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那间狭小的旅店房间，雷蒙德反手插上门栓，脸上的商人面具瞬间剥落。他转向云笙，眉头紧锁：“你之前在船上说的，‘同族的气息’，‘被污染的钥匙’，还有‘亵渎亡者’，到底是怎么回事？说清楚。”
云笙坐在硬板床边缘，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他揉了揉眉心，碧瞳中残留着一丝疲惫与厌恶：“就是字面意思。那片海域下面，有一个非常古老且强大的封印，但现在被人为地撕开了一道口子，并用极其邪恶的血祭之法在维持和扩大。祭品……包括我的同族，他们的尸骨和未散的怨念被禁锢在那里，成为滋养那‘界门之钥’碎片的养料。”
“‘钥匙’碎片在海底？”雷蒙德追问，“你确定？”
“感知不会错。”云笙语气肯定，“而且，那碎片散发出的波动，与我在祭坛感应到的‘山之魂’核心同源，但更加……狂躁，充满了负面情绪。严夫人和她的玉蟒商会，想用这种邪门歪道强行激活并控制它。”
雷蒙德在狭小的空间里踱了两步，猛地停下：“所以，深海勘探是个幌子。他们的真正目的，是维持那个血祭封印，同时寻找更多可能存在的‘钥匙’碎片，或者……捕捉更多的‘祭品’。”他看向云笙，眼神锐利，“包括你。”
云笙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冰冷的笑：“恐怕他们从我们踏上翠玉岛就开始打这个主意了。那个巴尔，眼神里的贪婪和杀意，可不仅仅是为了金币。”
“我们必须拿到海底的确凿证据。”雷蒙德沉声道，“光凭感知无法取信于人，也无法真正了解他们的布局。我们需要亲眼看到，最好能拿到点‘实物’。”
云笙挑眉：“怎么拿？那个巴尔和他手下的人看得紧，难道你打算亲自潜水下去？就凭你这水性？”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揶揄。
雷蒙德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我当然不行。但总有人行。”
第二天，雷蒙德换上一身更不起眼的粗布衣服，独自混入码头区的酒馆。空气中弥漫着劣质麦酒、鱼腥和汗臭混合的刺鼻气味。他坐在角落，点了一杯最便宜的啤酒，耳朵却竖得像雷达，捕捉着水手和渔民们的闲谈。
“……‘海妖之喉’那边最近邪门得很，好几艘小船莫名其妙就沉了……”
“嘘！小声点！不想活了？商会的人说了，那是触怒了潮汐之女……”
“狗屁！我表兄是商会勘探队的潜水员，他说下面……下面有吃人的东西！他回来就病倒了，浑身发冷，嘴里念叨着‘骨头’‘眼睛’……”
“商会给的抚恤金少得可怜，他家都快揭不开锅了……”
雷蒙德默默听着，目光锁定在最后那个抱怨抚恤金少的中年渔民身上。他端着酒杯走过去，自然地搭话：“老哥，听起来日子不太顺心？”
那渔民警惕地看了他一眼，闷头喝酒，没搭理。
雷蒙德也不在意，在他旁边坐下，压低声音：“我听说，商会最近在招熟悉‘海妖之喉’水性的好手，报酬丰厚，就是……风险有点大。”
渔民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希望，随即又被恐惧取代：“不去！给再多钱也不去！那地方是诅咒之地！谁去谁倒霉！”
“哦？”雷蒙德故作好奇，“怎么说？我刚从西陆来，还想找点发财的门路呢。”
或许是压抑太久，或许是雷蒙德看起来不像商会的人，渔民压低声音，带着恐惧说：“下面……下面有怪东西！不是鱼，也不是章鱼！是……是会动的骨头！还有绿色的鬼火！我表兄就是被那东西吓病的！商会的人根本不管我们死活！”
会动的骨头？绿色的鬼火？雷蒙德心中一动，这描述与云笙所说的“亵渎亡者”何其相似！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挤过喧闹的酒客，来到雷蒙德身边坐下，是那个他们之前救下的老采药人。
“年轻人，打听事情，要懂得找对门路。”老采药人浑浊的眼睛看了看雷蒙德，又瞥了一眼那个惊恐的渔民，“跟我来。”
雷蒙德心中微凛，付了酒钱，默默跟上老采药人，离开了喧嚣的酒馆。
老采药人带着雷蒙德穿过几条污秽的小巷，来到一处靠近山脚、几乎被废弃的破旧木屋前。他推开门，里面光线昏暗，弥漫着草药的味道。
“坐。”老采药人指了指屋里唯一的木桩。
雷蒙德没有坐，直接问道：“老人家，您知道‘海妖之喉’下面有什么？”
老采药人慢悠悠地往一个破陶罐里放着干枯的草药：“知道一点。不该存在的东西。商会用邪法困住了死者的灵魂，让它们不得安息，成为他们力量的源泉。”他抬起头，看着雷蒙德，“你们想对付商会？”
“我们想自保，顺便……看看能不能揭开真相。”雷蒙德谨慎地回答。
老采药人沉默片刻，叹了口气：“我儿子，曾经是岛上最好的潜水员。三年前，被商会征召去‘海妖之喉’，再也没回来。”他干枯的手微微颤抖，“他们说他被海怪吃了，但我知道不是……我能感觉到，他的灵魂还在那片冰冷的海底哭泣。”
他看向雷蒙德，眼中燃烧着压抑的仇恨和一丝微弱的希望：“我可以帮你们联系几个信得过的、同样恨透了商会的老伙计。他们有船，熟悉避开商会巡逻队的路线。但下水的人……”
“下水的人，我们来解决。”一个清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雷蒙德回头，看到云笙不知何时跟了过来，正倚在门框上。他已经脱掉了兜帽，俊美的脸上带着一种决然的神色。
“你？”老采药人疑惑地看着他纤细的身形。
云笙没解释，只是走到水缸旁，将手伸进浑浊的水里。片刻之后，当他抬起手时，手臂上的水珠仿佛拥有生命般自动滑落，皮肤瞬间变得干爽，甚至连袖子都没有沾湿半分。
老采药人瞪大了眼睛，嘴唇哆嗦着：“你……你是……”
“这不重要。”云笙打断他，看向雷蒙德，“只有我能下去。下面的封印和怨念会对普通人造成巨大影响，甚至迷失心智。而且，我能感应到同族尸骨和钥匙碎片的具体位置。”
雷蒙德眉头紧锁：“太危险了！你的力量……”
“足够应付。”云笙语气平静，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况且，不是还有你在上面接应吗？雷蒙德老板，总不会眼睁睁看着你的‘随从’淹死吧？”他甚至还扯出了一个略带挑衅的笑容。
雷蒙德看着他，知道这是唯一的选择。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担忧，转向老采药人：“老人家，拜托了。我们需要一条船，最快什么时候能出发？”
“明晚。”老采药人咬牙道，“月黑风高，适合干点‘私活’。”
次日深夜，一条不起眼的小渔船借着夜色掩护，悄悄驶向“海妖之喉”的外围区域。船上除了雷蒙德、云笙，只有老采药人和他的两位沉默寡言的老朋友——都是儿子或兄弟折在商会手里的苦主。
海面一片漆黑，只有微弱的星光映照着起伏的波浪。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云笙已经脱去了外袍，里面是一身贴身的、不知什么材质制成的黑色水靠，勾勒出他流畅而富有力量感的线条。他站在船边，活动着手腕脚踝，做着下水前的准备。
“拿着这个，”雷蒙德将一把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匕首塞到云笙手里，“以防万一。”
云笙掂了掂匕首，轻笑：“你觉得这东西对海底那些‘东西’有用？”
“总比徒手强。”雷蒙德没好气地说，“记住，情况不对立刻上来！证据没有命重要！”
“知道了，啰嗦。”云笙将匕首别在腰后，深吸一口气，最后检查了一下绑在手臂上的一个小巧的、能够发出微弱荧光的贝壳——这是他们约定的信号装置。
他朝雷蒙德点了点头，随即如同一尾优雅的黑鱼，悄无声息地滑入冰冷的海水中，几乎没有溅起多少水花。
雷蒙德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紧紧盯着那片漆黑的海面。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海面上只有风声和海浪声。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雷蒙德的手心沁出了冷汗。
突然，水下那道微弱的荧光猛地闪烁了几下，频率急促！
“不好！他发信号了！有危险！”雷蒙德低吼。
几乎就在同时，原本平静的海面猛地翻涌起来！一个巨大的、布满吸盘的惨白色触手破水而出，带着令人作呕的腥风，狠狠拍向小船！
“是那怪物！快躲开！”老采药人惊恐地大喊，拼命转动船舵。
船身剧烈摇晃，险些倾覆。那巨大的章鱼海怪——潮汐之女的守护者，似乎被云笙在海底的行动激怒，或者本就是被商会设置在那里的守卫，展开了攻击！
水下，云笙的情况更为危急。他刚刚靠近那片被邪气笼罩的珊瑚礁，找到了几具被锁链缠绕、散发着微弱狐族气息的白色兽骨，以及一块嵌在巨大贝壳中、不断散发着不祥波动的黑色晶体（钥匙碎片），就被一股强大的精神冲击和紧随而至的物理攻击所笼罩。
无数被邪法驱动的、由各种海洋生物乃至人类骸骨拼凑而成的“亡灵”从礁石阴影中涌出，扑向他。而那头巨大的章鱼，也搅动着海水，试图用触手将他缠绕。
云笙在水中灵活地闪转腾挪，碧瞳在幽暗的海底闪烁着冰冷的光芒。他指尖凝聚起微弱的妖力，化作无形的利刃，斩断扑来的骨骸，同时艰难地躲避着章鱼触手的攻击。但妖力的消耗极大，海底的邪气也在不断侵蚀他的意志。
他必须拿到证据！
他瞅准一个空隙，猛地冲向那块黑色晶体，伸手想要将其撬下。就在这时，一条粗大的章鱼触手如同巨鞭般横扫而来，眼看就要将他拍碎在礁石上！
云笙眼中厉色一闪，知道不能再隐藏。他猛地回身，面对袭来的触手，不再压制体内残存的力量。一股无形的威压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碧瞳瞬间变得如同燃烧的鬼火，他张口，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
那啸声在水中化作实质的冲击，狠狠撞在章鱼海怪的精神层面！海怪巨大的身体猛地一僵，攻击的动作瞬间停滞，那双巨大的眼球中甚至流露出拟人化的恐惧情绪！周围那些被驱动的骸骨亡灵也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动作变得迟滞。
趁此机会，云笙迅速用匕首撬下那块不断散发邪气的黑色晶体碎片，同时抓起一小截缠绕着锁链、散发着同族气息的细小指骨，毫不犹豫地转身向上疾游！
“拉他上来！快！”雷蒙德看到海面下云笙急速上浮的身影，以及那暂时僵住的海怪，立刻对船上的老采药人大喊。
两人奋力将筋疲力尽、几乎脱力的云笙拉上船。云笙一上船就瘫倒在地，剧烈地咳嗽着，脸色苍白如纸，手中的黑色晶体和指骨却紧紧握着。
“快走！”云笙喘息着喊道，“那怪物……只是暂时被吓住了……”
不用他说，老采药人和他的朋友已经拼命划动船桨，小船如同离弦之箭般驶离这片危险海域。
他们没注意到，在远处黑暗的海面上，另一艘悬挂着玉蟒商会旗帜的快船，正静静地潜伏着。船头，巴尔放下手中的单筒望远镜，脸上露出狰狞而满意的笑容。
“果然……是只不简单的狐狸。”他低声对身旁的心腹吩咐，“回去禀报夫人，鱼儿……不，是狐狸，已经上钩了，还带了‘礼物’。”
破旧的小船在夜色中仓皇逃离，驶向翠玉岛的方向。
雷蒙德扶着虚弱的云笙，看着他苍白脸上那抹不正常的潮红和手中那两件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证据”，心情沉重。
证据拿到了，但代价是什么？云笙的力量恐怕已经暴露。
他看着远方渐渐亮起的天际线，那里是翠玉岛，也是龙潭虎穴。
“我们好像，”雷蒙德低声说，带着一丝无奈的苦笑，“惹上更大的麻烦了。”
云笙靠在他身上，闭着眼，轻轻“嗯”了一声，嘴角却勾起一个极淡的、带着点疲惫却又满足的弧度。
“至少……没空手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