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湑和檀越都认得马达,在看到马达的第一眼,两人相视一看,便都默默认定马达是陈济派来解救桃叶的人。
于是,他们悄悄尾随马达,一路跟踪,一直跟到一处偏僻的山区,看到了零零星星的营帐,分布在各山脚下或半山腰上。
群山之中,有一座矮山上建了寺庙,寺内有几处神殿,还另有一座七层高塔,都被旁近的高山遮挡住,从外面一点都看不出来。
“这老五还真是厉害,几时建了这么高的塔?竟然一点风声没走漏。”魏湑低低感叹着。
檀越不做声,隐在某一山脚下茂密草木中,仔细观察着那矮山上的营帐、寺庙、高塔,然而天色已经昏暗,远眺很难看得清。
“睿王殿下……”有女子的声音出现在他们身后。
魏湑回头,识别出那是白夫人的麾下女将,名唤杜鹃,正是上次报信桃叶被抓的人。
杜鹃能够感知出桃叶所在,因此老早就找到此处,但因寺庙神像有辟邪之威,使她不能以妖法隐身进去,只能藏在附近观察情况。
“桃叶就在那座塔的最高层,房门被锁了。”杜鹃伸手指着高塔,轻声告知。
檀越又看了看高塔,那塔虽高,但并不宽敞,任何一层都是小小巧巧,实在不适合作为卧房使用。
“你确定她在塔的最高层?”檀越有些难以置信。
杜鹃点了点头:“我确定,非常确定。英王除了派人送饭,别的一概没有,桃叶大约已经多日没有梳洗,没有衣服可换,甚至连如厕都难,不知道日子是怎么过的……”
檀越听了,想象着桃叶可能的艰难处境,不禁骂道:“混蛋!这跟虐待有什么区别?”
“嘘……”魏湑示意他们不要再说话。
三人同探头去看,只见马达已经在那座矮山下勒住马头,有守卫通传入内,英王魏延从山下的一个营帐走了出来。
马达就下了马,乃问对方:“你是英王?”
魏延点头,也笑问:“阁下就是陈国国君了?”
“我已经来了,你是不是该放了皇后?”马达率领十余部将,走上前去,佯装着身份,大大方方地索要人质。
魏延在陈国有内线,对陈国君王的容貌自然也是有所耳闻的,他听说,陈王剑眉星目,英姿飒爽,举手投足之间霸气外露,且右眉角有两道小小的疤痕,常以鬓发掩饰。
但魏延现在看到的马达,长眉若柳,身如玉树,其清秀俊美置于万万人之中应当是出类拔萃的,可就是缺乏了一种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气。
“你如何证明你是陈国国君呢?”
马达从怀中取出魏延让人送到建康的书信并画像,递与魏延,“这是你的亲笔吧?”
魏延接过看了看,确认是他的亲笔书信无误,但他在近距离接书信时,也顺便细看了马达的脸,那俊俏的面庞毫无瑕疵,绝对没有传言中的疤痕。
他大概琢磨着对方的身份,但没有戳穿,反而满面笑容地向内相邀:“陈王请,我现在就带你去见你的皇后。”
马达跟着魏延,一行人缓缓上山,不久进入寺院,来到高塔之下。
魏延笑盈盈地对马达说:“你的皇后独自住在高塔之上,本王一直以礼相待,只许侍女上塔服侍,从不准士兵靠近。”
“多谢英王。”马达只得假意道了谢。
于是,魏延引着马达,一起上塔,将二人的随从都撇在了塔下,只有两名侍女跟着。
到了七层,马达看到,那唯一的房间是门窗都上了锁的。
他不得不皱了眉:“英王的「以礼相待」,就是这样把皇后锁了起来?”
“陈王不要误会,陈国与魏国毕竟有些旧日恩怨,我生怕有些魏国百姓把对陈国的仇恨记在皇后身上,对皇后不利。皇后是个弱女子,上锁是为了保护她呀……”
魏延笑得很从容,就好像他的话是很有道理。
有侍女拿出钥匙,将门锁打开。
桃叶就在里面床边坐着,随着开门声抬起了头。
在门被打开之前,桃叶就听到了马达和魏延的说话声,知道是马达来了。
但她不明白,来的为何不是陈济?
魏延望着桃叶,言语极其温和:“桃皇后,快看是谁来了。”
桃叶没有说话。
按照常理推测,马达冒充君王应该是陈济授意的,她作为陈国的皇后,似乎需要默认这个谎言。
魏延看一眼马达,又看一眼桃叶,怪诞地赞叹道:“陈王和皇后皆乃人间绝色人物,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但马达没有兴致听什么赞美,只淡淡地问:“英王若是没有什么事,我是不是可以带皇后离开了?”
“诶!陈王远道而来,我理应设宴款待、接风洗尘才是,可陈王到得实在有点太晚了,摆宴嘛……”魏延看了看天色,乃笑道:“还是明日吧?今儿个,就请陈王和桃皇后早点休息。告辞。”
马达没有反对这种说法,魏延就带着侍女转身下了楼。
马达便站在门口盯着看,直到看见那些魏国人完全走出高塔之外,他才走进桃叶的房间,将门关上。
门一关,桃叶的心猛然一咯噔。
她明明知道,马达最是个正人君子,在清醒的状态下绝不可能对她有任何不轨之心,但她还是感到害怕。
“微臣参见皇后娘娘。”马达跪下,俯身行了个大礼。
“哥哥请起。”桃叶勉强努出礼貌的笑意。
桃叶话音落,马达却并没有站起。
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又是在这样孤立的高塔上,虽然马达规规矩矩,可桃叶心里还是毛毛的。
“臣有话要对皇后娘娘说。”马达就跪着,慢慢抬起了头。
他看到,桃叶比在京中时憔悴了很多。
桃叶的第六感告诉她,马达接下来要对她说的话,可能不是什么好话。
但她还是只能礼貌地说:“哥哥请讲。”
马达便说:“娘娘失忆之前,曾有恩于臣的叔叔婶婶,臣也曾经承诺过,一定会报答娘娘。不管娘娘是否还记得,但臣一日也不敢忘。
因此在娘娘受封中宫时,要认臣的叔父为义父、要臣为义兄,尽管臣并不情愿,也欣然接受。而后娘娘但凡有需要用臣的地方,臣也从不推辞,尽心尽力。
时至今日,臣扪心自问,已经不亏欠娘娘了。请允许臣再最后给娘娘磕三个头,了断今生的君臣之义、知遇之恩。”
“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桃叶的心砰砰直跳,因为马达的话……好像是诀别之言啊……
重点是,马达没有回答桃叶这个问题,当真在地上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磕完,马达立刻站起,一手疾速伸来,猝然掐住了桃叶的脖子。
“哥哥!”桃叶惊叫着瞪大了眼睛,她再想不到,马达千里迢迢赶来,竟是来向她索命的?
可是,她已经来不及想什么了,她很快挣扎着躺倒,双腿不断踢腾,脖子被紧紧卡着,叫喊的声音越来越小:“哥哥……哥哥……”
山下,在无聊等待中不慎打盹的魏湑,梦中听到熟悉的叫喊声,猛然惊醒:“阿娇……阿娇在叫我!”
“你说谁?”檀越一脸迷茫。
“不好,桃叶性命危矣!”杜鹃好像有了异样的感应,连忙站起。
“什么?”檀越更迷茫了,紧张地看向高塔。
杜鹃解释不清楚,也无暇解释,就一手拉住魏湑、一手拉住檀越,朝着高塔的方向飞跃而上。
但她只飞到庙门,便被两侧石柱子上雕刻的神兽发出一道金光击打下来,三人一起摔在地上。
“你们快去救她!”杜鹃焦急催促着。
檀越和魏湑都意识到杜鹃进不去神庙,赶紧爬起,奔入庙门。
有巡夜士兵跑了过来,还没开口,就被魏湑一把推开。
“我乃睿王,谁敢阻拦?”魏湑拔剑,带着檀越一路狂奔。
士兵们不敢跟魏湑动手,只能被甩开,惊动得各个已经休息的营帐都渐渐点起了灯。
魏湑和檀越快速冲上高塔,大喘气也不敢停歇一步,终于上到七层,一脚踹开屋门,果然看到马达掐着桃叶脖子,桃叶几乎要脸色发紫了。
魏湑上前,一脚踢开了马达,即拔剑来劈。
“满湑?”马达大吃一惊,一闪躲开了魏湑的剑。
檀越爬上床,抱起桃叶上半身,眼看着桃叶已经人事不省,忙掐了人中穴,却不见起色,又接连掐了百会穴、风池穴、承浆穴,桃叶才慢慢睁开眼睛。
“桃姐姐……”檀越激动得两眼噙泪。
“三弟?”桃叶有点迷糊,似乎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混沌着目光旁移,才看到魏湑和马达正在持剑搏斗。
“哥哥……”桃叶轻声呼唤着。
魏湑忙收了剑,围到床边,看着桃叶:“你还好吗?”
“你怎么会来?”桃叶很迷惑。
“我听到你在叫我……”魏湑不知道怎么说明方才的情况,他的脑子也很乱。
桃叶更迷惑了,她方才是叫了很多声「哥哥」,可那是叫的马达,并非魏湑,而且她身处高塔之上,魏湑怎么能听得到呢?
她慢慢坐起,看到马达正站在不远处看着她。
“为何要杀我?”桃叶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审视着马达,百思不得其解。
“如果你不死,他迟早有一天会死。”马达直直与桃叶对视着,回答得十分坦诚。
这个「他」,显然指的是陈济。
魏湑甚是震怒,又用剑指住了马达:“她若是死了,你觉得你还能活着从这里走出去?”
“我决定来的时候,就已经无所谓生死了。如果我和你都死在这里,他便不必来此犯险,甚至可以给他力量灭掉魏国。可惜,我杀不了你,也就救不了他……这也许就是宿命吧……”马达声音低沉,灿若星辰的眸子里,隐藏着无限悲哀。
“哥哥,不要杀他。我不想他死。”桃叶慢慢恢复了一些气力,按下了魏湑的剑。
外面,好像是有很多乱七八糟的脚步声,议论声。
紧接着,又传来魏延的气喘吁吁:“谁叫你们这么多人都上来的?就这么点地方,挤得我都快上不去了……”
随后,魏延出现在了屋门口,无奈地看着魏湑:“三哥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你不能仗着我尊重你,就一而再擅闯我的地盘吧?”
“你好意思质问我?”魏湑满脸怒色,指着马达对魏延说:“我不信你不知道,他是假冒的陈王,你竟然还安排他与桃皇后同住?”
“我又没见过陈王,我怎么知道他是假的?你认得你早说就好了嘛!”魏延惯常摆出一副无事人的模样。
魏湑怒斥道:“少给我来这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安得什么心?你是有意玷污桃皇后名节,恨不得陈王被世人耻笑!你怎么这么龌龊?”
“随你怎么说。”魏延冷笑一声,脸上半分羞愧也无。
魏湑身侧,忽又传来桃叶的声音:“睿王殿下,我想与你单独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