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尹相透彻。”嫆昭明笑着夸赞。
尹辜晰眼神里透出三分烦躁,他最烦的就是帝王这种玩弄人心的态度。
他厌恶帝王不把人当人的态度,但他也不喜欢鸢飞。
撒谎、任性、冲动、感情用事,鸢飞身上这些特征都是为帝者的大忌,她不改掉这些臭毛病,就算此时赢了嫆昭明,也迟早会栽个大跟头,更别说她还是女儿身,天下无数人都有会想着非议她、反抗她。
不管是谁当皇帝,他都不想效忠,皇帝就没有一个好东西,就是再好的人,当了皇帝也都变成了吃人的恶鬼,好人是活不下来的,只有无情的恶鬼才能坐稳皇帝这个位置。
尹辜晞眉眼里透出倦怠,“谁当皇帝都行,于我们而言,给谁当狗都是当,当狗还要争个先后,还要表忠心?
我们就这本事,您二位瞧得上我们,愿意用就用,不愿意用杀了我们也行,无所谓,你们开心就好。”
尹辜晰这种意兴阑珊的话,却让鸢飞收起了轻忽的笑容,神色转为郑重。
“是吧,鸢飞你就别……”嫆昭明笑着抬头看鸢飞,正好看到她郑重地看着尹辜晰,脸上轻慢的笑一下子僵住了。
鸢飞没有注意嫆昭明,她看着尹辜晰和他身后一多半的文武大臣,缓缓说:
“七年前上京的时候,我曾经看过一本书,书中说为天下之大害者,君而已,尹相应该知道此话出自何处。”
鸢飞此话一出,尹辜晰身后的大臣们有些沉不住气,低着脑袋小声议论,想知道公主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不是要造反称帝吗?说这句话干嘛?
尹辜晰倒还沉得住气,“此话出自顾炎武《明夷待访录》,此书一经发布便被列为了**。”
“尹相以为这句话如何?”
“哼!好,但那又如何,你不是要造反夺位吗?”
“是,也不是。”
“什么意思?”尹辜晰这下是真有些不明白眼前这位公主在想什么了,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什么是也不是。
“清琦,把东西给他。”鸢飞对着张清琦示意。
张清琦从人群中步出,斜睨了一眼尹辜晰,语气尖酸,“还是咱们尹相有本事,公主亲手写的东西,旁人都没看,先给尹相看了。”
张清琦不怎么情愿地从袖中取出一本薄薄的书册,丢到尹辜晰怀里。
众人都习惯了张清琦的性格,没在意,纷纷凑到尹辜晰身边探着脑袋看。
书册很薄,只有不到十页,看着看着,这些平素都在处理国家大事、早就见惯了惊涛骇浪的朝臣们竟然维持不住表面的镇定,接二连三发出不淡定的抽气声,抽气声大到远处被笔刀抵着嫆昭明都能听到。
嫆昭明皱着眉问鸢飞:“你写了什么?”
鸢飞白了他一眼,“你们男人是不是都这么自以为是?你一个阶下囚,性命只在我一念之间,竟然还敢打听我写了什么,呵,你凭什么以为我会告诉你。”
“咳咳,我们好歹父女一场,鸢飞你这点情分都不念吗?”
“收起你那莫名其妙的好奇心,你要是安分沉默,我还能给你个痛快,你要是再啰里八嗦,我就折断你的筋骨,像折磨废太子一眼把你折磨死。”
嫆昭明低声笑了,垂眼喃喃:“也不是不行。”
他声音很轻,朝臣们的惊叹声又太大,鸢飞没听清,她才想开口问嫆昭明说了什么,就听到尹辜晰不满地问她:
“怎么只有上册,下册呢?”
鸢飞没再管发神经的嫆昭明,对着尹辜晰耸了耸肩,“时间太赶,没写完。”
这本薄册子记载了鸢飞和女王交流之后,对国家未来的构想,在鸢飞的笔下,未来的国度不需要君主、不需要奴婢,人人都可以当人,而不是像狗一样对着主人摇尾乞怜。
不得不说,她的构想很吸引人,起码吸引到了像尹辜晰这样一批公正立身、爱民如子的官员。
不论她的构想是否有可能实现,起码她给了他们一个希望,就这一点,就比理所当然把他们当狗一样玩弄的嫆氏强太多了。
尹辜晰若无其事地合上册子,抬脚走到了张清琦身边,将册子还给了张清琦,然后就站定不动了,
“行了,还你,你家公主字迹太飞扬跋扈,一点都不端正,下册我来写。”
尹辜晰的意思不言而喻了,他身后的官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接一个站到了尹辜晰身后,鸢飞的阵营里。
嫆昭明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他是这样的人,心里越是不满脸上就笑得越真诚。
“鸢飞,他们不过都是一帮文臣,手无缚鸡之力,造反可不能全靠他们。”
以武英殿贺威为首的一群武将面面相觑,他们怎么不知道他们变成文臣了?就他们这些正经书都没读过一本的人,还能当文臣?
但嫆昭明的意思众人都清楚,谋反确实不靠大殿之上的文武大臣,靠的是披甲执锐的军队,而皇宫中就有一支只效忠于帝王的禁卫军。
嫆昭明话音放落,沉重的铠甲声从殿外传来,秦远征领着两万禁卫军将金銮殿包围了个结结实实。
众人看到秦远征领兵走进金銮殿,神色有些古怪,纷纷朝贺威和秦家一位女将看了过去。
众所周知秦远征姓秦,他效忠于皇帝是秦家的意思吗?但贺威和那些秦家女将为什么又站到了公主的阵营里,秦家两头下注?
秦家一群女将冷眼旁观,还是贺威先对着秦远征喝道:“远征,秦帅有令,秦家上下效忠于公主,死而无憾。”
秦远征神色坚定,“秦家大逆不道,我却不能做背弃君主的事,贺叔叔不用再劝,远征永远只会效忠皇帝一人,禁卫军听令,拿下公主及叛贼!”
禁卫军们一个个冲进了大殿,刀剑对准了鸢飞阵营里的所有人,直到被剑架在脖子上,姚韫都仍然没有放弃劝秦远征,
“远征,你别这么固执,秦家投效了公主,公主与秦帅联手,陛下身体又不好,即使你们此时胜了,也不过是负隅顽抗。”
秦远征没有理会姚韫,还是嫆景行拽住了姚韫,“不用劝了,我们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他这么执拗,等事情结束了,我俩再为他求情,希望公主看在棠落的面子上,留他一条性命。”
秦远征没有注意到还有人在担忧他的生死,他的目光对准了上首挟持皇帝的鸢飞。
他拔剑朝着鸢飞冲了过去,原姑姑被吴公公拦住了,分不出身,鸢飞挟持住了嫆昭明,自然自己也要被他掣肘,嫆昭明虽然病重体弱,但自身武艺其实是不弱的,鸢飞以一敌二,逐渐落了下风。
“你不在乎自家主子的性命?”鸢飞的笔刀又深了一分,嫆昭明喉间流淌出黑红的血液。
“陛下的命令是杀了你!”秦远征的眼里写满执着,“杀了你,才能为陛下报仇。”
他完全不顾嫆昭明的安危朝前重重挥出一剑,鸢飞侧身,带着嫆昭明躲过这足以将两人贯穿、开膛破肚的一剑,自己胳膊被划出一道鲜红的口子。
嫆昭明放声大笑,“哈哈哈,不愧是朕的禁卫军统领,果然听话!”
鸢飞百忙之中白了他一眼,这人总算没挂着那种让人恶心的、风轻云淡的笑容了,这才是他的真面目,狂妄、悖逆、蔑视苍生。
秦远征显然不在意嫆昭明把他当狗一样命令,只盯着鸢飞,一心一意就要杀了她,他挥出的剑力道越来越大,动作间还有几分吴公公的影子,看来这五年嫆昭明没少让吴公公指导他。
鸢飞一时之间还真拿秦远征没办法,更令她分身乏术的是,禁卫军中有人对着她们放出了冷箭,鸢飞既要躲避从天而降的箭矢,又要和秦远征正面相抗,难免左支右绌。
“背叛的人,去死吧!”秦远征朝着才闪躲过冷箭的鸢飞重重挥出一剑,这一剑用尽了他毕生力气。
秦远征和鸢飞之间的交手,所有人都有目共睹,自然也包括棠落。
棠落一直在告诫自己,不要冲动、不要任性,相信姐姐,姐姐肯定能打过秦远征,自己不会武艺,绝对不能冲出去给姐姐添麻烦。
但是棠落眼睁睁看着鸢飞落在下风,内心越来越焦急,直到鸢飞被秦远征划伤,直到秦远征要砍下那必中的一剑,棠落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冲了过去,拦在了鸢飞身前,“不许伤害姐姐!”
这重若千钧的一剑没有砍下来,一道清风拂起棠落的额发,她愣愣地睁大眼,看见停留在额头上方离自己非常非常近的剑,近到她能闻到剑身上来自姐姐的血腥味。
因为收势过猛,秦远征吐出一大口鲜血,他咬紧牙关,对着棠落喝道:“让开!”
今日之前,秦远征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对棠落说这么重的话,她是他放在心尖上的神女,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她一个皱眉一个微笑,都会牵动他所有的思绪。
棠落没想到秦远征竟然真的会停住,有些不敢相信,但听到秦远征的话后她使劲摇了摇头,“不让,死也不让!”
她柔弱的面孔上写满了坚定,与此同时,鸢飞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棠落,夺剑!”
棠落一直都有些胆小,怕血怕皇权,但她也听话,姐姐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鸢飞让她夺剑,她就直接朝着剑锋伸出了手,女人白皙的手指探上锐利的剑锋,似乎能预见手指被剑锋割破、鲜血淋漓的样子。
秦远征的手比他的大脑更先遵从自己的心,“铛!”长剑脱手,从女人双手间险险擦过,秦远征心有余悸,鸢飞也是惊吓不已。
但下一秒,更令鸢飞惊愕的事发生了,棠落蹲下身,捡起了那把剑,然后,没有丝毫犹豫,一剑直接捅进了秦远征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