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雷蒙德和云笙再次踏入玉蟒商会的府邸。
与昨日的会客厅不同，这次他们被引至一间更为私密的书房。
四壁书架林立，却并非摆满书籍，而是陈列着各种珍珠样本、海图以及装着奇异海洋生物的琉璃罐，空气中弥漫着陈年纸张与海水的咸腥混合气味。
严夫人已端坐于一张巨大的红木书案后，案上除了一套精美的茶具，还摊开着一张绘有详细标记的海图。她今日换了一身深蓝色长袍，发髻间那支玉簪碧绿欲滴。
“弗斯特先生，请坐。”严夫人抬手示意，目光掠过雷蒙德，在他身后的云笙身上停留一瞬，“看来二位休息得不错。”
“托夫人的福，翠玉岛风光宜人，让人心旷神怡。”雷蒙德笑着坐下，姿态放松，仿佛真是个来寻找商机的普通商人。云笙依旧垂首立于他侧后方，如同最沉默的影子。
“闲话少叙。”严夫人指尖点在海图上某一处被红圈标记的区域，“这就是我昨日提及的新贝场，位于群岛东南外侧，我们称之为‘海妖之喉’，水深，暗流湍急。”
雷蒙德探头看去，面露惊讶与贪婪交织的神色：“哦？听起来就很……有潜力！不知这回报率，夫人预估能有多少？”
严夫人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吹了吹热气：“若能成功开采，初期投入翻上五倍，并非难事。”
“五倍！”雷蒙德适时地倒吸一口凉气，身体前倾，眼中闪烁着金币的光芒，“这……这真是太惊人了！”
“风险与回报并存，弗斯特先生。”严夫人放下茶杯，语气平淡，“勘探船队、潜水员、特殊装备，每一样都所费不赀。初步预估，首期投资至少需要三千金币。”
三千金币！这几乎是雷蒙德目前能动用的全部流动资金的八成。他脸上兴奋的表情凝固了一瞬，随即搓着手，露出商人的精明与谨慎：“三千金币……这数目不小。不知这投资，具体如何保障？利润如何分配？风险又如何共担？”
严夫人似乎早料到他有此一问，从抽屉中取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羊皮卷轴，推到雷蒙德面前：“细节都在这里。利润按出资比例分配，风险亦然。不过，”她话锋一转，眼神锐利，“商会负责提供地点、技术和安全保障，故而需抽取最终收益的三成作为管理费。此外，若因不可抗力导致投资失败，损失由投资人自行承担。”
雷蒙德拿起卷轴，快速浏览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条款。云笙虽然垂着头，但竖起的耳朵微微动了动，显然也在仔细聆听。
“夫人，”雷蒙德放下卷轴，脸上笑容不变，但语气带上了几分恰到好处的为难，“这三成管理费是否……略高了些？而且这不可抗力条款，范围似乎过于宽泛了。风暴、海怪，甚至潜水员生病，都可以被归入其中，那我们投资人的风险岂不是无限大了？”
严夫人面色不变：“弗斯特先生，商会提供的是独一无二的资源和保障。没有我们，你连找到这片贝场的机会都没有。觉得条件苛刻，大门就在你身后。”
房间内气氛瞬间紧绷。
雷蒙德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仿佛在艰难权衡。半晌，他忽然笑了，身体向后靠向椅背，姿态反而放松下来：“夫人说的是。机会难得，风险……总是要冒的。不过，在签署这份契约之前，我有个不情之请。”
“说。”
“我想亲自去看看。”雷蒙德指向海图，“看看这片价值三千金币的‘海妖之喉’，究竟是何等模样。毕竟，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也是我们金雀花城商人的老传统了，不见兔子不撒鹰。”他露出一个略带市侩的笑容。
严夫人盯着他看了几秒，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她似乎没料到雷蒙德在表现出贪婪之后，还能保有如此程度的谨慎。
“可以。”她最终点头，“下午会有勘探船出发，你们可以随行。但记住，‘海妖之喉’并非善地，一切需听从船上管事安排。”
“当然，当然！”雷蒙德连连点头，“多谢夫人通融！”
午后，一艘中型帆船驶离翠玉岛码头。船身挂着玉蟒商会的旗帜，甲板上堆放着缆绳、渔网和一些奇形怪状的金属探测设备。海风带着湿咸的气息吹拂，水手们在甲板上忙碌，吆喝声、缆绳摩擦声不绝于耳。
负责这次航行的是一名面色黝黑、眼神阴鸷的管事，名叫巴尔。他对雷蒙德和云笙态度冷淡，只简单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便不再理会他们。
雷蒙德靠在船舷边，看似在欣赏海景，实则默默记下航向和沿途岛屿特征。云笙则安静地站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兜帽下的目光敏锐地扫视着船上的一切。
“看来我们的严夫人，派了位不太友好的监工。”雷蒙德低声说，目光瞥向站在船头、像尊石雕般的巴尔。
云笙轻轻“嗯”了一声，声音低得几乎被海浪声淹没：“他腰间那把匕首，柄上嵌着的石头，有微弱的能量波动，不是凡品。”
“商会还真是藏龙卧虎。”雷蒙德啧了一声，“你觉得那贝场真有他们说的那么好？”
“不知道。”云笙回答，“但水元素的气息在前方确实变得活跃而……混乱。不像天然形成的贝场。”
航行约一个时辰后，巴尔走过来，粗声粗气地说：“前面就是‘海妖之喉’边缘区域了，不能再靠近。你们就在这里看吧。”
雷蒙德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海水颜色骤然变深，近乎墨蓝，与周围翡翠色的海水形成鲜明对比。那片区域上空似乎都凝聚着不祥的阴云，海浪也明显汹涌许多。
“就在这里？”雷蒙德皱眉，“这能看到什么？至少让我们看看潜水员下去勘探的过程吧？”
巴尔脸上露出一丝不耐烦：“潜水作业风险大，外人不能干扰。你们就在这里看，或者现在就回去。”
就在这时，船身猛地一晃，似乎撞上了什么东西。甲板上的水手一阵骚动。
“怎么回事？”巴尔厉声喝道。
“管、管事！好像……好像撞到暗礁了！不对，是活的！水下有东西！”一名水手指着船舷外侧，声音惊恐。
众人望去，只见墨蓝色的海面下，一个巨大的、布满吸盘的惨白色触手一闪而过，迅速消失在深海中。
“是‘潮汐之女的守护者’！”有水手失声叫道，脸色发白。
巴尔脸色也变得难看，他狠狠瞪了雷蒙德一眼，仿佛这意外是他们带来的晦气。“慌什么！不过是条大点的章鱼！加强警戒，准备返航！”
返航的途中，气氛明显压抑了许多。水手们窃窃私语，脸上带着未散的惊恐。巴尔则一直用阴沉的目光打量着雷蒙德和云笙。
雷蒙德走到堆放杂物的角落，假装整理被晃乱的衣物，实则低声对云笙说：“看来这‘海妖之喉’，名不虚传。那种体型的章鱼，可不常见。”
云笙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身体微微紧绷，碧色的竖瞳在兜帽阴影下闪烁着异常专注的光芒。他悄悄将手按在冰冷的船舷上，指尖微不可查地颤抖着。
“怎么了？”雷蒙德察觉到他的一样。
“下面……有东西在呼唤……”云笙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痛苦和迷惑，“很熟悉……但又很痛苦……是……同族的气息……非常微弱，还有……钥匙的碎片……被污染了……”
雷蒙德心头一震。同族？钥匙碎片？他立刻意识到事情远比想象的复杂。严夫人所谓的深海勘探，目标恐怕根本不仅仅是珍珠！
就在这时，巴尔悄无声息地走到他们身后，右手看似随意地搭在腰间的匕首上。
“弗斯特先生，看来这趟航行让你们受惊了。”巴尔的声音带着一丝假惺惺的关切，但眼神却冰冷如刀，“回去后，我会如实向夫人禀报……你们二位，似乎格外吸引‘麻烦’。”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云笙依旧按在船舷上的手。
雷蒙德瞬间明白，巴尔可能察觉到了云笙刚才的异常，或者，这本就是严夫人吩咐的——在海上找个由头处理掉他们这两个“麻烦”。
“管事说笑了，”雷蒙德转身，脸上挂着毫无破绽的笑容，同时脚步一错，巧妙地将云笙挡在更靠后的位置，“海上风浪，意外难免。我们商人，走南闯北，什么没见过？倒是管事和各位兄弟辛苦了。”他说着，又从钱袋里摸出几枚银币，塞给巴尔，“一点心意，给兄弟们压压惊。”
巴尔掂量着银币，阴鸷的脸色稍缓，但眼神中的怀疑并未散去。“弗斯特先生倒是大方。”
“小本生意，全仗各位照应。”雷蒙德笑容可掬。
就在这时，船身又是一阵轻微的摇晃。云笙忽然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下意识地抓住了雷蒙德的胳膊才稳住身形。
“云？”雷蒙德立刻扶住他，感觉到他手臂传来不正常的冰凉和颤抖。
“没……没事……”云笙的声音有些虚弱，“只是……有点晕船。”他抬起头，兜帽下露出的脸色有些苍白，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巴尔眯起眼睛，盯着云笙看了好几秒，最终冷哼一声，转身走开，去指挥水手加速返航。
雷蒙德扶着云笙在杂物堆上坐下，低声急切地问：“你到底怎么了？”
云笙闭着眼，深吸了几口气，才缓缓道：“海底……有很强的封印，还有……很浓的血腥味和怨念……刚才那一瞬间的共鸣……冲击有点大……”他睁开眼，看向雷蒙德，碧瞳中残留着一丝惊悸，“他们……他们在用某种邪法……亵渎亡者……滋养那把‘钥匙’……”
雷蒙德的心沉了下去。情况比预想的还要糟糕。严夫人和玉蟒商会所图甚大，而且手段残忍邪恶。
“能撑住吗？”他低声问，手下意识地紧了紧扶着云笙胳膊的手。
云笙点了点头，试图扯出一个笑容，却显得有些勉强：“死不了……就是，回去你得请我吃顿好的补偿。”
雷蒙德看着他苍白的脸，无奈地叹了口气：“想吃什么？”
“不要烤鱼。”
“……要求还真高。”
帆船终于驶回翠玉岛码头，平稳地靠岸。
巴尔第一个跳下船，回头看了雷蒙德和搀扶着云笙的雷蒙德一眼，眼神冰冷。
“弗斯特先生，投资的事，希望你们尽快决定。”他丢下这句话，便头也不回地朝着商会府邸的方向走去。
雷蒙德扶着脚步依旧有些虚浮的云笙，站在喧嚣的码头上，看着巴尔远去的背影，眼神锐利。
“看来，”他低声对云笙说，语气凝重，“我们不想惹麻烦，麻烦却自己找上门了。”
云笙靠在他身上，轻轻“嗯”了一声，碧色的眼瞳望向远处商会府邸的方向，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
“那就……看看谁才是真正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