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借着嶙峋怪石的掩护，小心翼翼地靠近老采药人所说的区域。
空气中硫磺味愈发浓烈，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能量波动。
透过石缝，他们看到前方一片相对开阔的洼地中央，矗立着一座用黑色火山岩垒砌的古老祭坛。
祭坛形制古朴，上面刻满了早已模糊不清的铭文，但此刻，祭坛周围却被加装了许多不属于这里的东西——闪烁着幽光的金属导管、刻满符文的锁链，以及一些浸泡在不明液体中的诡异器官标本。
几名玉蟒商会的人员正在忙碌，他们将某种暗红色的粉末撒在祭坛基座的凹槽里，又调整着那些金属导管的角度。巴尔赫然在场，正指挥着他们。
“他们在加强封印，或者说，在扭曲它。”云笙压低声音，碧瞳死死盯着祭坛核心处那块被锁链缠绕、不断抽取着能量的暗红色晶石——那正是“山之魂”的核心，但与海底碎片一样，散发着被污染的不祥气息。“他们在用血祭积累的能量，污染并强行控制它。”
雷蒙德眉头紧锁：“能看出他们进行到哪一步了吗？”
“很快。”云笙感受着那令人作呕的能量流动，“他们在为某个特定时刻做准备，能量正在向核心汇聚。必须阻止他们，至少要知道他们的具体计划。”
就在这时，一阵剧烈的头痛袭来，连日的消耗、海底的冲击、加上此刻近距离接触被污染的封印核心，云笙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险些暴露。
“谁在那里！”巴尔敏锐地察觉到动静，厉声喝道，锐利的目光扫向他们藏身的石堆。
雷蒙德心中一惊，电光火石间，他猛地将云笙往身后更深的阴影里一推，自己则主动站了出去，脸上瞬间挂上了那副商人式的、略带尴尬和讨好的笑容。
“巴尔管事！真是巧啊！”他拍打着身上的尘土，仿佛只是偶然走到这里，“我们正在考察附近的矿物，听到这边有动静，就过来看看。没想到是您在这里……这是？”他故作好奇地看向祭坛和那些商会人员。
巴尔眯起眼睛，阴鸷的目光在雷蒙德身上和他身后的石堆来回扫视，手按上了腰间的匕首：“弗斯特先生，你的‘考察’范围，是不是太广了点？这里可是商会重地！”
“重地？”雷蒙德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惶恐，“哎呀！恕罪恕罪！我们真不知道！我们就是顺着一条小路胡乱走上来的。”他连忙解释，同时不动声色地向前几步，挡住巴尔可能的视线，“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站住！”巴尔喝道，几名商会护卫立刻围了上来，“你那个随从呢？”
“云？”雷蒙德回头，对着石堆后方喊道，“云！快出来！我们误闯了商会重地，给巴尔管事赔个不是！”他语气带着责备，仿佛云笙是因为胆小才躲着。
石堆后沉默了几秒，然后，云笙才慢吞吞地走出来，他低着头，用手捂着口鼻，剧烈地咳嗽着，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脚步虚浮，几乎站不稳，全靠雷蒙德及时扶住。
“对……对不起，管事大人……”云笙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痛苦的喘息，“我……我身体实在不舒服……这里的味道……让我……”他话没说完，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整个人几乎挂在雷蒙德身上。
巴尔狐疑地盯着他，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破绽。但云笙那病弱的样子不似作伪，而且他确实能感觉到这狐妖的气息比之前更加微弱紊乱。
雷蒙德适时地露出焦急和无奈：“巴尔管事，您看……他这身体，怕是受不了这火山的环境。我们这就下山，绝不打扰各位的工作。”他一边说，一边半扶半抱着云笙，作势要离开。
巴尔盯着他们看了半晌，似乎在权衡当场发难的风险。最终，他冷哼一声：“管好你的人，弗斯特先生。记住你们的身份和承诺！三天时间，所剩无几了！”他意有所指地警告，挥挥手，让护卫让开一条路。
雷蒙德不敢耽搁，几乎是半抱着云笙，沿着来路快速下山。直到彻底远离了祭坛区域，确认没有被跟踪，他才松了口气，却发现怀里的云笙情况很不对。
不仅仅是伪装，他的体温高得吓人，呼吸急促而浅薄，碧色的眼瞳都有些涣散，身体软绵绵地使不上力。
“云笙！云笙！”雷蒙德拍着他的脸，心急如焚。
“……吵死了……”云笙微弱地抱怨，意识似乎有些模糊，“……冷……”
雷蒙德摸了摸他滚烫的额头，又感受了一下山里傍晚骤降的气温，暗骂一声。现在下山回旅店无异于自投罗网，巴尔肯定加强了监视。他想起老采药人之前提到过山里有几处采药人临时歇脚的山洞。
他咬咬牙，背起几乎失去意识的云笙，凭着记忆和老采药人之前指点的方向，在愈发昏暗的天色中艰难寻找。终于，在天色完全黑透前，他找到了一个隐蔽在藤蔓后的浅山洞。
洞里还算干燥，有前人留下的少许干草和柴火。雷蒙德将云笙小心地放在干草堆上，立刻动手生起一小堆篝火。跳跃的火光驱散了洞中的黑暗和寒意，也映亮了云笙毫无血色的脸。
雷蒙德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云笙身上，又拿出水囊，小心地喂他喝了几口水。水顺着云笙的嘴角流下，雷蒙德下意识地用袖子帮他擦掉。
看着云笙在火光下脆弱的睡颜，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阴影，完全不见平日里的狡黠和锋芒，雷蒙德心里涌起一股陌生的、混杂着焦虑和心疼的情绪。他伸出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轻轻拂开云笙额前被汗水浸湿的黑发。
“喂……你可别真出事……”他低声自语，像是在祈祷，又像是在命令，“我们还没赚够钱，还没回到你的玉州……你还没吃到我答应你的‘好的’……”
似乎是听到了他的话，云笙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一条缝，碧瞳在火光映照下如同蒙尘的宝石。
“……雷……蒙德？”他的声音嘶哑微弱。
“我在。”雷蒙德立刻凑近，“感觉怎么样？”
“……难受……”云笙诚实地说，带着点委屈的鼻音，“……力量……在流失……像破了洞的水袋……”
“别想那些了。”雷蒙德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现在，睡觉，休息。这是命令。”
云笙似乎想反驳，但最终只是无力地眨了眨眼，目光落在雷蒙德只穿着单薄衬衫、明显也在发抖的身上：“……你呢？……冷……”
“我没事。”雷蒙德把盖在他身上的外套又掖紧了些，自己则靠近了篝火，“火烤着就行了。”
云笙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积蓄力气，然后轻轻动了动，将自己蜷缩起来，空出了干草堆的一小半位置，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过来……挤挤……暖和……”
雷蒙德愣住了，看着云笙背对着他、微微发抖的单薄背影，心里某个地方像是被轻轻撞了一下。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挪了过去，在云笙身边躺下，尽量保持着一点距离，却又不可避免地感受到对方身体传来的滚烫温度。
山洞里只剩下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两人交错的呼吸声。
过了不知多久，就在雷蒙德以为云笙已经睡着时，他听到了一声极轻的、带着睡意模糊的呢喃：
“……谢谢……”
雷蒙德身体一僵，没有回应，只是在一片昏暗中，无声地收紧了搭在对方外套上的手。
洞外，火山岛的夜晚风声呼啸，偶尔传来不知名夜枭的啼叫。
洞内，篝火摇曳，将两个依偎取暖的身影投在粗糙的岩壁上。
雷蒙德睁着眼，毫无睡意，感受着身边人逐渐平稳的呼吸和依旧偏高的体温，心中前所未有的清明。
严夫人的阴谋，海底的亡魂，被污染的钥匙，岌岌可危的契约……所有纷乱的线索，最终都指向了一个迫在眉睫的危机。
他必须尽快找到破局之法。
不仅为了生意，为了归途。
更为了此刻身边这个，看似狡黠强大，实则也会生病、也会脆弱、会在意识模糊时下意识寻求温暖的……伙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