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时,珠峰露出了全貌。
左青山站在大本营的观景台,看着那座洁白的山峰在阳光下闪耀,突然觉得所有的语言都失去了意义。
他拿出画板,却迟迟不敢下笔,怕亵渎了这份神圣。
“画不出来就不画,” 边封站在他身边,声音很轻,“记在心里就好。”
左青山转过头,看见他正望着珠峰,眼神里有种近乎虔诚的敬畏。
阳光落在他的睫毛上,投下片浅浅的阴影。
“你镜头里的珠峰,会是什么样子?”左青山忽然问。
边封扛着的摄像机还在工作,镜头缓缓扫过雪山的轮廓。
“我想试试用长镜头,从日出拍到日落,” 他指尖在机器上轻点,“不加配乐,只收风的声音,然后再用快进的方法把时间缩短到十几秒,把我们在这里拥抱的画面剪进去。”
左青山低头笑了笑,把画板塞进背包。
“果然是你的风格,总喜欢跟观众比耐心。”
“不是比耐心,”边封给摄像机按了暂停, “你画的宣传海报太好看了,更高质量的镜头语言才能配得上它。”
他们那次从西藏旅行回去之后,边封就决定再拍一部同题材电影,也是文艺片,不过讲的就是旅行路上的故事了。
其实当时左青山只想着这是一段普通的露水情缘,虽然离开西藏之前交换了联系方式,两人也都还保持着通话上的往来。
但左青山总感觉电话里的情永远是不真实的,可边封总是在世界各地拍戏,就是想见面,也是难上加难。
所以他们因此冷战了一段时间,左青山在某次的电话粥里抱怨了几句,开玩笑似的说边封总是在外头,会不会也像其他大导演那样给演员弄点潜规则,然后不告诉自己。
这话惹恼了边封,那次的他们不欢而散。
边封大抵是觉得左青山拿自己跟那些满眼铜臭的人比,玷污了自己的人格,也轻视了他们之间的感情。
左青山再给边封打电话,对方没有接。
为此他还哭了一晚,觉得缘分就到这了。
后来双方很默契,谁都没有主动去找过谁,但突然有一天,边封给左青山打了电话。
左青山接起来的时候差一点就忘记了对方是谁,要不是声音有点熟悉,他还真的会马上挂掉。
“左青山,”边封当时温柔而简单地问,“你想拍电影吗。”
“什么?”左青山有些愣怔。
边封说:“把我们在西藏的那一段,拍成电影。”
“你......什么意思。”
“我是说,我想拍一个真实的同志电影,只讲我们,也许国内无法上线,但是,我还是想拍,”边封说,“你给我打的电话我都看见了,但当时在沙漠找景,信号时好时坏。”
左青山抿着唇,一滴倔强的眼泪就这么掉下来。
我以为我们真的结束了呢。
“那你后来为什么不给我回电话?”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因为,怕吧。”
左青山:“怕?”
边封的声音低沉而沙哑,透过听筒传过来:“怕你挂我电话,然后我就再也找不到你了。”
“神经。”左青山锐评。
“是有点。”
.
电影宣传海报是油画,左青山的笔触温柔,画的是两个旅行者,一前一后行走在辽阔的大草原上,天空是浅蓝色,湖水是孔雀蓝。
边封第一次拍实打实的不删减的同志电影,说不担心,那是不可能的,所以他保了很多条镜头。
他说要和左青山重新走一遍西藏,当时去过的,没去过的地方,都要走一遍。
今天是珠峰。
左青山凑到边封旁边看他保下来几个镜头:“你想把告白的场景放在这里?”
“嗯,” 边封睫毛上还沾着未化的雪粒,“这样也许比较浪漫。”
大本营的风很烈,吹得人耳朵发疼。
左青山把围巾往上拉了拉,遮住半张脸:“可是我站在这里,一会儿怕是被风吹得连台词都说不完整。”
“那就不说台词,” 边封突然伸手,把他的围巾往下扯了扯,露出冻得发红的鼻尖,“反正主演只有我和你,不说台词也没关系,就像我们那天在扎西寺一样,一个眼神就够了。”
左青山的脸颊瞬间发烫,在零下几十度的寒风里,竟觉得比阳光还暖。
他想起半年前在扎西寺的大殿,边封说喜欢他时的场景。
“其实我还画了另外一张海报。” 左青山从背包里拿出一卷扎好的画纸,展开来。
画面中央是一个正在画画的青年,画板上夹着一张纸,画的是不远处正在抽烟的身影,背景是雪山。
边封:“这是?”
“我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在纳木措,你还记得吗?”
边封接过画纸,指尖轻轻拂过雪山的轮廓:“记得。当时我还问你,为什么不去拍照。”
“我说照片留不住湖水的颜色。”
左青山的笔触细腻,连雪粒反射的阳光都画得栩栩如生。
“好看,比我拍的任何素材都好,”他说,“就用这个当正片海报。”
“真的?” 左青山眼睛亮起来,像落满了星星。
“当然,”边封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指腹蹭过他的耳垂,“我的电影,当然要用我爱人画的海报,无论是宣传还是正片。”
风从珠峰的方向吹过来,带着雪的清冽。
左青山望着远处圣洁的山峰,附近有人正围坐在一起,弹奏着一首名为《艾玛吉》的传统民歌,穿着藏族衣服的小姑娘正在风里用清澈温柔的嗓音唱着。
他记得,这首歌曾经旅游的时候导游在介绍藏区文化时提到过,说有一句歌词翻译成汉语就是:我们在此地相聚,希望永不分离。
左青山突然明白边封为什么执着于要来这里勘景。
这里真的很漂亮。
黑棕色和最美丽的白色共同构成了珠穆朗玛峰,因为天气好,能见度很高,仿佛所有的时光都因为它神圣的美而慢了下来,好像时间是可以被中止的,在享受完之后又可以继续按播放,继续往前走。
于是他悄悄在画稿不起眼的角落写:
我在雪山很想你。
“下一站去哪儿拍?”左青山把画纸小心翼翼地卷好,重新放回包里,问。
“去阿里,看玛旁雍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