳在黑暗中闪过一丝极淡的不耐。

趁着神秘人焦头烂额地寻找道具的间隙,君皓轩实在按捺不住,他侧过头,朝着夜无眠的方向,极力模仿着那神秘人刚才故弄玄虚的语气,压低声音,绘声绘色地预测道:“我猜啊,接下来肯定会说——平稳的生活不复存在,世界的稳定被破坏,海洋不得安息,可怕的灾难即将降临!”

“你怎么知道!”那个苍老的声音如同鬼魅般,突然近距离地在君皓轩耳边炸响,吓了他一个激灵。

君皓轩猛地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黑暗方向,舌头都有些打结:“猜、猜的啊!一般……故事里,不都、不都这么演吗?”他感觉自己像是背后说人坏话被当场抓包,脸上有些发烫。

灯光重新开启,这次的光芒稳定了许多。神秘人——此刻已能隐约看出一个穿着带兜帽长袍的轮廓——似乎有些恼羞成怒,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年轻人!这可不是什么供人消遣的故事!”

仿佛是为了加强他话语的分量,一道模拟的、震耳欲聋的雷声骤然响起,同时,幕布上的画面也瞬间提升了数个档次,变得精致而富有冲击力。再加上不知从何处吹来的、带着咸腥味的风和细微的震动感,让他们仿佛身临其境。

雷声轰鸣,波涛化作山岳般的巨浪狠狠拍下,炽热的岩浆从裂开的大地中喷涌而出,板块移位,岛屿倾覆……象征着灾难的景象一幕幕冲击着视觉。连他们身下的椅子也开始配合着画面剧烈地摇晃、颠簸起来。当幕布上那滔天巨浪以排山倒海之势扑面而来时,哗啦一声,一盆冰冷刺骨的水精准地泼在了他们脸上!

“噗——!”君皓轩吐掉呛入嘴里的水,咬牙切齿地低吼,“喂!倒也不用做得这么逼真吧!”冰冷的寒意让他打了个哆嗦。

神秘人无视他的抗议,用更加沉痛和激昂的语调继续讲述:

“维系这个世界平衡的无上法宝,蕴含着海洋本源之力的——深海权杖,被无耻的窃贼盗走了!守护神因此陷入狂怒,灾难自此降临,我们的世界,正从边缘开始,一步步走向崩塌!”

幕布上出现了一只巨大无比、长着无数血红眼睛的恐怖海怪,它在破碎的岛屿间肆虐。随着讲解,画面再次切换,原本完整的大陆版图变得支离破碎,被清晰地划分为了四个色彩迥异的区域:海怪盘踞、黑红色调的“崩坏区”;与之相邻、暗流涌动的“危险区”;作为缓冲地带、色彩灰败的“过渡区”;以及他们此刻所在的、看似宁静祥和的“安全区”。

神秘人的声音骤然拔高,充满了戏剧性的绝望与希冀:

“世界即将毁灭,我们该怎么办?!就在这至暗时刻,古老的预言书带来了最后的希望——救世主即将降临!他与他的同伴,将踏上寻找权杖的艰险旅程,战胜邪恶,将权杖重新归还于守护神,从而拯救我们这个濒临毁灭的世界!”

幕布上放出了最后一幅画面——象征着胜利的曙光穿透乌云,照耀在恢复平静的海面上。随后,画面变成一片毫无杂色的雪白,灯光再次应声关闭,四周陷入了一片完成任务后的、彻底的黑暗。

终于,那恼人的椅子摇晃和乱七八糟的感官冲击停止了。君皓轩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甩了甩依旧湿漉的头发,带着满腹的荒谬感,朝着黑暗发问:“所以……这位先生?您说了这么多,这跟我们两个路过的人,到底有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

“啪!”

一盏功率极小、光线昏黄的手提灯突然在极近的距离亮起,光线自下而上地打在一张苍老布满深刻皱纹的脸上,在眼窝和颧骨下投下浓重的阴影,使得那张脸看起来格外阴森。老人干瘪的嘴角微微动了动,一双虽然浑浊却异常锐利的眼睛,穿透昏暗的光线,直勾勾地盯住了夜无眠,仿佛要将他从外到里彻底看穿。他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诡异确信,缓缓说道:

“你,就是预言中提及的救世主。年轻人,你说……这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唰!唰!唰!”

仿佛舞台剧的终场,数盏功率强大的射灯以他们为中心,次第亮起,强烈的光线瞬间驱散了所有黑暗,将整个空间照得亮如白昼。此刻,他们才完全看清了所处的环境——一个颇为空旷、像是废弃仓库或者地下密室的空间,墙壁是粗糙的砖石结构,地上散落着各种奇形怪状的道具和机械零件。正前方是那块熟悉的白色幕布和一些操控灯具的简单设备,头顶上方是他们掉下来的那个隐蔽洞口。而他们,则被牢牢锁在房间中央这两张特制的椅子上。

穿着缀满各种口袋的深褐色长袍、须发皆白、身形干瘦的老人,正蹲在他们面前的宽大木桌上,缓缓移开了那盏用来制造恐怖效果的手提灯,目光依旧牢牢锁定着夜无眠。

紧张而压抑的气氛在空气中无声地蔓延。夜无眠面无表情,金色的眼瞳在强光下仿佛两潭凝固的熔金,深不见底,窥不透丝毫情绪。他维持着绝对的静止,如同亘古存在的冰山,以不变应万变。

老人则紧紧地盯着他,浑浊的眼珠里闪烁着评估与算计的光芒,心中暗忖:面对如此变故竟能如此镇定,眼神锐利隐含威仪,果然颇有胆识,不愧是预言中的救世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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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世主的诅咒之路
连载中名为落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