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情,确实越少人知道越好。看出了安柳脸上的犹豫,最后路司遥支走了金喜和银顺二人,才正面问起了安柳。
“现在只有你我二人,以我的身份,可有资格知晓其中原因?”
本是替自家主子抱不平,没想到却被人踩住了尾巴。
安柳也些许后悔,早知如此,还不如不出头呢,也不知道公主心中有没有听进去自己刚才的那番话。
殊不知,路司遥就是因为听进去了,才会如此问。
先前她发热,但是轻而易举避开了楼廓,她以为梦,其实可以轻易改变,既然可以轻易改变,那是不是意味着,楼廓谋反的结果,也发生了变化。
那自己就没有必要如此大费周章地留在他身边,更没必要和他牵扯如此之深。
她总感觉,自己再这般和他牵扯下去,必定不会有好结果,心中隐隐不安。
所以才问出这句话,想求个结果。
结果……又和她所想的有些不一样。
似乎,瘟疫还在,那就是说,梦里的一切,并没有完全改变。
安柳强压下心里的不安,和路司遥坦白了自己所听到的一切,却见路司遥眉头越皱越紧。
说到最后,安柳加了一句:“望殿□□谅将军的不易,莫要再为难将军了。”
路司遥冷笑一声。
安柳以为她会责怪自己多管闲事,却没想到,路司遥只是回了一句:“知道了。”然后便转身离开了。
安柳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却也为自己刚才的举动捏了一把冷汗。
路司遥回去,却发现楼廓已经离开,至于去做什么了,她也清楚,便没有再转身去寻人,自己坐在自己的小床上,望着帐顶,不知道在想什么。
楼廓的身影一直没有出现,午膳和晚膳都是路司遥一个人,丫鬟送来洗漱的热水时,已经戌时一刻。
楼廓答应路司遥的,拉一块布隔开避嫌,却也迟迟没有兑现,不得法,路司遥只能叫银顺和金喜来弄。
两个丫鬟正在帐篷内忙得不可开交,一股冷风猛然袭来,几人回眸,看见了正掀开帘子进来的楼廓。
空气中沉默了一瞬,路司遥率先回过神,吩咐:“你们退下吧。”
金喜银顺领命下去。
路过楼廓身侧之时,眼睛不敢斜视半分。
被风雪侵蚀的男人浑身透着淡淡的疏远,营帐中本就昏暗,那双藏在暗夜中的眸子,透着一股浓浓的神伤。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此话问出口的一瞬,路司遥便觉得不对劲。怎么有种妻子盼着丈夫归来的感觉。
“我是想说,你再不回来,本宫都要歇下了。”
烛火下的少女美眸玉肌,那双傲娇眸子含着嗔怪,带着羞赧。
那块他食言未曾安排的屏风,此刻简陋地横在两张床榻中间,白色的布料上面倒影着她的倩影,朦胧又美好。
楼廓敛下眼眸,收回自己的思绪,神色一如既往地淡然,径直走到自己的床榻边上,拿上了换洗的衣物,一边道:“殿下不必等我,早些歇下吧。”
拿完东西,他就想离开,路司遥见状,着急开口:“有个人和本宫同住,本宫当然会不自觉留意一下,你不回来,我心里犹如放着一块石头,自然睡不着。”
见他似乎不怎么理会人,路司遥忙问:“你现在去哪?这么晚了。”
“沐浴。”
修长的身影,在路过路司遥床边的时候停下脚步,削薄的侧影藏在朦胧的阴影中,好看又神秘。
他微微侧过眸子,问:“殿下可要一起?”
这么冷的天,这里条件又极具简陋,路司遥自然知道要沐浴肯定会挨冻,自己又刚刚痊愈,自然不会胡来,便道:“本宫改日再沐浴,你自己去吧。”
话音刚落下,楼廓就抬步离开了,似乎一刻也不想和路司遥待在一起。
看见他离去的背影,路司遥咬牙切齿。向来都是她冷眼对别人,此刻她居然觉得楼廓给了自己冷脸色,心里自然不舒服,可是想着下午安柳说的那些话,她又劝自己冷静,不要和他计较。
方才还有点人气的帐篷,此刻就只有路司遥一个人了,现在不仅外头冷,路司遥身边也冷冷的,不仅如此,人走了以后,原本应该睡下的她,此刻一点睡意都没有。
外头偶尔会有声音传来,动静明明不大,路司遥却觉得格外刺耳,甚至每每有人路过,她都会不自觉地觉得这是某人回来了,这个念头,弄得她更为烦躁。
早知道,白天的时候就应该反抗一下,不和他住在一个屋子里。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正当路司遥睡意朦胧的时候,外面才传来了楼廓的脚步声,脚步声靠近的一瞬,路司遥睡意跑得一干二净。
她面向床帐内,将后背全露在了外面,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以后,身体依旧一动不动,故作出一副熟睡了的模样。
大晚上男女共处一室,怎么说都要避嫌一下,她这么做,可不是因为不好意思,是为了让他楼廓自在一些。
如此安慰自己,路司遥心里舒坦了许多。
可是故作睡觉的代价,就是身体僵硬了,想翻个身,又害怕自己装睡被人识破,可恶的是,那个男人依旧没有忙完,烛火依旧明亮,窸窸窣窣的东西不停。
路司遥眉头越皱越紧,心里的不耐烦也越来越盛,最后,终于是忍无可忍,开口:“楼廓,你吵着本宫休息了。”
“殿下不装睡了?”男人的声音带着几分笑意,烛火下幽暗的眼眸,揶揄地看向路司遥。
路司遥干脆睁开眼睛,一股脑坐了起来,一头乌青长发披在白色的水衣上,粉皙玉白的小脸一脸怒意地看向楼廓,道:“是你吵醒本宫了。”
“哦~”他拖着长长的尾音,“可我方才分明在看卷宗,进屋之时的动静都未曾吵醒殿下,翻卷宗的动静吵着殿下了?”
“就吵着我了,大晚上不睡觉,弄到这么晚,以后和你同床共枕的女人当真是可怜。”
路司遥随意嘀咕的一句话,倒是叫对面的男人戏谑的模样散去了。
他神色飘散,不知想到什么事情去了,忽然又喃喃说了一句:“那就不劳烦王殿下操心了。”
晚上的氛围才有点缓和,瞬间又被路司遥扯回了原点,她似乎也有所察觉,道:“不早了,你不睡我还要睡呢。”
说完,路司遥又想躺下。
楼廓却在这时候冷声开口。
“殿下是如何知道,此处发了瘟疫的。”
刚躺下的路司遥身子僵硬了一瞬。她就知道这件事情瞒不住,安柳那斯定会将事情透露给楼廓的。
她忽而一笑,自夸了一句:“本公主天资聪慧,稍微打听一二便猜到了。所以,你打算如何处置?”
楼廓本不打算将这件事情和路司遥说,但是此刻她既然已经身处军营了,又是身份尊贵的公主,虽帮不上什么忙,却也有知情权。
楼廓道:“发病者都是吃了冻死之人骨肉感染的病情,现下已经被控制,太医说此病虽凶险,但却是通过食物传播,初传者只要和他人无肌肤之亲,便不会传染,又值冬日,应不会大规模散播。当务之急是处理那些尸体,所以我便烧了。”
这便是今日那些百姓闹事的原因。
老百姓讲究个入土为安,他这样随意放火烧尸,放谁身上都会觉得是对死者的不敬,更是对死者亲友的挑衅。
可营中爆发疫.情又不能被人知道,否则人心惶惶,怕是更要生出事端,故而只能一个人背负骂名。
一番交谈过后,便是久久的沉默。万千百姓成了路边的冻死骨,却又被同族人啃食。
死去的人不能入土为安,活着的人又要饱受饥寒交迫之苦,说是谁的错么,似乎只能怪天运不济,朝廷无为。
见路司遥没有说话,最后还是楼廓打破了沉默,他道:“此处人多又杂,不乏鸡鸣狗盗之辈,微臣白天说的那番话只是关心殿下安危,若臣不在身侧,希望殿下能收敛自保,而非像今日一般强出头,并非责怪的意思。”
“我知道。”路司遥急急打断了楼廓的话。
其实她真打算低头的,也不知怎的了,硬是又和他僵持了起来,到头来,倒是他先服了软,心里还真不是滋味。
“本宫原谅你了。时辰不早了,睡了睡了。”说完,侧躺面向灰扑扑的帐篷,一把将被子拉过头顶。
楼廓看着她的背影眉眼带笑,然后低头看了自己手里的卷宗,轻轻放下,起身去熄灯了。
平日里他要忙到非常晚,但今日……早睡一晚也无妨。
灯熄灭的一瞬间,笼罩在路司遥周身的不自在终于消散,她睁着乌溜溜的大眼,发着呆。
听到那侧传来上榻的动静,直到动静消散,她才翻过身面向外面。
她看着楼廓的方向,可帐篷的遮光效果不不错,她什么也看不清,如此,她才能如此肆无忌惮地打量他。
沉寂了许久,矛盾的情绪也在路司遥心中反反复复,终于在她下定决心的一瞬间,一句话脱口而出。
“其实今日我性子也急了些,谢谢你帮我挡着难民的刁难,睡了。”
又是一次翻身面向墙面的举动,其实他根本看不见,可路司遥就是心虚。
丢死人了丢死人了,她居然向一个男子低头认错。
黑夜中,男子消薄的唇角微微弯起,眸如点墨坠入了星光。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