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金百合城的过程比预想的顺利。
雷蒙德所谓的“办法”，不过是利用商队做掩护，以及云笙用最后一点力量对城门守卫施加的“视而不见”的轻微暗示。
两人默契地没有提起之前的争吵，但空气中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尴尬。
他们一路向东，抵达了名为“白鸦城”的繁华商业都市。
高耸的城墙，熙攘的人流，空气中混合着香料、皮革和无数种商品的味道，也隐藏着更为复杂的规则。
“先找个地方，把手头这些琥珀精品出手，换成更便携的资金。”雷蒙德规划着，目光扫过街边气派的商会招牌。
他选中了一家看起来信誉不错的“白鸦商会”，带着几件精心包裹的琥珀走了进去。
掌柜是位戴着水晶眼镜、神情严肃的中年人。
他仔细检查了雷蒙德带来的琥珀，尤其是云笙“附魔”过的那几件，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但随即又露出疑虑。
“东西是好东西，”掌柜推了推眼镜，“这工艺和光泽，绝非俗物。不过……”他拿起一枚银马克，作为货款的一部分递给雷蒙德，“抱歉，按照商会新规，大额交易我们需要验看货币成色。”
雷蒙德接过那枚银马克，入手感觉略轻，颜色也似乎过于苍白。
他心中咯噔一下，不动声色地用指甲悄悄一划，一道明显的灰黑色痕迹显现出来——掺了大量劣质金属的□□！
“掌柜的，您这钱……”雷蒙德脸色沉了下来。
掌柜叹了口气，压低声音：“先生是外乡人吧？最近城里不太平，劣币泛滥，我们也是不得已。您这些珍宝，若用现银交易，价格我们可以再商量，若是用官制钱币……我们得折价三成，以防风险。”
折价三成！雷蒙德心头火起，但这在对方的规矩内，他无法强硬。
他带来的大部分是琥珀和之前在金百合城赚取的金银币，但日常交易总需要零散的银马克和铜芬尼。
如果连正规商会都拒收或者折价，他们的资金流动将大受影响。
最终，雷蒙德只能忍痛接受了折价，带着一袋沉甸甸、但价值缩水了的银马克，脸色难看地回到了他们暂居的、位于嘈杂市场边缘的廉价旅店。
“怎么了？钱没卖出去？”云笙正对着房间里一块模糊的铜镜打理自己有些凌乱的尾巴，瞥了雷蒙德一眼。
“卖出去了，但收了一堆破烂！”雷蒙德没好气地将那袋钱丢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城里劣币泛滥，正规商会都拒收或者折价！我们带来的零钱，恐怕也有一半是这种玩意！”
云笙放下尾巴，走过来，好奇地拿起一枚假银马克，放在鼻尖嗅了嗅，又用指尖弹了一下，听着那沉闷的声音。“工艺粗糙，金属低劣……充满了贪婪和欺骗的味道。”他嫌弃地放下硬币，“所以，我们现在算是一半破产了？”
“差不多！”雷蒙德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得想办法把这些劣币换掉，或者找到愿意按面值接受它们的地方。”
在旅店老板隐晦的指点下，雷蒙德带着一袋劣币，走进了白鸦城错综复杂、污水横流的贫民区。
这里的空气更加浑浊，充满了腐烂食物和排泄物的臭味。
按照指示，他在一个挂着破旧铁锅招牌的、看似废弃的铁匠铺后门，用一种特定的节奏敲了敲门。
门上的小窗打开，一双警惕的眼睛打量着他。“干什么？”
“换钱。”雷蒙德晃了晃手里的钱袋。
“等着。”
片刻后，门开了条缝，雷蒙德被放了进去。
里面是一个狭窄、昏暗的房间，只有一个戴着独眼罩的壮汉坐在桌子后面，桌上放着天平和各种钱币。
独眼龙检查了雷蒙德的劣币，咧嘴一笑，露出黄黑的牙齿：“成色差，磨损重。一比二兑换‘好钱’，收一成手续费。”
“一比二？还要手续费？你怎么不去抢！”雷蒙德怒了，这比商会折价还狠！
“爱换不换，”独眼龙无所谓地耸耸肩，“外面就这规矩。或者……”他凑近些，压低声音，“缺钱用？我们这也放贷，利息……好商量。”
雷蒙德强忍着怒气，知道在这里讲不通道理。
他正要拒绝，忽然心念一动，或许可以借此了解一下这个地下网络。
“借贷？什么条件？”
“看抵押，”独眼龙打量着他，“看你像个跑商的，马车、货物，都行。月息五分。”
月息五分？！一年下来利滚利能翻倍！这是**裸的高利贷！
“我需要考虑。”雷蒙德没有立刻答应，拿起那袋劣币，“钱我先不换了。”
就在雷蒙德准备离开时，房间内侧一扇不起眼的小门打开了，一个身影坐在轮椅上，被一个沉默的侍从推了出来。
那人约莫四十岁上下，面容普通，甚至带着点温和，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袍子，膝盖上盖着一条薄毯。
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得像鹰隼，仿佛能看透人心。他微笑着，声音平和：“怎么了，霍克？对我们的客人不够礼貌啊。”
独眼龙霍克立刻恭敬地低下头：“科尔文老大，这位先生想换钱，又嫌条件不好。”
科尔文将目光转向雷蒙德，笑容不变：“外乡的商人先生？最近城里的钱币确实让人头疼。正规渠道走不通，我们这些小本生意，风险也大，价格自然苛刻些，还请见谅。”他语气诚恳，仿佛真的在表达歉意。
雷蒙德心中警惕，这个人绝不简单。“科尔文先生？听说……您能解决一些‘棘手’的问题？”
“互相帮助而已，”科尔文温和地说，“白鸦城水很深，有时候，需要一些……非正式的渠道。我看先生您气度不凡，或许我们可以合作。比如，您需要可靠的资金周转，或者……有一些不太方便在明面上处理的货物？”
他说话滴水不漏，但雷蒙德听出了招揽和试探的意味。
这个看似残疾、温和的“乞丐王”，掌控着白鸦城地下的金融网络。
“我需要时间考虑。”雷蒙德再次说道。
“当然，”科尔文点点头，示意霍克拿过一个不起眼的木牌，递给雷蒙德，“想清楚了，可以随时拿着这个，去城东‘三只瞎老鼠’酒馆找老板。他会带你来见我。”
雷蒙德接过木牌，入手冰凉，上面刻着一个简单的老鼠图案。
离开那间阴暗的地下室，重新回到阳光（虽然被贫民区高大的建筑遮挡得所剩无几）下，雷蒙德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回到旅店，云笙正趴在窗边，看着楼下市场里为几个烂菜叶讨价还价的妇人，狐耳无聊地耷拉着。
“怎么样？换到钱了吗？”他头也不回地问。
雷蒙德将那块木牌丢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又将那袋劣币往前一推。
“钱没换成，倒是见到了这里的‘地下国王’。”雷蒙德语气沉重，“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叫科尔文的男人。他邀请我们……去他的老鼠洞里做客。”
云笙转过身，碧瞳瞥了一眼那块木牌，又看了看那袋劣币，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看来，我们这次，真的掉进钱眼儿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