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我对着镜子反复练习。嘴角上扬,眼神放空,让整个面部肌肉呈现出一种松弛的、毫不费力的愉悦。母亲推门进来送洗好的衣服,看到我的样子,她满意地点点头:“这就对了,今天天气多好,就该多笑笑。”
窗外,灰蒙蒙的天色正压着高楼,但我只是顺从地回应:“是啊,阳光真好。”
我的心脏在肋骨后面急促地敲打,但脸上的笑容纹丝不动。我第一次成功地模仿了他们,像一个熟练的演员披上了角色的外皮。
出门前,我瞥见隔壁阳台上的那个红气球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小小的、蓝色的风筝,挂在栏杆上,在无风的空气里一动不动。这是一个变化,一个信号吗?我不敢确定,只是默默记下了这个细节。
地铁蓝线是这座城市最古老的线路之一,列车行驶时总会发出巨大的哐当声。站台上挤满了等车的人,每个人都面带微笑,彼此点头致意,说着“天气真好”、“真是美好的一天”之类的台词,营造出一种怪异而和谐的假象。
我混在人群里,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容,肌肉已经开始发酸。
列车进站,我随着人流涌动,准确地找到了第九节车厢。车厢里和其他地方别无二致——微笑着的乘客,空洞的寒暄,有人拿着倒置的报纸看得“津津有味”。
我找了个靠门的位置坐下,手心因为紧张而渗出冷汗。按照纸条上的指示,我开始仔细观察车厢里的每一个人,寻找那个“没有微笑”的人。
我对面是一对依偎着的情侣,笑容甜蜜而标准;旁边是一个打着领带的中年男人,嘴角上扬地看着空白的手机屏幕;斜对角是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微笑着背诵手上那本无字书的“课文”……每个人都完美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
难道我理解错了?或者这本身就是一个陷阱?
就在列车驶过隧道,窗外一片漆黑,车厢灯光微微闪烁的那一瞬间,我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异样。
在车厢最末尾的角落,坐着一个穿着灰色连帽衫的男人。他低着头,帽檐遮住了大半张脸。在灯光闪烁、所有人都保持着一成不变微笑的刹那,他脸上的肌肉是松弛的,甚至是紧绷的。没有笑容。
只有一瞬。灯光稳定后,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目光,缓缓抬起头,嘴角熟练地扯起了那个标准的、空洞的微笑,看向我,甚至还微微点了点头。
我的心跳几乎停止。是他吗?还是他只是“失灵”了?
列车广播报出下一站站名。那个灰衣男人站起身,准备下车。他经过我身边时,没有任何眼神交流,仿佛我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陌生乘客。
但就在车门打开,他迈步出去的瞬间,一个极小、极轻的声音,几乎被列车的噪音淹没,飘进了我的耳朵:
“跟着红风筝。”
车门在我面前合拢,他的灰色身影很快消失在站台的人群中。
我僵在原地,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又在下一秒汹涌奔腾。红风筝!他提到了红风筝!那不是偶然,阳台上的气球变成风筝,是一个标记!
我强压下立刻冲下车的冲动,在下一站才匆忙下车,换乘了反方向的列车回家。我的大脑飞速运转,兴奋与恐惧交织。我不是一个人!这个世界上还有和我一样的“醒着”的人!他们有一个秘密的联络方式,一个用颜色和象征物传递信息的网络。
回到家,我表现得和往常一样,甚至主动和母亲讨论了“晴朗”的天气,称赞她把糖罐放进冰箱是“明智之举”。我的表演越来越娴熟,但内心的某个部分却因为找到了同伴的迹象而剧烈燃烧起来。
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寻找“红风筝”。整个下午和傍晚,我透过窗户,在社区的每一扇窗户、每一个阳台间搜寻。一无所获。
夜幕降临,我几乎要放弃,以为那只是一句虚幻的指引,或者我自己产生了幻听。就在我拉上卧室窗帘,准备继续研究那本空白书时,我的动作顿住了。
对面那栋从未亮过灯的空置公寓楼顶,在漆黑的夜空背景下,有一个小小的、模糊的红色轮廓在轻轻摆动。
是一个风筝。一个红色的风筝,被人用线系在楼顶的栏杆上,在夜风中微微摇晃。
它就在那里,像一个沉默的灯塔,为我指明了方向。
我看着那个在夜色中几乎难以辨认的红色影子,第一次感到冰冷的孤独被驱散了一丝。明天,我要去那栋空置的公寓楼。危险?陷阱?我无从判断。但我知道,如果我不想在这个虚假的世界里永远孤独地“清醒”下去,这是我必须迈出的一步。
那一夜,我睡得出奇地安稳。镜子里,我的眼神不再只有恐慌,还多了一丝坚定的微光。狩猎,开始了。或者说,寻找同类的旅程,真正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