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渔民带来的消息像一盆冰水，浇灭了连日来因财富快速积累而产生的兴奋。
雷蒙德猛地关上门，插上门栓，后背紧贴着冰凉的门板，心脏狂跳。
“汉斯……他投靠了瓦拉迪米尔伯爵？”雷蒙德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他怎么找到泪珠港的？！”
“怨恨是最好的猎犬，”云笙的声音出奇地冷静，他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警惕地打量着外面逐渐热闹起来的街道，“他破产了，一无所有，像条疯狗。找到泪珠港，投靠同样恨我们的伯爵，不奇怪。”
雷蒙德快速走到桌前，开始慌乱地收拾钱箱和剩余的那些价值不菲的琥珀精品。“我们必须立刻走！现在！趁伯爵的人还没到！”
“走？怎么走？”云笙转过身，碧瞳盯着雷蒙德，“带着这么显眼的钱箱和货物，大白天出城？你觉得城门的守卫会不会得到‘协助抓捕琥珀窃贼’的通知？”
“那怎么办？难道在这里等死吗？！”雷蒙德的声音因为焦急而提高。
“等死？”云笙挑眉，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我们之前哪次不是在刀尖上跳舞？金穗村、石桥镇期货市场，还有泪珠港的每一次夜潜！哪次不是风险巨大？怎么，这次就怕了？”
“这次不一样！”雷蒙德猛地将一块琥珀拍在桌上，“这次我们被两条地头蛇同时盯上！汉斯认识我们！伯爵有军队！我们这点小聪明，在绝对的权力和武力面前，就是笑话！”
“所以你就怕了？”云笙逼近一步，碧绿的竖瞳里闪烁着怒火和……一丝失望，“当初在金穗村，面对汉斯的高利贷，你怎么不怕？在期货市场，面对他的资金打压，你怎么不怕？现在钱赚到了，你反而要像受惊的兔子一样逃跑？”
“那不是逃跑，是审时度势！”雷蒙德反驳，“我们已经赚得够多了！足够我们买船，雇船员！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冒险？！”
“够多了？”云笙冷笑一声，指着那满满的钱箱，“看看这些钱！距离租用一条能安全穿越无尽之海、抵达玉州的大船，还差得远！更不用说雇佣可靠的船员、储备足够的物资！你想用一条破渔船带我回东方吗？那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激烈：“我以为你是个敢于抓住机会的商人！没想到，只是个赚了点小钱就满足、畏首畏尾的懦夫！”
“懦夫？”雷蒙德也被激怒了，“我如果是懦夫，早就把你这个麻烦的狐妖丢在洛森堡的臭水沟里了！我一路带着你，帮你恢复，照顾你，就是因为我相信我们的契约！但我也不想为了契约，把命白白送掉！”
“照顾我？”云笙像是被刺痛了，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尖锐的嘲讽，“收起你那虚伪的善意！我需要的是能带我回家的船，不是一个瞻前顾后、只会拖后腿的保姆！”
这话如同利剑，刺穿了雷蒙德一直以来的坚持和付出。
他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看着云笙，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他。
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街上隐约传来的叫卖声和马车声，提醒着他们外界的喧嚣。
良久，雷蒙德才仿佛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而冰冷：“所以……在你眼里，我一直只是个……工具？一个帮你赚钱买船的……拖后腿的保姆？”
云笙扭开头，不去看他，紧抿着嘴唇，尾巴僵硬地垂着，没有回答。
但这沉默，无异于默认。
雷蒙德忽然觉得无比疲惫。
他缓缓坐倒在椅子上，看着桌上那块被自己拍过的、依旧温润的琥珀，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好……很好。既然我是拖累……”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指着那个沉重的钱箱：“钱，大部分都在这里。你拿走吧。按照契约，足够你租一条不错的船了。我们……就此分道扬镳。”
云笙猛地转过头，碧瞳震惊地看向雷蒙德。
雷蒙德站起身，开始收拾自己那点简单的行李，语气平静得可怕：“你放心，我不会泄露你的秘密。出了这个门，你是回你的玉州，还是继续留在这里冒险，都与我雷蒙德·弗斯特无关了。”
他拿起自己的旧行囊，看也没看云笙一眼，径直走向门口。
“等等！”云笙下意识地喊道。
雷蒙德的手停在门栓上，没有回头。
“你……”云笙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你走了……这些琥珀……怎么处理？”
“那是你的事了，‘狐仙’大人。”雷蒙德拉开门栓，冰冷的空气灌了进来，“你神通广大，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踏出了铺面，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的人流中。
铺面里只剩下云笙一个人，还有满室的寂静和那个刺眼的钱箱。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变成了一尊雕像。
刚才的怒火和尖锐消失无踪，只剩下一种空落落的茫然。
他走到桌边，看着雷蒙德拍过的那块琥珀，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冰凉的触感。
他又走到那个巨大的钱箱前，打开盖子，里面是码放整齐、闪烁着诱人光芒的金币和银马克。这是他渴望的，回家的路费。
可是，为什么心里这么……不舒服？
他想起雷蒙德在金穗村烧掉债务契约时坚定的侧脸；想起在石桥镇期货市场，他顶住压力时额角的冷汗；想起每次自己耗尽力气后，他递过来的那杯温度刚好的热水和藏起来的、更好一点的食物；想起他刚才离去时，那苍白而绝望的眼神……
“保姆……工具……”云笙喃喃自语，碧瞳里闪过一丝懊悔和慌乱。
他不是那个意思……他只是……只是太想回家了……
他烦躁地在空荡荡的铺面里踱步，尾巴不安地甩动。
没有雷蒙德在旁边絮絮叨叨地规划，没有他笨拙但真诚的关心，这间刚刚还充满财富的屋子，此刻竟显得如此冰冷和令人窒息。
他走到雷蒙德睡过的那个简陋地铺旁，发现角落里放着一个小布包。
他认得，那是雷蒙德一直随身携带的、装着他最珍视物品的小包。
鬼使神差地，云笙打开了它。
里面没有钱，只有几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服，一块温润的玉佩（他父亲的遗物），还有……一小罐被仔细包裹着的、品质极佳的东方茶叶。
云笙认得，那是雷蒙德自己一直舍不得喝，却总是泡给他喝的……
云笙拿着那罐茶叶，愣在了原地。
就在这时，铺面的后门再次被轻轻敲响，比之前更加急促。
云笙猛地回过神，警惕地收起情绪，走到门后：“谁？”
“云笙先生？是我，雷蒙德先生雇的马车夫！”门外传来一个压低的声音，“雷蒙德先生让我来的！他说……他说计划有变，让我立刻护送您和货物从南门出城！他在城外‘老橡树’驿站等您！他说……他说他想到办法应对伯爵的人了！”
云笙的心猛地一跳！他没有走？他……他回来了？还想到了办法？
一丝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庆幸、羞愧和某种暖意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抓起那个沉重的钱箱（对他而言并不算太重），又将剩余几件精品琥珀塞进怀里，快速打开了后门。
门外，一辆普通的货运马车等在那里，车夫是个面貌憨厚的中年人。
云笙迅速上车，马车立刻启动，驶向与雷蒙德离开方向相反的南门。
车厢里，云笙抱着那个钱箱，感受着它的沉重，又摸了摸怀里那几块冰冷的琥珀，最后，指尖停留在那罐茶叶上。
他低下头，把脸埋进蓬松的尾巴里，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极轻地嘟囔了一句：
“……笨蛋雷蒙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