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卓桢桢起床时已经快到午饭点。
周遭实在太静,完全没有人声喧闹,太过奇怪。
卓桢桢疑惑地起床洗漱,先是在屋里四处找人,却没找到严濡非和卓越,于是她出门四处转悠,同样没有人影。
“人都去哪了?”她嘀咕着,咬了一口手里的面包。
“卓桢桢。”严濡非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叫她的名字,“你起床了,饿了没?”
“我正在吃面包。”她晃了晃从小卖部拿的面包。
严濡非笑笑,进堂屋给自己倒了碗水。
卓桢桢轻拍掉嘴角的面包屑,眼神毫不避讳地盯着他。无袖上衣露出手臂的肌肉线条,他端着瓷碗仰头喝水,咽水时喉结上下滚动,让人挪不开眼。
整碗凉水入肚,总算解了他的渴意,他畅快地“哈”了一声,然后笑道:“卓越说的果然没错。”
“什么?”卓桢桢快速收回视线,不让他看出端倪。
“他说,他妹肯定会从他的小卖部找东西吃,不用担心被饿到。”
“他就天天担心我偷他的零食。”卓桢桢努努嘴,“对了,村里的人都去哪儿了?”
严濡非拎起暖壶,边往水瓶里灌水边解释道:“今天全村都去地里收豆子,反正我也没事做,就去帮帮忙。”
“卓越渴了,所以我就回来接水,顺便看看你有没有起床、有没有吃东西。”
“卓越那家伙倒是会使唤人......”严濡非一开始来的时候,卓越把他当财神爷一样供着,这才没过多久就不见外,都不将他当作客人了。
“我先去田里了,日落之前大家都会回来了。”说着,严濡非就把灌满水的大水杯挂在身上,转身要走。
卓桢桢一想到自己要独自度过半天,心里就有些不舒服,连忙出声喊住他:“等一下!我......我跟你一起去!”
“你今天不继续创作吗?”
“没灵感了,正好去找找素材,还可以出份力。”
大豆田离农舍有点距离。
在金色的阳光洒满大豆地的秋天,一片静谧而忙碌的景象。农民们忙碌地穿梭其中,从一头忙碌到另一头,手中的镰刀闪着金黄色的光,映在每个人脸上。
“看好了!”回到劳作地,严濡非熟练地一把抓住豆茎,稍稍用力,豆株被连根拔起。
卓桢桢专注地看着,突然觉得浑身有劲,迫不及待要试试:“我会了!让我试试!”说完,她撸起袖子,准备开拔。
“等等等等......”严濡非抓住她的手臂,拦下她的冲动,“你赤手空拳的可不行。”
他拾起田垄上的镰刀和手套,递给卓桢桢,示意她装备好。
“又戴手套,又拿镰刀,感觉有点不专业......”
“不戴好装备,你的手会勾破的。”说着,他又解下系在脖颈后的草帽,将它扣在卓桢桢头上,为她遮住阳光,“作家的手,要保护好。”
刺眼的光被遮挡,面前的男孩也被遮住半张脸。想到对方看不到自己的眼睛,女孩干脆不避讳,大胆地细看他的鼻梁、脸颊、薄唇......
真的好好看啊......
严濡非看她半天没动作,中指关节轻敲帽檐:“别发呆了,干活。”说完,他背过身去,像先前那样拔豆株。
卓桢桢微红着脸,走到离他一米远的地方,弯腰割豆。耳边除了簌簌声,还能听见他的脚步、他的呼吸。
干农活确实累。虽然有镰刀,但才割了几株,她的手臂就发酸,腰也因为一直弯着而难受。
她直起腰歇会儿,远远地看见一个人,边往这边走边喊:“严濡非,水接回来了吗?我好渴啊。”
“就在那边放着。”严濡非头也不抬,伸直手臂为他指了个方向。
卓越满脸疲惫,扑坐在田埂上,抱起水壶“咕咚咕咚”往嘴里灌,大有将整壶水喝尽之势。
“喝这么急,小心水中毒......”这冷不丁的一句话,吓得卓越慌忙低头,不小心被水呛到了。
“咳咳咳......咳咳......你......”
卓桢桢看他渐渐涨红的脸,踏上田埂,轻拍他的背:“没事吧,喝个水都会被呛到。”
“咳咳......咳......”疯狂咳嗽之后,卓越总算顺了气,“你怎么突然来了,吓我一跳。”
“你们都在干活,我一个人好意思闲着吗?”说着,她还特意摘下草帽,向他展示自己额头上的汗珠。
“装备倒是挺齐全的......”卓越上下打量她,“诶?这些不是我给严濡非的吗,怎么给你穿上了?”
卓桢桢上下挥动镰刀,又向他展示自己的身手:“他给我的,看我用得多好,分分钟收割一亩地。”
卓越看她这三脚猫功夫,只觉滑稽,哂笑道:“他那个新手,怎么还把装备让给你?”
“他看起来像个老手,徒手拔可厉害了。”
“真的假的?”卓越明显不信,“他今天早上现学的,还是我手把手教的。”
“真的!严濡非,我哥不信你可以拔豆子!”她这一声大吼,不仅把严濡非叫了出来,还让附近的农民直起身来一探究竟。
他拎着几株豆子,一脸迷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你看,我说的吧。”干活的不是她,可她脸上的骄傲是实打实的。
卓越跳下田埂,摊开严濡非的右手掌:“你看看他的手。”他的手掌被磨出红痕,隐隐约约有些发肿,掌心还有点起皮。
“没事,就是不小心擦到了。”他无所谓地抽回手。
卓桢桢内疚,略显无措,摘下手套还给他:“你还是把手套戴上吧。”
“真的没事。”严濡非还想坚持,可卓桢桢不由分说地将手套给他戴上。
她冲他轻笑:“我有镰刀。”
“而且,修复师的手也很重要。”
*
收豆活动持续了三天。
严濡非也跟着大部队干了三天活,收获了乡邻村民们的一致好评。村里开始传,卓家招了个上门女婿,手脚麻利勤快,人还长得端正。
反观卓桢桢,干了一天活就腰酸背痛,之后的几天干脆在床上躺尸,哪儿也没去。
“看给你懒的。”卓越把豆杆丢到院子里,喘着气骂她,“卓大小姐还当自己在大城市里呢?你就算不来干活,给我们送口水也行啊。”
卓桢桢嘴巴一撅,委屈地扑到外婆怀里告状。
没过一会儿,卓越就被训了:“臭小子又欺负你妹妹!你一天不骂她就嘴痒是不是?信不信我把你嘴缝上咯?”
外婆的嗓门穿透院子,卓越拖着步子往柴房挪,嘴里还嘟囔着“偏心眼”,逗得卓桢桢趴在外婆肩头直笑。
严濡非拎着满满两桶井水回来,瞧见这一幕,嘴角也跟着扬起来。桶沿的水珠顺着他的手腕滑进袖口,沾湿了半截袖子,可他浑然不觉,只稳稳地把水桶放在田埂边的石板上。
“小严歇会儿吧,这半天够累的。”外婆拍了拍卓桢桢的后背,起身往屋里走,“我给你们煮了绿豆汤,冰镇过的,解解暑。”
卓桢桢跟着站起来,瞥见严濡非掌心的红痕,心里那点愧疚又冒了出来。
她几步走到他身边:“手还疼吗?早让你戴手套了。”
“早不疼了。”严濡非活动手指给她看,“这点伤不算什么,修复壁画时,被工具磨出茧子是常事。”
卓桢桢没多想,指尖轻点他摊开的手掌——薄茧硬硬的,很光滑。她竟没来由地心疼,意识到这一点后,她快速撤回手。
“研究院那边有消息了吗?”她装作镇定。
严濡非收回那只手攥了攥,手掌传来后知后觉的痒意。
“昨天发了邮件,说中秋假期结束就派人过来。”他清清嗓,“还有大半个月,正好能多熟悉熟悉村里的环境,顺便帮村民们多干点活。”
“从来就没见过像你这样的,还上赶着干活。”
严濡非倒不觉得自己吃亏。反正最近没事,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出份力。
“对了,后天村里有庙会,你要不要去看看?”卓桢桢问。
“庙会?”
“是啊,每年中秋前都有,感谢神明带来今年的收成。虽然规模不大,但有糖画、捏面人,还有戏台子。”
“如果你感兴趣的话,到时候出发我喊你。”说完最后一句话,卓桢桢垂下头,懊恼自己说得太过直接。
头顶传来哼笑声,她抬头看去,就见严濡非缓缓张口吐出几个字:
“好啊,后天见。”
*
庙会当天,天刚蒙蒙亮,村里就热闹起来了。
锣鼓声从村头传来,夹杂着小贩的吆喝声和孩子们的嬉笑声。卓桢桢换上了一条浅蓝色的连衣裙,早早地就来敲严濡非的房门。
“快起来快起来,表演要开始了!”她的声音带着雀跃,隔着门板都能感受到她的兴奋。
严濡非迅速收拾好,跟着她往村头走。
戏台子搭在村中心广场,红绸装点着台沿,显得格外喜庆。两人还是来晚了,靠前的位置挤满了人,他们只能站在人群后面。
戏很快开演,可卓桢桢只能看见演员晃动的发冠。
她踮着脚尖,纤细的小腿绷得笔直,可视线还是被前排攒动的人头挡得严严实实。她不甘心地蹦一下,也只勉强瞥见戏台上晃动的水袖一角。
“可恶啊。”她偷偷瞥了眼身旁的严濡非。
他身形挺拔,即使站在人群中,也能轻松越过众人头顶看清戏台,眉头微蹙,似乎正看得入神。
卓桢桢默默向天祈求:老天爷,下辈子请让我也拥有185的身高吧!
严濡非早就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踮脚、蹦跶,现在还闭眼双手合十,不知道脑袋里在想什么。
“看不到?”他俯身,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几分刻意放柔的磁性。
卓桢桢抬头,刚好撞进他含笑的眼眸。她脸颊瞬间发烫,慌忙移开视线,小声“嗯”了一下。
严濡非沉默着弯下腰,后背稳稳地出现在她面前。
“上来,我背你。”
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卓桢桢愣住,看着他宽厚的后背,衬衫下是隐约起伏的肩胛骨,还有因为弯腰而绷紧的腰线。
“这、这样不好吧......”她犹豫着,紧张得开始结巴。
“以前又不是没背过。”严濡非转头看她,“你再不上来,一会儿精彩的部分就错过了。”
周围的喧闹似乎都在这一刻褪去,卓桢桢只听得见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她咬了咬唇,轻轻趴在他的背上,双手小心翼翼地环住他的脖颈。
严濡非感受到背上的重量,缓缓站直身体。
有了严濡非的身高加持,卓桢桢视野豁然开朗——戏台上火红的幔帐和翻飞的水袖,全都清晰地映入眼帘。
旁边一对年轻夫妇正好瞥见这一幕。
女子拉了拉丈夫的胳膊,眼里满是羡慕:“你也把我背起来呗,我也想看清楚戏台。”
丈夫无奈地挠了挠头,苦笑着说:“亲爱的,不是我不想背你,你看看人家小伙子多高。我这身高......”他说着,还特意指了指严濡非挺拔的身形,语气里满是无奈。
“当初我就是被你的增高鞋骗了。”
“那我现在回去换双高点的鞋?”
这些话清晰地传到了卓桢桢和严濡非的耳朵里。
卓桢桢垂眼看向严濡非,发现他也正抬头看她,四目相对,两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戏台上的情节依旧精彩,可两人的注意力再也无法集中。
这场戏的时间好长啊。
讲的是什么故事呢?没人知道。
*
【小剧场】
黄桷村的庙会规模不大,我一共看过两回。没有主办单位,全凭村民自发组织,人声却格外热闹。
举办庙会,是为了感谢老天爷在这一年风调雨顺,带给他们大丰收;也祈求明年,能够像今年一样有个好收成。
祈福红绸上,我没有感谢老天爷(因为感谢祂的人太多)。
我写:
“感谢种子,感谢土地,感谢流汗水的劳动人民。”
——《黄桷村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