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嫣给司蓉送药膳,已经很多次了。
自桃叶失踪后,陈济连日把自己关在璇玑殿、很少出门,更不曾来看司蓉,使得沈嫣比较放心,于是在司蓉房中一日比一日逗留得时间长。
今日陈济忽然到来,沈嫣毫无防备,只能在陈济进门后背对着陈济站在那里,不想陈济竟走了过来。
其实,陈济只是好奇小锅炉里有什么食物那般清香,随意上前一看,哪想会看到沈嫣?
“她怎么会在这儿?”陈济愤然指住沈嫣,问了司蓉,方才的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
沈嫣虽是司蓉的母亲,但在陈济的印象里,从来都是看待司蓉为亲人,而视沈嫣为仇敌,他完全不知,沈嫣几时跟司蓉走得近了……
司蓉冷冷一笑,满不在意:“她为何不能在这儿?”
在司蓉心里,从来不觉得沈嫣的来去需要隐瞒陈济,因为,她压根没把陈济的命令当回事!
当司蓉在陈济面前这么说的时候,沈嫣也自觉不必再顾忌了。
沈嫣将小锅炉里的药膳盛出来一碗,放在了躺椅前的茶几上。
司蓉便坐回躺椅上,用小勺子慢慢舀着吃了起来。
陈济站在那里瞪眼看着,真是浑身不舒服,敢情他禁足沈嫣的圣旨是名正言顺地成了废话啊?
让陈济不舒服,沈嫣心里自然就痛快了。
“皇上用这种眼神看贵妃,想来……是因为我与贵妃亲近,让皇上后悔托付贵妃为监国了吧?”沈嫣在司蓉耳畔随口叨叨,又看陈济,满面堆笑。
沈嫣一直在努力拉拢她和司蓉的关系,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司蓉能离开陈济、重启人生,她最不愿看到的就是司蓉和陈济再有感情纠葛。
从这句话里,陈济听出了满满的挑拨离间的韵味。
重点是,沈嫣话音刚落,司蓉就抬起头,去注意陈济是什么眼神了。
“朕做事,从不后悔!”陈济愤慨地怼回了沈嫣的挑衅。
他又望着司蓉,清楚地表达了自己的情绪:“你不该跟她往来,她的阴险狡诈,会带偏你的单纯!”
“这种话,你怎么有脸说出来的?”司蓉用凌厉的目光看向陈济,质问道:“沈氏再怎么狡诈,还能比得过你吗?”
陈济留意到,司蓉对沈嫣用的代称是「沈氏」,而非「母亲」。
如此,说明司蓉与沈嫣的关系也没有那么亲近,他也就安心了许多。
他慢慢蹲下,从怀中掏出玉玺,放在了司蓉的茶几上。
司蓉又一次震惊了。
“我是真心要把陈国托付给你,请你千万不要推辞。”陈济深情凝望着司蓉,做出了这个极其大胆的决定。
他要去敌国,此行危机重重,甚至生死难料,是绝不可以把属于陈国的玉玺带过去的。
除了司蓉,他实在没有更合适的人可以托付。
“哟?皇上到底是去得有多远?离开得需要多久?连这等重要的物件都需要托贵妃保管?”沈嫣笑意盈盈,说起话来也是阴阳怪气。
司蓉也感到诧异,便顺着沈嫣的话问陈济:“你到底要去哪?去做什么?”
陈济觉得,等他把桃叶接回宫,司蓉是迟早要知道的,眼下已经当面相问,他最好不要隐瞒。
“桃叶被魏国的人抓走了,我要去救她。”
听见这句,司蓉眼中刚刚亮起的微光,瞬间又陷落了,随即将玉玺推了出去,“我不堪重任,皇上还是另外委托他人吧。”
“蓉儿……”陈济忙伸手抵住玉玺:“不要这样……”
“桃叶也是我的妻子,救她,是我的责任!我不能让北魏的人耻笑我连枕边人都不顾……”陈济的手向前摸索,按住了司蓉的手,恳求般望着司蓉。
“救她只是你的责任吗?”司蓉甩开了陈济,露出了嘲讽的笑意:“在后宫给我留一席之地,才是你不得不维持的责任吧?”
“我对你到底有没有感情,难道你会感觉不出?”陈济脸上写满无奈,紧锁的眉头下,深邃的眼眸中充斥着无助。
司蓉当然感觉得到,即使是在陈济娶了桃叶之后,也依然顾及她的感受,也时常探望她……只不过,那些都是尽量瞒着桃叶的,所以才让她更厌恶!
“如果某一天,是你陷入了水深火热,我也同样会拼了性命救你……”陈济再次抓住司蓉的手,眼神温柔而深情:“如果你心里还是不能原谅我,那就看在我们死去孩子的份上,帮我。”
提到死去的孩子,司蓉的心又被戳痛了,原本凌乱的心更加五味陈杂。
“守住我们的家,不要让我们的孩子魂无归处……”陈济紧紧攥住司蓉的手,又把玉玺塞给了她。
这一次,司蓉没有再推回去,只是呆呆坐着。
“我走了,你保重。”陈济撒开司蓉的手,站起离开了这间屋子。
沈嫣看着陈济的背影,瞋目切齿,默默在心里骂着,这个挨千刀的,总有花言巧语能糊弄她的女儿。
陈济走出紫极殿,想起沈嫣先前协助白夫人掩护司修逃跑的事,惴惴不安。
只怕沈嫣与白夫人还有联络,那么就可能让司蓉与司修也有联络,万一有人煽动司蓉趁机扶司修复位,不得不防。
他深思,把大权交给谁都是有风险的,最牢靠的方式应当是让两股力量相互牵制。
另一个最有力量的人,当然是群臣之首陈亮。
暗自琢磨一番,陈济来到了德教殿,然后让人宣陈亮入宫。
晚间,陈亮来到德教殿时,陈济正在逗陈亮的孙子陈炬玩耍,陈亮忙见了礼。
陈济笑问:“叔父,想念孙子吗?”
“想自然是想的,但有皇上亲自教导,是臣一家的荣幸,虽思念而无牵挂。”陈亮答复得冠冕堂皇。
陈济微微勾唇轻笑,陈亮的回答方式,真的是足够虚伪。
自从出了陈错那档子事,他跟陈亮之间就再谈不上什么感情道义,能维系他们关系的,只可能是利益。
但陈济觉得,其实拿捏一个贪名逐利的人,比拿捏一个对他有感情的人更容易。
他摸着陈炬的头,长叹一声:“没想到淑妃竟弄个假皇子欺骗朕,贵妃为朕所生的长子早已作古,皇后一直身无所出,现在,朕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这孩子身上了……”
即便脑筋不聪慧的人,也应当能听得出,这是暗示有意立陈炬为太子的意思。
果然,陈亮听见这句话,顿时两眼放光。
“朕有些事,需要离京一段时间,为镇住前朝旧臣,朕只能命贵妃监国。但贵妃是个软耳根,只怕受人蛊惑,做出什么糊涂事……”陈济会心一笑,将手放在了陈亮肩上,“万一如此,叔父不会坐视不理吧?”
陈亮激动地跪下,伏地一拜:“皇上这般器重,臣肝脑涂地,无以为报!”
“叔父快起来,别说得这么严重……”陈济忙扶起了陈亮。
陈亮慢慢站起。
陈济望着陈亮,笑道:“只要叔父保护好朕的贵妃和二皇子,适时替朕打理一下门户,朕就感激不尽了。”
“臣一定竭尽全力,不负皇上重托!”陈亮又躬身一拜,脸上仍挂着难以克制的欣喜之色。
陈济长长地舒缓了一口气,他知道,这次给陈亮的条件简直诱人到了极点,如果他将来反悔,恐怕陈亮会气得拼了老命!
但是,陈济没有更好的办法……人总得先保障眼前安定,才能谈以后,而现在的陈亮只愿意管与其切身利益相关的事。
在陈亮退下之后,陈济又嘱咐采苓:“你务必看好陈炬,若是有人来偷他,就持朕御剑,先斩后奏。”
采苓没有答话,她摸了摸自己白日才被陈济打过的脸,眼中微微飘过一丝不快,不信陈济能那么快就忘了?
“你听见了没有?”陈济立刻就不耐烦了,扭头看了采苓。
采苓板着脸,勉强答了句:“知道了。”
陈济冷笑,又问:“怎么?就打你了一下,还记仇了不成?”
“皇上对奴婢的父母有恩,奴婢只会感恩,不敢跟皇上记仇。”采苓嘴里虽然这么说,可脸色还是很难看。
“过去的事就不要提了!”陈济也不忿着,瞪着采苓,仍是训教的口吻:“一个男人,为外室失手打死发妻,就算抵命也是他活该!要不是你苦苦哀求,朕才懒得管他们。”
言罢,陈济走出门去。
想起陈济即将远行,采苓忍不住又追了出来,忧心地问:“皇上北上,要带多少兵马?”
“一个也不带。”陈济头也不回,脚步也不停。
“怎么能不带呢?没有人保护皇上,岂不危险?”采苓追着说着,追到德教殿门口,不得不停了下来。
陈济没再答复采苓,他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暮色中。
次日一早,没有人知道陈济是几时离宫的。
冀州,魏湑和王逸救出檀越之后,原本是要带檀越回洛州,但檀越放心不下桃叶,不肯离去,又偷偷返回魏延的驻扎处一看,军营竟然已经撤走,桃叶也不知所踪。
檀越忙将此事告诉魏湑,魏湑听说桃叶被转移去了别处,也感到不妙,遂将魏桃交给王逸带回洛州,然后魏湑陪檀越一起留在冀州寻找桃叶。
然而,魏湑和檀越在冀州兜兜转转,找了许多地方,也没能找到桃叶。
魏湑以为,魏延必定是将桃叶藏在了极其隐秘的地方,漫无目的地寻找很难找到,而魏延抓桃叶就是为了诱捕陈济,所以肯定要约陈济在桃叶的藏身之处见面,那么,他们倒不如等候陈济的到来,然后跟踪陈济。
于是,魏湑带了几个亲信和檀越候在陈国通往冀州必经的驰道附近。
蹲点多日,终有一日,在日落西山时,他们看到马达带领十几骑人马自南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