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的微光勉强穿透旅店窗户的污垢,在布满灰尘的空气中投下昏沉的光柱。云笙裹着粗糙的羊毛毯,蜷在硬板床上,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已经平稳。那枚不祥的黑色晶体碎片和小截指骨被小心地包在油布里,藏在房间最隐蔽的角落。
雷蒙德坐在吱呀作响的椅子上,一夜未眠,眼底带着青黑。他面前摊开着一张草纸,上面写满了数字和潦草的条款分析,手边是那份严夫人给的、布满陷阱的羊皮卷轴。
“砰!砰!砰!”
粗暴的敲门声骤然响起,打破了清晨的寂静。
雷蒙德与刚刚惊醒的云笙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来了”的预判。
雷蒙德深吸一口气,调整好面部表情,拉开门栓。门外,巴尔带着四名全副武装的商会护卫,几乎堵死了整个走廊。清晨码头区的喧嚣鱼腥味和隐约的鞭哨声,随着他们一同涌入这狭小空间。
“弗斯特先生,”巴尔皮笑肉不笑,目光如毒蛇般扫过房间,尤其在云笙和那个角落停留了一瞬,“夫人有请。现在。”
再次踏入严夫人的书房,气氛与昨日截然不同。不再是虚伪的客套,而是冰冷的对峙。严夫人依旧坐在书案后,但案上除了茶具,还多了一柄出鞘的短剑,剑身寒光闪闪。
“弗斯特先生,还有这位……‘云’先生。”严夫人的声音不带丝毫温度,开门见山,“昨晚,‘海妖之喉’很不平静。我们的一处重要……‘设施’,遭到了破坏,还遗失了一些‘研究材料’。”她的目光锐利如刀,钉在雷蒙德和云笙身上,“而有人看到,你们的船在那个时间,出现在那片海域附近。”
雷蒙德心中凛然,知道对方果然监视着一切,甚至可能巴尔的船就一直跟着他们。他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一丝委屈:“夫人,这话从何说起?我们昨晚一直在旅店休息,准备今天来答复您关于投资的事情。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严夫人冷笑一声,指尖轻轻划过短剑的锋刃,“巴尔。”
巴尔上前一步,从怀中掏出一小块被撕裂的黑色布料,上面还沾着些许海盐和……一丝极淡的、非人的气息。“这是在事发地点附近找到的。这种布料,可不是普通渔民穿得起的。而且,”他阴狠地盯着云笙,“我们安置在那里的‘守护者’,精神受到了强烈的冲击和……恐惧。这种手段,可不像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云笙垂着眼,仿佛事不关己,但雷蒙德能感觉到他身体瞬间的紧绷。
雷蒙德脑子飞速转动,知道抵赖已经无用,对方证据或许不充分,但杀心已起。他叹了口气,脸上商人式的圆滑褪去,换上了无奈和坦诚:“夫人明鉴。我们……我们确实去看了。”
“哦?”严夫人挑眉。
“我们只是想确认投资的风险。”雷蒙德解释道,语气带着后怕,“毕竟三千金币不是小数目。我们租了条小船,想远远看一眼贝场环境,没想到……没想到遇到了怪物袭击!差点就回不来了!”他适时地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您说的什么设施、材料,我们真的没看见,光顾着逃命了!这布料,可能是在慌乱中被船舷挂破的。”
“那‘守护者’的精神冲击呢?”巴尔逼问,目光死死锁住云笙。
雷蒙德摊手,一脸无辜:“这我们就不知道了。也许是那怪物自己发了疯?或者遇到了更可怕的东西?我们当时吓得魂飞魄散,哪里顾得上别的。”
严夫人静静地看着他表演,等他说完,才缓缓开口,语气不容置疑:“弗斯特先生,你很聪明,也很会说话。但在我这里,光靠嘴皮子没用。”
她拿起那份羊皮卷轴,啪地一声拍在桌上:“签了它。现在。首期三千金币,三日内付清。”
雷蒙德脸色一变:“夫人,这……这条件是否再商议一下?风险实在……”
“没有商议。”严夫人打断他,声音冰冷,“签,或者,我以盗窃商会机密、破坏商会财产、以及……窝藏危险异类的罪名,将你们就地处决。”她的目光再次扫过云笙,杀意毫不掩饰。
房间内空气凝固,护卫们的手按上了武器柄。
雷蒙德额头渗出冷汗,他看了一眼云笙,云笙几不可察地对他点了点头,眼神平静,示意他妥协。
“……好。”雷蒙德仿佛被抽干了力气,声音沙哑,“我们签。”
他拿起羽毛笔,手指微微颤抖,在羊皮卷轴末尾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并按了手印。动作缓慢而沉重,如同签下卖身契。
严夫人满意地收起卷轴,脸上露出一丝冰冷的笑意:“很好。弗斯特先生,从现在起,我们就是合作伙伴了。希望合作愉快。”她挥挥手,“巴尔,送弗斯特先生回去准备资金。好好‘保护’他们。”
“是,夫人。”巴尔狞笑一声,对雷蒙德和云笙做了个“请”的手势,姿态却充满了胁迫。
回到旅店,门口留下了两名商会护卫看守。房间内,气氛压抑。
“三千金币……我们几乎要被掏空了。”雷蒙德揉着眉心,低声道。
云笙坐在床边,看着他:“不签,现在我们就得死。”
“我知道。”雷蒙德叹了口气,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如同工蚁般被驱赶着前往码头做工的麻木人群,以及远处严夫人府邸的尖顶,“但这钱,不能白白送给她。”
他转过身,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如同寻找猎物弱点的鹰隼:“巴尔说‘就地处决’,而不是押回去审问,说明严夫人并不想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尤其可能涉及到‘异类’和邪法。她更想用商业手段捆绑并榨干我们。”
“所以?”云笙挑眉。
“所以,我们还有操作空间。”雷蒙德走到藏匿证据的角落,拿出那包东西,小心地打开,看着那黑色晶体和指骨,“这东西是关键。严夫人肯定想拿回去。我们可以用它,反过来牵制她,至少争取时间。”
他迅速行动起来,从行李最底层翻出另一个更小的、伪装成普通石头的密封金属盒,将黑色晶体碎片放入其中,隔绝其能量波动。然后将那截指骨用干净的软布包好,贴身收藏。
“金币呢?”云笙问,“三天内,我们到哪里弄三千金币?就算有,真给她?”
“当然不。”雷蒙德冷笑,“我们确实需要‘准备’资金。”他拿出纸笔,快速写了几封信,用的是某种商业密语,“我们需要把大部分现金和这些‘证据’的副本,转移出去。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找那个老采药人?”云笙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
“他和那些反抗商会的人,是我们现在唯一能借助的力量。”雷蒙德点头,“他们熟悉岛屿,有隐蔽的渠道。我们可以支付一笔费用,请他们帮忙保管部分资产,并伺机将这里的真相和证据送出去,至少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或者……交给可能对玉蟒商会不满的其他势力。”
当天下午,雷蒙德以“筹集资金,需要考察本地其他可能快速变现的土产”为名,在巴尔派来的两名“贴身护卫”的监视下,再次混入市场。云笙则以“身体不适,需要购买特定草药”为由,去了另一条街。
在市场嘈杂的掩护下,雷蒙德巧妙地利用人流,与早已等候在此的老采药人擦肩而过,迅速完成了信件和一小袋金币的交接。整个过程不到三秒。
傍晚,云笙也带回了几包普通的草药,并对雷蒙德微微点头,示意他那边也顺利联系上了反抗者,并将指骨的拓印图和关于海底血祭的简要信息传递了出去。
就在他们以为暂时稳住局面,等待老采药人那边消息时,当晚,旅店房间的窗户被一颗小石子轻轻敲响。
雷蒙德警惕地开窗,下面黑暗中站着一个模糊的人影,是白天监视他的护卫之一!但此刻,那人脸上没有白天的倨傲,反而带着一丝紧张和急切。
“弗斯特先生,”那人压低声音,快速说道,“小心巴尔!他……他打算在你们付清款项后,就以‘投资失败,承担全部损失’的名义,直接……处理掉你们!根本不会给你们任何利润分成!夫人默许了!”
雷蒙德心中巨震:“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那护卫左右看了看,声音更低:“我弟弟……以前也是潜水员……死在下面了……商会给的抚恤金,被巴尔克扣了大半!我只想拿回我应得的!”他塞给雷蒙德一张皱巴巴的纸条,“这是巴尔私下勾结海盗,走私珍珠的证据藏匿地点……或许对你们有用……小心!”
说完,他不等雷蒙德回应,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雷蒙德关好窗户,展开纸条,上面是一个陌生的地址。他脸色阴沉地将纸条递给云笙。
“看来,”云笙看着纸条,碧瞳中闪过一丝冷光,“我们的‘合作伙伴’,比我们想象的更迫不及待,也更没有底线。”
雷蒙德捏紧了拳头,又缓缓松开。他看着窗外翡翠群岛沉沉的夜色,以及远方海面上玉蟒商会巡逻船隐约的灯火。
“既然他们不仁,”他声音平静,却带着寒意,“就别怪我们,想办法自保了。”
雷蒙德吹熄油灯,房间陷入黑暗。
“三天时间,”他在黑暗中低声说,像是在对云笙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要么找到破局之法,要么,我们就真的得准备‘投资失败’了。”
云笙在另一张临时搭起的床铺上翻了个身,面对着他,黑暗中,那双碧瞳微微发亮。
“放心,”云笙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和笃定,“就算失败,我也会先帮你把那个巴尔的舌头割下来。”
雷蒙德愣了一下,随即无声地笑了。
“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