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期限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旅店房间外，巴尔派来的两名护卫像门神般守着，连送餐的伙计都要被仔细盘查。空气里弥漫着压抑和监视的味道。
雷蒙德坐在桌边，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那份签了他名字的羊皮卷轴，眼神却透过窗户，落在远处笼罩在薄雾中的火山轮廓上。
“火山地貌……”他喃喃自语，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站起身，走到床边，对着裹在毯子里假寐的云笙低声道，“喂，别装了，起来干活。”
云笙懒洋洋地掀开眼皮，碧瞳里没有半分睡意：“雷蒙德老板，又要让你的廉价劳动力去做什么危险的事了？”
“廉价？”雷蒙德挑眉，“包吃包住，还时不时要冒着生命危险去海底捞证据，这工钱可不低。”
“包住？”云笙环顾了一下这间除了床和桌子几乎一无所有的陋室，嗤笑一声，“是指这张稍微动一下就像要散架的木板，还是指窗外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人形背景音’？”他意指门外那两个护卫。
雷蒙德被他噎了一下，没好气地说：“少贫嘴。想不想去火山那边看看？”
云笙立刻坐直了身体，眼神锐利起来：“火山？祭坛？”
“嗯。”雷蒙德点头，压低声音，“严夫人警告我们别乱跑，尤其晚上。这说明火山那边有他们不想让人靠近的东西。我们以‘考察火山地貌，寻找新的商机——比如硫磺、或者特殊矿物’为名，正大光明地去。这是目前唯一能暂时脱离他们视线，又能接近核心区域的办法。”
雷蒙德整理了一下衣襟，脸上重新挂起商人那种略带浮夸的热情，猛地拉开房门。
门外两名护卫立刻警觉地按住武器：“弗斯特先生，有什么事？”
“两位兄弟辛苦了！”雷蒙德笑容可掬，仿佛完全没感受到对方的敌意，“我突然想到一桩新的生意，需要去火山那边实地考察一下。麻烦通报一下巴尔管事，我们要出去一趟。”
一名护卫皱眉：“火山那边是未开发区域，危险。没有巴尔管事的命令，你们不能离开旅店范围。”
“哎，话不能这么说。”雷蒙德凑近一步，压低声音，仿佛在分享什么商业秘密，“风险越大，机会越大嘛。我听说火山附近可能产出高品质的硫磺和某些特殊矿物，这在西陆都是紧俏货。要是能找到矿脉，那可是大生意！到时候，少不了各位的好处。”他边说，边熟练地摸出几枚银币塞过去。
护卫掂量着银币，脸色有些松动，但还是犹豫：“这……巴尔管事吩咐过……”
就在这时，云笙从雷蒙德身后走出，他脸色依旧有些苍白，脚步虚浮，还故意咳嗽了两声，声音虚弱地对雷蒙德说：“先生……我身体不太舒服，听说火山温泉或许能缓解……能不能……”
雷蒙德立刻顺势接话，语气带着关切和无奈：“你看，我的随从身体不适，听说火山温泉有疗效。我们只是去考察兼治病，光天化日，又能跑到哪里去？难道商会连合作伙伴这点小小的要求都要拒绝？这要是传出去，以后谁还敢跟玉蟒商会做生意？”
他一番连消带打，又是利诱，又是站在商会声誉的角度，两名护卫面面相觑，最终一人道：“我们可以陪你们去。”
“不必麻烦两位兄弟了！”雷蒙德立刻拒绝，笑容诚恳，“考察矿脉是技术活，需要安静。你们跟着，反而引人注目。放心，我们傍晚前一定回来。巴尔管事若是问起，就说我们为商会寻找新的财源去了，他肯定会理解的。”
他不给护卫再拒绝的机会，扶着“虚弱”的云笙，径直朝楼下走去。两名护卫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敢在人来人往的旅店门口强行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其中一人赶紧跑去向巴尔报告。
一离开旅店监视范围，雷蒙德立刻拉着云笙钻入人群熙攘的市集。空气中混杂着鱼腥、香料和人群的汗味，摊贩的叫卖声、顾客的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
“装得还挺像。”雷蒙德瞥了一眼瞬间恢复常态，动作灵活地避开拥挤人流的云笙。
“彼此彼此。”云笙回敬，“雷蒙德老板撒谎不眨眼的功夫，才是登峰造极。”
“这叫商业谈判技巧。”雷蒙德纠正道，同时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确认没有尾巴跟上来。他迅速在一个卖劣质陶器的小摊前停下，拿起一个瓦罐看了看，又放下，对着摊主摇了摇头。就在这短暂的停留间，他将一张卷好的小纸条和一小袋钱币，悄无声息地塞进了旁边一个堆满破渔网的箩筐缝隙里——这是他与老采药人约定的传递信息点。
做完这一切，他拉着云笙，快速穿过市集，向着通往火山岛的方向走去。翠玉岛与中央火山岛之间有一条狭窄的沙洲相连，退潮时可以步行通过。
就在他们即将踏上沙洲时，旁边一个卖海藻和干贝的小摊后，站起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那个老采药人。他背着一个空药篓，仿佛刚好采药归来。
“年轻人，要去火山岛？”老采药人浑浊的眼睛看了看他们，声音沙哑，“那边路不好走，毒虫也多。我正好要回去，带你们一段吧。”
雷蒙德心中一动，知道这是老采药人接到信息后，特意在此接应。他立刻露出感激的笑容：“那真是太感谢您了，老人家！”
有老采药人带路，他们避开了可能设有商会岗哨的主路，沿着一条被杂草和灌木掩盖的崎岖小径向上攀登。山路难行，空气中开始弥漫起淡淡的硫磺气味。
越往上走，植被越稀疏，岩石裸露，温度也明显升高。云笙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呼吸有些急促，额角再次渗出细密的冷汗。越是靠近火山，他感应到的祭坛邪气就越发清晰，对他本就未恢复的身体造成了持续的压迫。
雷蒙德注意到他的异常，放缓了脚步，伸手扶住他的胳膊：“还行吗？”
云笙想甩开他的手，却没什么力气，只能没好气地说：“死不了……就是这味道，真难闻。”硫磺的气味确实让他不太舒服。
“忍一忍。”雷蒙德没有松手，反而扶得更稳了些，几乎承担了他大半的重量，“就当是为了你的温泉疗法。”
走在前面的老采药人回头看了他们一眼，默默地从药篓里掏出几片干枯的叶子递给云笙：“嚼一嚼，能提神，缓解不适。”
云笙接过，道了声谢，将叶子放入口中，一股清凉辛辣的味道在口腔中弥漫开来，头脑果然清醒了一些。
又艰难地前行了一段，找到一处相对平坦、可以俯瞰部分翠玉岛景色的岩石平台休息。老采药人去前面探路。
雷蒙德拿出水囊递给云笙，看着他依旧苍白的脸，忍不住皱眉：“你的力量……恢复得怎么样？”
云笙喝了几口水，喘了口气，才道：“比昨天好点。但这里的封印邪气很重，一直在消耗。要是能动用更多力量就好了……”他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和……渴望。
雷蒙德沉默了一下，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一块用油纸包着的、看起来有些干硬的黑麦面包，掰了一半递给他：“先吃点东西。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云笙看着那半块粗糙的面包，皱了皱鼻子，但还是接了过去，小口小口地啃着，动作依旧维持着一种近乎本能的优雅，与周围荒凉的环境格格不入。
“雷蒙德。”
“嗯？”
“如果……我是说如果，最后没办法，需要我动用全部力量才能脱身……”云笙看着远处的海平面，声音很轻。
“没有如果。”雷蒙德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我们会找到别的办法。金币解决不了，就用契约；契约解决不了，就用情报。总有一条路能走通。”
云笙转过头，碧瞳看着他，带着一丝探究：“你就这么确定？”
雷蒙德与他对视，眼神没有任何躲闪：“我确定。因为把你完好无损地带回去，是我目前最重要的一笔‘投资’，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云笙怔了一下，随即扭过头，耳根似乎有点泛红，小声嘟囔：“……奸商。”
雷蒙德看着他的侧影，嘴角微微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就在这时，老采药人急匆匆地赶了回来，脸色凝重：“前面快到祭坛区域了，但是……有商会的人在那里活动！人还不少，像是在布置什么！”
雷蒙德和云笙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果然，严夫人的人已经先一步行动了。
雷蒙德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眼神锐利地望向火山口的方向。
“走吧，”他说道，声音平静却带着决心，“去看看我们的‘合作伙伴’，到底在给我们准备什么样的‘惊喜’。”
云笙也站起身，深吸了一口带着硫磺味的灼热空气，碧瞳中闪过一丝冷光。
“希望他们的‘惊喜’，”他轻声说，语气带着一丝危险的意味，“不会让我们太‘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