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封的视线落在投影墙上,文艺青年正对着草原上的羊群发呆,配乐是忧伤而单调的马头琴。
这是一个长镜头。
他沉默了会儿,指尖在地毯上无意识地画着圈:“在想……这片子能赚多少票房。”
左青山转过头,能看见他下颌线绷得很紧。
“你还挺现实的。”
边封:“有人拍电影是为了情怀,有人拍电影是为了赚钱。”
左青山:“你是为了什么?”
边封一笑:“赚钱。”
左青山咯咯笑出声。
边封声音里带着点自嘲:“其实还有个原因。”
“哦?”
“业内大多数导演都觉得影视到了寒冬,因为走进电影院的人比以前少了太多,拍出来的片子都在亏本,”边封说,“但我不觉得,观众的眼睛是亮着的,没有人会那么蠢,乐意为烂片买单。一部好的电影,根本就不怕没票房。”
左青山问:“你觉得……你的片子,是好电影吗?”
“它确实是一部烂片,”边封说,“不过我喜欢。”
这人真扭曲,左青山想。
电影里的青年开始搭帐篷,笨手笨脚地把支撑杆弄折了,然后突然崩溃,想到自己过去的种种,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好,于是开始哭。
左青山没忍住吐槽:“他这手法,烂得出奇,帐篷搭不好,在高原的晚上估计得冻死。”
“所以说艺术源于生活,但艺术也高于生活,” 边封换了个姿势,膝盖无意间和左青山碰到一起,“真实的草原晚上能冻掉耳朵,哪有功夫对着羊群发呆。”
左青山的心跳漏了一拍,假装专心看电影。
屏幕上的青年拿出个旧相机,对着落日拍个不停。
“他喜欢拍照,还挺热爱生活。”左青山说。
“跟你喜欢画画不一样,”边封的目光落在他的速写本上,“他是想证明自己来过这里,而你……是想把这里的一切都留住。”
这句话像根细针,轻轻刺中了左青山心里最软的地方。
他确实是想留住些什么。
苏州画室里永远晾不干的画布,母亲在电话里唉声叹气的语气,甲方改了八版的需求。
这些都让他喘不过气。
“主角是想证明自己来过,那你呢?作为这部片子的导演,” 左青山轻声问,“你第三次来西藏,是想留住什么,还是想证明什么?”
电影里的青年在此刻对着草原大喊,回声在山谷里荡开——“我会变得更好的!我会让所有人都看见我!”
边封盯着那片晃动的绿色,声音很轻:“我想找一个答案。”
“什么答案?”
“不知道,这不是还没找到么。” 边封放松地说。
左青山没再问。
边封:“左青山,你呢?”
左青山想了想:“调整调整心态。”
“调整心态?”
“我妈催婚,甲方不做人,逼我改了很多版插画,最后却又说不要了,换了画师,”左青山说,“公司还拖着我两个月工资,我想辞职,但老板不让。压力太大了……所以,我打算放松一下。”
电影落幕时,青年坐上开往首都的火车,重新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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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想看别的吗?” 边封问。
左青山摇摇头:“有点困了。”
于是边封关掉投影仪,房间里顿时陷入黑暗,只有炉子里的火光还在跳动。“那早点睡吧,明天说不定能去扎西寺。”
躺下时,两人都有点说不出的尴尬。
床很大,但两个大男人睡的话,感觉有点奇怪。
左青山能闻到边封身上的松木香味,混着淡淡的烟火气。
炉子里的火噼啪作响,像是谁在低声说话。
“边封,” 左青山突然开口,黑暗里,他的声音有点发飘,“你那部片子,我觉得挺好的。”
边封沉默了会儿,传来翻身时布料摩擦的声音。
“哪里好?”
“说不上来,” 左青山说,“就是觉得,主角对着草原喊的时候,好像真的放下了什么。”
黑暗中,他感觉边封往他这边挪了,距离近得能听见对方的呼吸。
“左青山,” 边封的声音很轻,“你来到这里之后,放下什么了吗?”
左青山的心跳突然乱了节拍。
画室里的画布,母亲的叹息,甲方的需求……好像都随着纳木错的风飘远了。
现在他脑子里只有孔雀蓝的湖水,还有此刻近在咫尺的呼吸声。
“好像……确实放下了点什么。” 他的声音有点发颤。
炉子里的火渐渐小了,房间里的温度却好像升高了。
左青山感觉边封的手轻轻碰到了他的手背,像片羽毛落下来。
他没动,任由那点温度在皮肤上游走。
躺下时,两人中间隔着能再睡一个人的距离。
床垫太软,炉子里的火噼啪作响,他能听见边封平稳的呼吸声,还有自己越来越响的心跳。
“睡不着?” 边封突然开口,声音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有点,”左青山盯着帐顶的花纹,“不怕你笑话,其实我认床。”
“那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边封声音平稳,“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我到处踩点找景,一路逛到了扎西寺。”
他的声音很适合讲故事,低沉又温和。
左青山听着他说他在扎西寺看到了一对情侣,是两个男人,那两个人一个人在给另外一个人拍照,约定要永远在一起。
不知不觉,左青山就放松了下来。
“后来呢?” 他迷迷糊糊地问。
“后来,” 边封的声音轻了些,“第二年我再去扎西寺,只见到其中一个人。他还拿着去年的相机,坐在同样的位置,对着空无一人的红墙拍照。”
左青山的呼吸顿了顿,黑暗中能感觉到边封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
“他说另一个人回去后就病了,没撑过冬天,”边封说,“那天他说拍完照,就当两个人都来过了。”
炉子里的火星噼啪爆开,映得帐顶的花纹忽明忽暗。
左青山想起纳木错湖边那块写着“我在纳木措很想你”的牌子,突然觉得鼻子发酸。
“挺可惜的。”他小声说。
“嗯。” 边封应了声,被子蹭过左青山的胳膊,带着点微热的气息,“但他说不后悔,至少在扎西寺的时候,他们真的以为能永远在一起。”
左青山没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他感觉边封的手轻轻搭在自己的手腕上,指尖带着点薄茧,动作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睡不着的话,”边封的声音贴着枕头传过来,“可以再靠近点。”
左青山的心跳瞬间乱了节拍,却没敢动。
直到边封的手指慢慢收紧,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将他往怀里带了带,他才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顺从地靠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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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醒来时,左青山发现自己滚到了中间,胳膊搭在边封的腰上。
对方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背心传过来,带着让人安心的暖意。
他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却被边封一把抓住。
“别动,” 边封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再睡会儿,导游还没叫。”
左青山的脸瞬间红透,想抽回手,却被握得更紧。
边封的掌心很烫,带着粗糙的暖意,像团小火苗,烧得他心慌意乱。
“边封……”
“嗯?”
“我……” 左青山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边封转过头,晨光透过窗缝照在他脸上。
“左青山,” 他的目光很认真,“昨天看电影的时候,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左青山沉默着。
“我在想,” 边封放开他,平躺着,“真的会有人喜欢那种无病呻吟的文艺片吗。”
左青山的心跳突然停了一拍。
炉子里的火已经灭了,房间里却好像比昨晚更暖了。
窗外传来导游的吆喝声,说车子修好了,能去扎西半岛了,让大家赶紧洗漱下楼。
左青山却不想动。
他想就这样待着,听着边封的心跳,感受着掌心的温度,好像就能抓住点什么。
也许这场旅行,会成为他人生最难忘的一次。
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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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驶离民宿时,左青山还在偷偷打量边封。
对方正专注地看着窗外,晨光勾勒出他挺直的鼻梁。
好看。
“在想什么?” 边封忽然转过头,嘴角带着一丝笑意。
左青山慌忙移开视线,脸颊发烫:“没、没什么,在想扎西半岛会是什么样子。”
边封低笑一声,没再追问,只是从背包里拿出一瓶水递给他:“喝点水。你嘴唇都干裂了。”
接过水时,指尖不经意触碰,左青山的心跳又漏了一拍。
扎西半岛比左青山想象中更显苍凉。
裸露的岩石在阳光下泛着土黄色,远处的纳木错像一块巨大的蓝宝石,镶嵌在雪域荒原之上。
左青山拿出速写本,慢悠悠的边走边画,笔尖在纸上快速勾勒。
边封就站在一旁静静看着,偶尔提醒他注意脚下的碎石。
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
画到一半,左青山抬头,发现边封正举着相机对着自己。
他愣了一下,脸颊微红:“你拍我干什么?”
“捕捉灵感,”边封放下相机,屏幕上是他低头作画的样子,背景是辽阔的湖面,“说不定下次拍片能用上。”
左青山哼了一声,假装生气地转过头,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中午在半岛的简易餐馆吃了碗牛肉面,味道算不上好,但热气腾腾的汤驱散了高原的寒意。
边封把自己碗里的牛肉都夹给了左青山,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眼底满是温柔。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谁让你做的片子里总把食物拍得那么香,勾起我的食欲了。” 左青山含糊不清地说。
边封被逗笑了:“下次拍电影让你去当美食顾问。”
下午,他们从小餐馆出发,跟着旅行团前往扎西寺。
出发之前看到餐馆边有租藏族服饰的店家,左青山对这些很感兴趣,他让边封等等他,然后和那些喜欢拿着丝巾拍照的大姐们一起钻进了店里。
出来的时候,左青山穿着一身红色与黑色相间的、流光溢彩的藏服,黑色的袖子上有着毛茸茸的料子,把红色的部分盖了下去,看上去厚实却又不失轻巧,再加上他的头发本身就比一般男性要留得长一些,这会儿从店里出来,店家估计是根据这身衣服的造型给他发尾的地方用了卷发棒,显得更加独特了。
直接看呆了外面的人。
导游夸他有异域风情,说他长得帅,穿什么都有型。
大姐说要是自家儿子看着有他一半乖巧就好了。
左青山温和地笑笑。
只见边封拿起相机,对着他就是一张抓拍。
“哎,你干嘛?”左青山下意识挡住脸。
“你好看,”边封开玩笑说,“多拍几张拿回去当样板,以后来试戏的男演员都按这个标准卷起来。”
左青山:“那你不得付一下我肖像权的费用啊?”
两人闹着,导游提醒大家上车才消停。
边封没说,拍他其实是因为真的好看。
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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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游大巴在寺庙不远处停下,不能再往前开了。
大家纷纷下车,不过不急着去景点。
大姐们开始互相用手机帮着拍照,可能是觉得找跟拍摄影师要几百块,底片才给十张,太贵了,所以还是用手机留念一下。
看着她们拍照的样子,边封拿出自己的相机走了过去,说可以帮她们拍几张。
大姐们一听高兴坏了,各种摆姿势,有单人照,有玩得好的姐妹一起照的,还有大家的集体照,拍完之后大姐们还有点意犹未尽,边封说他回去把底片修好了会发到旅行团的群里,到时候大家自取就行。
说着他又看看一旁拿着速写本画不远处寺庙雏形的左青山:“左青山。”
“嗯?”对方头也不抬。
“我想给你也拍几张写真。”
左青山闻言,笑道:“边导亲自拍?怎么收费啊。”
边封温和地举起相机,一边调参数一边说:“免费,底片随便选。”
“是只给我免费,还是大家都免费呢,”左青山得了便宜还卖乖,“要是大家都一样,那我可就不拍了。”
边封无奈:“你真当你是林黛玉啊?”
左青山笑着把速写本放下了,整理一下衣衫。
边封说:“可惜我不是贾宝玉。”
“那你是什么?”
“我是边封,”边封说,“来,笑。”
左青山下意识看向镜头。
咔嚓。
边封又指挥他侧身站,然后左手轻轻搭在下巴边缘,右手伸出去,对着天空:“下巴抬一点,对,这个角度最好看。”
又是一张。
“再来一张吧,”边封说,“你背对着我,微微回一点头,眼神看那边的寺庙。”
拍了大概十来张,左青山摆累了,说不拍了。
边封也随他:“要来看看底片吗。”
“看。”
边封调了调相机,然后把底片找出来,一张张划过去:“这个构图是不是很有感觉。”
左青山吐槽:“拍了半天,一张正脸也没有。”
边封说:“构图要什么正脸啊,正脸得抓拍才有韵味。”
说着他把另外一张照片找出来:“你看,这是我给你抓拍的正脸,就在你从餐馆旁边那家藏族服饰体验店出来的瞬间,光线也正好,是不是很美。”
“确实好看,”左青山又补了一句,“不过,还是我的功劳比较大。”
“是是是,我们家模特最好看了。”
左青山推了他一把:“害臊。”
边封哈哈一笑。
他没告诉左青山,刚才拿出相机给大姐们拍照,其实是为了铺垫,为了能更丝滑更有胆量地说出那句,左青山,你这身打扮真漂亮,我想给你也来几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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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完照大家就跟着导游去了扎西寺。
寺庙坐落在山坳里,红墙金顶在阳光下格外耀眼。转经的信徒们手持经筒,口中念念有词,空气中弥漫着酥油的香气。
听导游说,在庙里要顺时针走,即使是出了庙,他们的旅游路线也都是牢牢规划好需顺时针进行的,在藏区文化里,无论是手持转经筒,还是一步一磕头,又或者在寺庙,统统都是顺时针,这里就像是一个顺时针的小小天地,包含着一种独特的信仰,还有对消除业障、为众生祈福的伟大追求。
游客太多,边封他们和大部队走散了。
不过也许是出于尊重,又或者是他们真的有什么牵挂的东西想求,所以一直是像导游说的那样,是顺时针走的。
“扎西寺也叫木雅大寺,”边封小声地拉住左青山,“背后就是雅拉雪山。”
左青山跟着边封走进大殿。
“小心。” 边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伸手扶住差点被其他人撞到的左青山。
“谢谢。”
“左青山,” 大殿里,边封忽然开口,“还记得在民宿看的那部片子吗?”
左青山点点头:“记得,《在草原深处写信》。”
“其实那部片子里,有我的影子,” 边封语气带着一丝怅然,“那时候我刚拍完一部烂片,投资方撤资,团队解散,感觉自己一无是处,就跑到了西部。”
左青山惊讶地看着他,没想到看似沉稳的边封也有这样的经历。
“我在草原上待了三个月,想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要做导演,” 边封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左青山,“直到遇到了我昨晚说的那对情侣。”
左青山的心跳骤然加速,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穿卫衣的男生举着相机,给戴毛线帽的男生拍背影,画面特别干净。”
他停顿了下:“我听见戴毛线帽的问,说拍完这个vlog,能不能去苏州开家小餐馆。”
“餐馆?”
边封:“嗯,后来我跟他们搭话,才知道穿卫衣的是摄影师,那个戴着毛线帽的男生是他的爱人,是一名厨师,但是得了脑瘤,不想继续治了,摄影师想陪爱人完成心愿,两个人来了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左青山的手指攥紧了些。
“那部《在草原深处写信》,其实是照着他们的故事拍的?”
“算是吧,” 边封自嘲地笑了笑,“可惜了,审核不让打擦边球,我只能改了剧本,把他们写成了路上偶遇的好朋友。那个摄影师倒是没意见,反而很喜欢我的改编。他说,人这辈子总得信点什么,他信爱人眼里的光,比任何票房都值钱。”
“所以这就是你说虽然亏本了,但是你喜欢这片子的原因?”
边封:“嗯。”
他忽然上前一步,距离近得能看清左青山睫毛上沾的细小尘埃。
“我以前总觉得,导演的价值得靠奖杯来证明。直到在纳木措看见你蹲在湖边画画,我才突然明白——”
左青山紧张了。
边封:“有些画面,不需要滤镜和运镜,本身就比任何电影都动人。跟你在一起的这些天,我好像找到了一直以来缺失的东西。”
“为、为什么……”
边封上前一步,轻轻握住左青山的手:“因为我喜欢你。”
左青山下意识想抽回手,做贼心虚似地左右看,脸红。
边封却握紧了:“左青山,我喜欢你。不是一时兴起,是认真的。”
左青山的看着边封真挚的眼睛,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
喜欢?
是什么,如果说这样的状态是喜欢。
“边封,” 他轻声说,“那好像......我也是。”
简单的三个字,却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
“从第一次见你,再到你把外套给我,再到晚上我们一起看电影……我都记在心里。边封,我好像——也喜欢上你了。”
边封紧紧握住他的手,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像冰雪初融,阳光洒落。
他们在神圣的扎西寺里,在古老的壁画前,确认了彼此的心意。
殿外的转经声仿佛是最动听的祝福。
走出大殿时,夕阳正将天空染成绚丽的橙红色。
边封牵起左青山的手,十指相扣,迎着余晖。
周围的游客醉心打卡,没有人去在意角落里这一对悄悄定下了终身的人。
就好像当初那个摄影师和厨师一样。
“接下来,想去哪里?” 边封问道。
左青山抬头看着他:“都行。”
有风拂过,吹动了他们的衣角。
这场在高原上的邂逅,注定会成为彼此生命中最温暖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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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扎西寺时,天边有夕阳。
边封牵着左青山的手穿过转经的人群,左青山刚才买了个转经筒,转经筒吱呀转着,混着他们的脚步声,倒像支不成调的歌。
“去江孜吧,” 左青山忽然抬头,指尖在边封掌心轻轻划了下,“我想看看白居寺。”
“江孜在日喀则,”边封说,“有点远。”
左青山神秘地靠在他耳边:“我们和导游说一声,然后自己租车去。”
“也行,”边封低头看他,“听你的。”
他们在旅行团名单上做了标记,回到修好的旅游大巴上,等导游看着最后一名游客上车,然后边封就起身找了过去,和导游交涉一番后,他回来,说搞定了。
之后导游带着大部队回民宿,左青山去刚才租衣服的店里换回了自己日常穿的,边封留在民宿里收拾东西,等左青山上来,两个人就暂时脱了队,去外面租车的地方谈好了价钱。
边封看着左青山,说:“还是觉得你穿藏族衣服的时候更有味道。”
“什么味道?”
“那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就像是一个真正属于这里的人,”边封想了半天,“神的样子,你的身上有神性,我当时脑子一热和你告白,也是因为你穿着那身衣服,看上去和画里仙子一样。”
左青山双手环胸看着他:“我脱了那身衣服,你就不喜欢了?你干脆跟衣服过去吧。”
“才没有,”边封按着他肩膀轻轻吻他的额头,片刻后松开,“你什么样我都喜欢,喜欢得很。”
“那还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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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靠在车旁边欣赏了一会儿公路远处连绵不断的雪山的风光。
“我开还是你开?”左青山出声问。
“我开吧,”边封说,“你不是有点晕车么,开一点窗,睡一觉,一睁眼就到了。”
左青山一笑,拉开副驾驶座的门:“你把我开吐了怎么办?”
边封想了想:“那就只好......等晚上赔给你了。”
“你还真是,”左青山无奈地说,“有够不要脸的。”
“媳妇面前要脸有什么用?”
说着,边封扣好了安全带,启动车辆:“出发!”
他们在车上放着藏语的曲子,慢悠悠行驶在一眼望不到头的公路上,左青山开着窗,偶尔翻一下包里找点东西吃,和边封搭几句嘴,然后就靠在座椅上睡着了。
边封会把音乐的声音开得特别小,就这样,他们一路从拉萨开去了日喀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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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目的地的时候已经深夜,边封温柔唤醒左青山。
定了一家民宿。
晚上,他们**地做了一些不太美妙的事情。
最后边封和左青山半夜爬起来,对视一眼,两人皆是做贼心虚。
然后他们偷偷地帮民宿老板把床单被罩全都洗了个干干净净,打电话给前台,说不小心洒了点水在床单上,让前台重新给了他们一床被褥。
前台呼叫保洁:“阿姨,206房间要换床单。”
“好的,收到。”
片刻后。
“洒了点......水?”保洁过来的时候莫名看着已经被洗干净挂在阳台上的床单。
左青山尴尬地别开视线,胳膊肘捅了捅边封。
边封:“呃,对。我这个人有点洁癖,见不得一点脏东西,所以我就把床单和被子全洗了——还顺便消了下毒。不用谢我。”
保洁:“啊哈哈,好啊。那我帮您铺一下床吧。”
第二天日出,他们在包里装了点吃的,就出发前往江孜的某个商业化程度并不高的古城。
沿着安静的路一直往前,就是白居寺。
白居寺,有塔有寺,塔和寺相辅相成。
左青山站在那里画速写,边封举着相机跟在后头,镜头里全是他的爱人被风吹乱的头发。
他们一路走到十万佛塔前。
十万佛塔也叫吉祥多门塔。
这里有些地方好像是不让拍照的,边封收起了相机,和左青山一起顺时针绕塔。
左青山仰头看壁画上的内容,边封就在旁边看他,看光线从他指缝漏下来,格外好看。
“你知道,白居寺的藏语叫什么吗?” 左青山侧过头,问。
边封:“这个我还真不太清楚,这里我也没来过。”
左青山温柔地说:“是班廓曲德。”
“你怎么知道的?”
“来旅游之前做了点攻略,”左青山说,“你是导演,电影你肯定看过不少。”
边封:“嗯,阅片无数。”
左青山道:“那你看过《红河谷》吗?这部电影讲的就是发生在江孜的故事。”
“看过,”边封说,“感人。”
“我们等一下去宗山古堡,”左青山拉着他,“那里就是《红河谷》的原型,听说可以看到以前留下的炮台——不过,我们得先走完白居寺。”
边封:“好,全都听你的。”
左青山放开了他,他们一路绕着塔,顺时针往上走,经常能看到小的佛殿,几乎每一层都有,头上还会传来被风吹响的铃声。
走到最上面的一处佛殿前,边封忽然停下来。
他双手合十,轻轻靠在唇边,闭上眼。
然后又睁开。
左青山问:“你刚才是在许愿吗?”
“嗯,我对佛说,”边封温柔地看着他,“我们要永远在一起,做一对干干净净的恋人,彼此相互依靠,像家人一样。”
“也不怕佛听到了觉得你傻。”
他们去宗山古堡的废墟边瞻仰过;还去了帕拉庄园,两人一起分过一块奶渣,有点咸,还有点甜;甚至到了夜晚很深的时候,他们开车回民宿,车停在某个不知名的玛尼堆旁,跟着转经的老阿妈学唱了半首藏语歌,调子跑得比雅鲁藏布江还远。
后来。
左青山的画稿越来越厚,最后却几页满是边封的样子:边封在纳木措背对着他看天湖的样子,边封在佛塔前闭眼许愿的样子,边封抬起头看白居寺时的样子。
边封的相机存储卡也快满了,除了雪山湖泊,最多的是左青山垂眸画画的模样,笔尖在纸上移动的轨迹,被他用慢镜头一帧帧存着。
可惜......
离别的日子来得猝不及防。
导游打电话问他们逛完了没有,因为日子一天天过去,已经快到旅行团准备返程的那天。
边封开着车,返回他们在拉萨的时候住的那间民宿。
还有一天,他们就要分别了。
这一段时间他们没有买什么纪念品,只是左青山还留着之前在扎西寺附近买的转经筒。
“你确定要把这个带回去?”边封好奇道,“不买点特产吃吗。”
“不买,就要这个,”左青山说,“回去之后我天天转它。”
边封:“为什么?”
左青山笑眯眯的:“希望我们也能像阿妈教的那首歌一样幸福。”
“会的。”
“边导,”左青山说,“你不带点东西回去吗?留个纪念也好。”
边封拿出相机:“我带了。”
说着他把相机打开,调出那些照片,坐在民宿的床边一张张展示给左青山看:“我拍了很多东西,这些全部都是纪念。”
左青山凑在他身边。
一开始是山水,是辽阔的天地,是各种建筑群。
后来就莫名变了。
一张又一张,全都是左青山的样子,有背影,有侧脸,还有画画时候的样子。
左青山耳根一红:“你拍的都是些什么啊!”
“拍你啊,”边封说,“回去以后我把照片洗出来,天天看,我还要挂在浴室里,洗澡也看。”
“你真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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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走的时候,导游叫大家集合拍照。
边封有点小心机地,特意站在了左青山旁边,按下快门的时候眼神下意识往左青山那里看。
接待他们的民宿老板是当地人,送别他们的时候,给他们一人献了一条哈达。
旅行团的大巴停在拉萨的火车站前,大姐们抱着特产互相道别,高反的阿姨居然还带了两箱牦牛肉干回家。
左青山背着画夹和包站在人群里,边封则宝贝地抱着相机包。
他们的车次并不同,一个去北京,一个去苏州。
“这是我号码,” 过了安检之后,边封拿出手机,和他交换联系方式,“回去就打给我。”
左青山点头:“好,我肯定一到站就给你报平安。”
说着左青山从口袋摸出个小布包递过去,里面是枚用玉石刻的章,歪歪扭扭一个山字:“给你的,留纪念。”
“你什么时候买的?”边封感到惊喜。
“你不知道的时候。”左青山轻笑着说。
边封捏着那枚玉石刻的章,冰凉的触感从掌心窜到心里。
他突然伸手抱住左青山,在他耳边低低说:“等我。”
“你也是,”左青山温柔地回抱他,“你也要等我,我会攒钱努力去北京的,到时候,我要在北京开一家画室。”
快乐的时光总是很短暂。
车站开始广播提醒去苏州的列车开始检票,左青山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边封,然后一扭头,钻进了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再见,”他在心里说,“边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