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白天胡思乱想的缘故,夜里路司遥又开始做梦了。
只是这次的梦与以往梦都不一样,这次,她梦见的不是和她有关的一切,而是和另一个人相关的梦境。
梦里的男子比现在还要青涩许多,他在武场上挥舞着剑,受着众人的注视,场下的男子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满是欣赏和敬佩。
骑马路过街巷的时候,满是少女们爱慕的目光。
他皎皎如月,分明是人中翘楚,众人眼中高不可攀的存在,却在一场宫宴中,弄得一身狼狈,失望离开。
路司遥其实记得楼廓曾经帮自己捞过簪子,可当时只道是寻常,就像对其他人的第一印象一样,只当他是看在她公主的身份上顺手帮过自己罢了,却没想到,那一次的相遇,对他而言,如此不同。
后面猎场上的精心打扮,她从未留心过,自己随口说出的那番拒绝他的话,她也从未放在心上,她也一直以为,自己同楼廓,不过是陌生人。
可,自己当着他的面拒绝父皇的赐婚后,他的神情以及买醉几宿的模样,分明是难过的。
一副情伤难愈模样。
慢着!他后面那般对自己,该不会是因爱生恨,报复她的吧。
这个可怕的念头冒出来的一瞬,直接将路司遥从睡梦中惊醒。
和许多次做的预知梦一样,此次的梦也异常清晰,甚至连她与楼廓第一次见面穿的什么衣服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她望着还有些昏暗的帐篷顶久久没有回神,凝神许久,才想起去打量另一边正睡着的某人。
时辰尚早,可帐篷那已经有了细微的光亮透进来,路司遥目光投过去,才发现楼廓的床榻早就没了身影。
她还以为自己看花眼了,直接起身,掀开有些碍眼的简陋屏风,发现楼廓的床榻上确实空空如也。
这人,起身一点动静都没有的吗?
路司遥心里愤愤,可转念一想,他起身了,关自己什么事,于是又躺了回去,仔细琢磨起了自己刚才的梦境。
自己虽时常梦见未来之事,但却每次都是以楼廓为中心的,南成王虽然和楼廓一同都是反贼,可自己次次梦见的都是楼廓,真是奇怪。
莫不是因为楼廓爱慕自己,所以自己才梦见他,自己梦见的一切也是因为楼廓对自己的爱而不得?
这么一想,似乎有些道理。
可是如今的情况似乎又和梦境里的有所不同。
路司遥想起了楼廓有些凶但却又温柔的模样,怎么都不能将他和梦里的反贼联系到一起。
若说以前她是以梦境去评判楼廓这个人的话,那么如今,她却是以自己的真实感受去评判楼廓的。
梦里,楼廓能因爱生恨生出谋反的念头,那是不是意味着,此刻他也能因为自己不做大逆不道的反贼?!
梦境里,她与楼廓京城一别以后就再无交集,而此刻却截然相反,她与楼廓的交集已经越来越密切,而且,她不厌恶与楼廓的接触。
一个天方夜谭的想法忽然浮现在了路司遥的脑海中。
如果自己对楼廓温柔小意,那他岂不是就是自己这边的人了,她还怕什么南成王!
近在眼前的机会她还费尽心思去折腾,当真是大傻子。
越想,路司遥越觉得可行。
以她现在的容貌,这天底下的男子,还没有她路司遥拿不下的,更何况还是一个早就对自己心生爱慕的男子。
越想,路司遥越得劲,似乎楼廓已经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了一般。
她似乎一点也没意识到,自己从一开始的讨厌楼廓,转变成了如今的,愿意对他温柔小意,并且甘之如饴。
就这么片刻的功夫,天空已经大亮,外头又传来了忙碌的动静,路司遥披起外裳,胡乱收拾一番,就这样掀开了营帐的帘子。
晨光熹微,天边的雪色被晨光染得绯红,若不是灾情在侧,路司遥定要好好欣赏这番美景。
路司遥不是一个会早起的人,此刻起来,也只是无事献殷勤,将自己的想法付之行动罢了。
来往的士兵对她似乎在刻意避让,不知道是不是昨晚和楼廓住一起被别人瞧见了的缘故。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传出点她和楼廓的是是非非正合了她的意思。
大清早,为灾区重新修缮的卫兵便这般忙碌了起来,有人抬木头,有人搬粮食,亦有人搀扶着老弱病残从她的面前路过。
许是太冷了,路司遥觉得众人都有些冷漠,问了好几个人,她才打听到了楼廓的去向。
他居然,领着人进山了。
本以为大清早能和他上演一场别出心裁的偶遇,没想到反而扑了场空。
路司遥有些失望地往回走,正走在帐篷与帐篷之间的缝隙小路上,迎面险些撞上一个人。
抬眸一看,才发现是名女子。
这人路司遥认识,不正是那日诬陷自己偷看她洗澡的女子吗?
那副恶毒泼辣的模样,路司遥至今都记得。
那女子撞了路司遥以后就想离开,倒是路司遥先一步拦住了她的去路。此刻四下无人,她还想好好和她算算账呢。
“撞了人就想走啊!”她两手环于胸前,略微偏高的个头微垂着眸看着她。
此刻,那女子才抬眸看向路司遥,一见是她,更是羞愧地垂下脑袋。
“不好意思你认错人了。”说完就想走。
路司遥笑着侧过一步又拦住了她,道:“我没说我认识你啊。”
那女子衣裳穿得有些厚,领口高高竖起,她低垂下脸时,下半张脸甚至埋在了领口之中,导致路司遥忽略了她脖颈处蔓延而上密密麻麻的红点。
“我真的不认识你,你放我走吧,我求求你了。”说完,她忽然扑通一下跪了下来。
这反倒是叫路司遥不知所措了,昨日那嚣张的气焰怎么不见了,此刻低声下气的求别人放过,是不是太晚了些。
“求求你了,求求你了。”她依旧磕着脑袋,一下又一下。
路司遥忽然有些疑惑,自己身量虽比她高一点点,可身材纤瘦,和她常年做农活的粗糙身段相比,显得弱不禁风,她怎么这么怕自己呢。
抱着好奇的心思,路司遥缓缓伸出手,却在将要触碰她的一瞬间,被那女子狠狠推开。
她就如地上忽然跃起的猛兽,一个飞扑朝着路司遥面门而来。
路司遥瞳孔睁大,此刻才看见她衣领下狰狞的红疹。
意识到不对已经晚了,那女人的手朝着路司遥的面门探来,森冷又歹毒的语调与方才判若两人。
“这是你自己找死,给你机会逃你不走,作死!”
路司遥向后跌坐下去,不等那女人的手伸到她面前,她就随手抓起地上的雪,朝着那女人的脸狠狠撒去。
然后飞速爬起身子,反身朝外奔去。
飞速转身的瞬间,一把利刃擦过她的肩膀,向后刺去。
而路司遥,反而扑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惊吓、庆幸、惊魂未定的情绪在这一瞬在胸腔反复横跳了几个来回。
身后传来了利刃没入血肉的声音,还有女子痛苦的哀嚎。
有人捂着她的耳朵,将厚重的大氅罩在了她的身上,紧紧将她拥入怀中。
路司遥久久没有动,听着贴着自己的胸膛传来阵阵有力的心跳,才慢慢安下心,沙哑着声音问道:“她死了吗?”
“嗯。”
熟悉的声音犹如一根定海神针,让路司遥久久不能平复的心归于平静。
她缓缓推开楼廓的胸膛,对上了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
路司遥不敢去看身后的尸体,也不知怎么,忽然眼睛一红,偏又不想让楼廓看到自己脆弱的模样,便扭过了脑袋。
这不转头还好,一转头,对上的就是七八个青壮男子好奇的目光。
路司遥:……
楼廓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可有受伤?”
路司遥自然没有受伤,方才那妇人离自己有些距离,而且冬天衣裳穿得厚,推的那一下也无伤大雅。
于是她摇摇头,眼角余光却看见了男人探过来,染了血的手掌。
那手掌上还缠绕着薄薄的,又有些旧的纱布,而外面分明染着那女人的鲜血。
伤口对鲜血。
路司遥一把拉过他的手,着急道:“你怎么受伤了。”
楼廓收回自己的手,低声道:“这伤不碍事。”
这伤,还是昨日替她挡人受的,今日已经上过药了,只是外出一趟纱布有些脱落了。
他不以为意地看了自己伤口一眼,然后轻描淡写道:“早些回去吧。”说完径直往回走了。
路司遥亦步亦趋跟在楼廓身后,方才还小心护着她的男人,此刻恨不得躲得她远远的,步子迈得非常大,丝毫没有要等路司遥的意思。
等二人走到营帐的时候,金喜银顺已经站在那里等候了,显然二人是打算伺候路司遥起身洗漱的,就是没曾想她居然起来的这般早。
“来人,传大夫。”
下面的人着急忙慌地吩咐下去。
楼廓进了营帐,路司遥后面就想进去,却忽然被安柳拦在了门外。
主仆二人心照不宣,楼廓的刻意避让让安柳明白了用意,此刻自然是不能放路司遥进去的。
不一会,几个大夫着急忙慌过来了。
路司遥着急地在外面等着,感觉时间过得格外漫长,终于在小半个时辰之后,人陆陆续续出来。
路司遥还以为自己能进去了,掀开帘子就往里冲,却又被拦住。
安柳一步步将路司遥逼退了出来,少年青涩的脸上满是严肃,道:“主人吩咐,主帐不许任何人靠近,包括陆公子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