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玉岛仿佛一锅即将煮沸的水，在祭典前夜躁动不安。
空气中咸腥的海风混合着烤鱼和劣质香料的刺鼻气味，主要街道两侧插满了玉蟒商会的绿底金蟒旗，在傍晚的海风中猎猎作响。
摊贩们被勒令拿出最好的货品，脸上却带着麻木的恐惧；岛民们被驱赶着清理街道、搭建临时看台，监工的鞭子不时在空中抽出脆响，伴随着粗鲁的呵斥。
雷蒙德和云笙站在旅店房间唯一的窗户后，透过狭窄的缝隙观察着外面的喧嚣。巴尔派来的两名护卫如同门神，牢牢把守着门口，寸步不离。
“排场真不小。”云笙轻哼一声，碧瞳扫过街道上那些强颜欢笑的摊贩和被鞭策的劳工，“用恐惧装点出来的‘庆典’。”
“越是心虚，越要彰显力量。”雷蒙德语气平静，目光却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寻找着可能的机会或异常，“他们在为明天的仪式造势，也是在警告所有人，包括我们。”
就在这时，楼下街道传来一阵骚动。一个卖陶器的老妇人似乎不小心碰倒了一个商会护卫放在摊位旁的木箱，里面几面崭新的小旗散落一地。护卫勃然大怒，抬起鞭子就要抽下。
“住手！”雷蒙德猛地推开窗户，探出身大声喝道。这一举动让门口的两个护卫和楼下的护卫都愣住了。
雷蒙德脸上迅速堆起商人式的圆滑笑容，对着楼下的护卫喊道：“这位兄弟，何必动怒？老人家年纪大了，手脚不便。几面旗子而已，损失算我的！”他边说，边从钱袋里摸出几枚银币，精准地抛了下去，“给兄弟们买酒喝，消消气！”
楼下护卫接住银币，掂量了一下，脸色稍缓，骂骂咧咧地收起鞭子，催促着老妇人赶紧收拾。
雷蒙德关好窗户，对上云笙探究的目光。
“你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云笙挑眉。
“不是好心，”雷蒙德压低声音，眼神凝重，“是那箱子里的旗。你注意到图案了吗？不是普通的玉蟒旗，旗面上的蟒纹眼睛是红色的，而且缠绕的不是铜钱，而是一把扭曲的钥匙。”
云笙神色一凛：“祭坛上那种被污染的钥匙？”
“很像。”雷蒙德点头，“他们在为明天的仪式准备特定的标识。这意味着，明天的祭典，不仅仅是对外展示力量的表演，更是他们内部进行核心仪式的信号。”
这个发现让气氛更加凝重。
夜幕彻底笼罩翠玉岛，祭典前的喧嚣渐渐沉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旅店外的守卫似乎也增加了，隐约能听到巡逻队整齐的脚步声。
油灯下，雷蒙德最后一次检查着随身携带的物品：一小袋钱币，那柄油布包裹的匕首，还有几张写着密语的纸条。云笙则安静地坐在床边，闭目养神，调整着状态，偶尔指尖会无意识地划过胸前——那里贴身藏着那截狐族指骨。
“笃…笃笃…笃…”
极轻极有规律的敲击声从窗户下方传来。
雷蒙德和云笙立刻警觉。这是他们与老采药人约定的暗号！
雷蒙德悄无声息地移动到窗边，轻轻推开一条缝隙。下方黑暗中，老采药人模糊的身影快速将一个小布包塞了上来，同时压低声音，语速极快：
“消息送到了！珍珠仓库今晚守卫增加了一倍！巴尔调走了大部分人手去祭坛和码头！还有，小心！他们可能已经怀疑内部有眼线，在排查！明晚按计划行事，但情况有变，随时准备……”
他的话还没说完，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响！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喊声！
“被发现了吗？！”雷蒙德心头一紧。
老采药人身影一晃，迅速消失在黑暗中，只留下最后一句模糊的警告：“……小心……陷阱……”
雷蒙德迅速关好窗户，心脏狂跳。他打开老采药人塞上来的布包，里面是几块用芭蕉叶包着的、还带着温热的烤鱼，以及一张简单勾勒着祭典广场和珍珠仓库周边守卫分布的草图。
“他在提醒我们，明天可能是个陷阱。”云笙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看着草图，碧瞳冰冷。
“也可能是机会。”雷蒙德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着草图，“守卫力量被分散，巴尔的人手集中在祭坛和码头，这对我们接近祭坛和制造混乱有利。关键在于，我们能否在陷阱合拢之前，完成我们该做的事。”
他将烤鱼递给云笙一块：“吃点东西，保持体力。明天，恐怕没时间吃饭了。”
云笙接过烤鱼，这次没有抱怨腥气，默默地吃了起来。
吃完简单的“晚餐”，房间内陷入一种极致的安静。窗外的骚动似乎平息了，但那种无形的压力却更加沉重。
雷蒙德坐在桌边，反复看着那张草图和之前翻译的铭文纸条，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划动着。云笙则重新坐回床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空，今夜无月，只有浓云密布，仿佛酝酿着一场风暴。
“雷蒙德。”云笙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嗯？”
“如果……明天我们失败了，”云笙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情绪，“你会后悔吗？后悔卷入这一切，后悔……遇到我？”
雷蒙德抬起头，看向他。云笙没有回头，依旧望着窗外，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
“后悔？”雷蒙德重复了一遍，随即扯出一个有些难看的笑容，“当然后悔。后悔没在第一次见到你被关在笼子里的时候，就狠狠压价，说不定能用更低的成本把你买下来。”
云笙猛地转过头，碧瞳瞪着他，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怒气。
雷蒙德却收敛了笑容，与他对视，眼神异常认真：“但如果说后悔遇到你……没有。”他顿了顿，语气低沉而坚定，“从来没有。”
云笙愣住了，怔怔地看着他，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那双碧色的眼瞳里，复杂的情绪翻涌着，最终沉淀为一种难以言喻的光彩。
他转过头，重新望向窗外，许久，才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说：
“……我也是。”
短暂的交流后，房间再次陷入沉默。但这一次的沉默，却不再压抑，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并肩面对一切的宁静。
雷蒙德吹熄了油灯，房间陷入彻底的黑暗。
“睡吧。”他说，“明天，一切都会见分晓。”
两人各自躺下，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听着彼此近在咫尺的呼吸声，以及窗外遥远的海浪声。
明天，就是海神祭典。
是陷阱，也是舞台。
是终结，也可能是……新的开始。
黑暗中，雷蒙德感觉到云笙那边传来极其细微的动静。然后，一只微凉的手，轻轻地碰了碰他放在身侧的手背，停留了短短一瞬，便迅速缩了回去。
雷蒙德身体微微一僵，随即，在无人看到的黑暗中，他的嘴角，缓缓勾起了一个坚定的弧度。
他无声地握紧了拳头。
无论如何，他都会保护好身边这个嘴硬心软、别扭又麻烦的狐狸。
这是他雷蒙德·弗斯特，做出的最重要的一笔“投资”，不容有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