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冒险?”桃叶问。
“你先去……设法分散他们的注意力,我再快速闯过……你明白吗?”檀越望着桃叶,看起来很不放心,却也无可奈何。
桃叶只好点了点头。
“万一我们失散了,就在那座山下会和。”檀越伸手,指了一下前方一座不知名的山。
桃叶抱着孩子从稻草堆后面走出来,屏气凝神,走向那群官兵。
“站住。”
果然,有官兵叫住了桃叶。
另一官兵问:“咱们要抓的是个满脸伤疤的男人,你拦一个女人做什么?”
桃叶听见,又往前走了两步。
官兵们没再拦桃叶,只是都不自觉多看了桃叶几眼。
“各位军爷,这往徐州,要怎么走?”桃叶忽地回眸,假意打听起来,还顺手撩起鬓发,扭捏着姿态,露出妩媚之笑。
那些闲来无事的官兵,就都来围观桃叶。
其中一个像是领队的,凑近桃叶,调戏般笑问:“小娘子去徐州做什么?”
“去找孩子他爹……”桃叶羞答答笑着,用目光余光偷偷瞥一眼,感觉到檀越也从稻草堆后面出来了。
“孩子他爹,怎么就舍得离开你去别处?”那官兵色眯眯看着桃叶,一只咸猪手就微微伸了过来。
檀越嗖的一下,一阵风一般,快速从这群官兵身后跑了过去。
“有人跑过去了!”后面有官兵看到檀越,大喊出声。
正调戏桃叶那捕头听见,急忙叫了一半的官兵去追,再没工夫理会桃叶。
另一半官兵仍在原地,继续盘查此处经过的人。
桃叶的心砰砰直跳,眼看着那些官兵跑得极快,不知檀越能不能跑得掉。
她也快步走了去,往那座山的方向进发,只是抱着孩子跑不了太快。
顺着他们约定的方向,桃叶走了好大一会儿,又一次看见了那些官兵。
官兵们在一处峡谷附近转来转去,显然是已经把人给追丢了。
桃叶悄悄探头看了一眼那蜿蜒的峡谷,峡谷下是滔滔河水,檀越所指的山仍在前方。
桃叶已然明白,檀越是事先看好了附近地势,被追踪则跑向峡谷,然后跳下去,利用河流掩护逃脱。
她又沿着峡谷右岸继续前行,走了好远,身边的峡谷看起来越来越浅、越来越浅,一直到他们约定的山下,峡谷的深度只有一人高了。
当她再次往峡谷内看时,只见檀越从水中爬出,扒着峡谷侧面凸起的山石上了岸,浑身**的。
“你游水过来,竟比我走路还快?”桃叶感到不可思议。
“练的。”檀越上岸,深呼吸了几口。
“为何会练这个?”
“为了救你。”
桃叶惊异地看着檀越,她感到有点糊涂。
“你可能难以想象,在我计划去建康找你之前,已经规划了好几种逃亡路线,摸索了许多沿途方便藏身的角落,练习了多种逃生本领,甚至还……忤逆了我的父亲。”
檀越说着话,脱下湿衣服,拧了拧水。
桃叶注意到,檀越的前胸、后背、胳膊等半点烧伤的痕迹也没有,偏偏只有那张脸,烧得面目全非。
想起她先前听田乐说过的檀越不幸遇到失火,桃叶觉得不太对劲。
“你为何会忤逆父亲?”桃叶心里突突的,问出这句话时,她好像已经知道答案了。
“因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而我……毁了自己的脸……”檀越的声音,渐渐低沉了下去。
桃叶听得明明白白,但还是难以置信地追问了一句:“你是说……你的脸并非不慎烧伤?是你故意毁容的?”
檀越点了点头。
桃叶望着檀越,说不清有多么震撼,她的心就像被轰炸了一样,炸得七零八落,五内翻江倒海般难受。
“虽然陈济只见过十三岁之前的我,可前朝的太医院、如今的医药司,认得我的人太多了……如果不是真的毁容,又如何能瞒得过田家父女?”檀越微微一笑,似乎也很释然。
桃叶的眼泪哗哗落下,她咬着嘴唇,心塞地摇头:“不值得……这不值得!你怎么可以为了我,去毁了你自己的脸?你长得那么好看……”
“你不必为此感到内疚,那只是我自己做的决定,又不赖你……”檀越笑着,又说:“你把头转过去吧,我要脱裤子了。”
桃叶慢慢背过身去,泪水却像断了线的珠子。
她怎么可能不内疚?檀越是为了寻她才自毁容颜啊!
灼烧之时,该有多痛?
毁容之后,此生又该如何娶亲?
这岂不是她白白耽误了他的一辈子?
她终于明白,为何在她提出回京、回到陈济身边时,他的情绪会那么激动……
“只不过,我违背了父亲,也无法求他援手了……不然,若是魏湑能派人一路接济我们,即便在陈国领地,也不至于这么窘……”檀越的声音,又传入桃叶耳中。
檀越在山脚下生了火,将内外上下的衣服一一烘干。
桃叶一面哭,一面摸着小女娃的额头越发烫手,觉得心里好乱好乱。
檀越笑道:“不要怕,小孩子偶尔烧一烧,也不要紧,一会儿上去,我跟你说几个药,你去买,顺便让卖药的帮忙煎一下,很快就会好的。”
听到檀越暖心的言语,桃叶更觉心乱如麻。
随后,如檀越所言,桃叶去药铺买药、让人煎药,给女娃喂下去,女娃慢慢退了烧。
接下来,他们改变了作息方式,白日躲藏休息,夜间徒步赶路,且只走那些不起眼的、容易藏人的小道。
三天之后,他们来到徐州,终于投宿客栈,稍稍松了一口气。
徐州也有关于檀越的海捕文书,但不似豫州那般贴得到处都是,文书上也没有高额的悬赏,与别的抓捕逃犯的文书一般无二,因此他们只需躲避官兵,无需躲避百姓。
但檀越还是包着头巾,佯装不敢吹风的病人,一切需要抛头露面的事都由桃叶出面。
他们买了两匹马,一路北上,越往北,天气更凉,白日也更短。
某日夕阳落山时,他们下马来到驰道附近的饭馆。
那饭馆门头上插着一面旗子,旗上写着「飯」,而饭馆旁边……有个摆摊算卦的术士……
桃叶愣住了……
她恍然记起,当年,她的二哥带她奔赴北魏,也曾路过类似这样的一个饭馆,也曾遇到过这样一个摆摊算卦的术士。
那日,就是她和二哥听说王玉出事、而不得不往回折返建康的那日。
尽管眼前这个饭馆并非当年那个饭馆,眼前这个术士也并非当年的术士,可她的心却在这一瞬感到了被撕裂的痛。
她仿佛又看到那个坐在轮椅上的二哥,握着她的手对她说:
「如果我还有能力去决定一些什么,我最想要做的事,就是再也不要让你我分开……」
「我要努力多活几年,才有时间好好补偿你这些年为我的付出,相信我,某天可以站起来……我也可以照顾你……」
那一次离京北上的路途,是她此生最快乐的时光,多年的痴心等待终于换来与最爱之人的双宿双飞,他们差一点点就到达了幸福的彼岸……
可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他们就是从这样的一个驿站折返回京,她在马车上晕车昏厥,匆匆一别,竟成永别……
她永远也不会忘记,二哥在她怀中死去的那一幕,他失明的眼睛中仍然充满对生命的向往,他残废的腿脚为奔赴到她身边踏出了生命的最后几步……
二哥,二哥……
那个她无论如何都放不下的人,怎么就能从她生命里消失了?
每每想到此处,桃叶都觉得心肺俱碎,甚至没有活下去的勇气……
“桃姐姐,在看什么呢?”檀越呼唤了她。
檀越已经将马牵到饭馆提供的马厩里吃草,并买了两碗面,面上了桌,他才过来叫桃叶。
桃叶被檀越推着进了饭馆坐下,却是心不在焉。
她怀中的女娃自己伸手抓了一把面条,塞进嘴里,流了一下巴的汤,而桃叶浑然不觉。
檀越又推了推桃叶,问:“你怎么了?”
桃叶回过神来,忙给女娃擦了下巴,又用筷子把面条夹断,仍用勺子喂女娃。
檀越笑着安慰道:“不要那么忧郁,我们很快就到北魏了。看在玉儿的面子上,魏湑一定会好好安顿你,你可以重新开始自由的新生活,不必再像在建康时那么如履薄冰。”
看着檀越满脸烧伤的疤痕、展望美好未来的笑容,桃叶不忍心告诉他,她还是打算回到建康去的。
因为,她绝对不会放弃为二哥报仇。
她心心念念的二哥,时时刻刻都在她脑海中浮现,无论过去、现在、将来,都永远住在她的心里,她怎么可能放弃报仇?
她去北魏,只是想把怀中这个小女娃托付给魏湑,然后见玉儿一面。
吃完饭,他们又骑马上路,仍是往北。
可是这次上路后没多久,他们发现,他们的马无精打采,无论如何挥鞭,都跑不快,而且越来越慢。
檀越感到诧异:“这不对,难道是刚才马厩的草料有问题?”
桃叶听着,有些纳闷,若是方才饭馆的老板要对他们不利,可以直接在面条里下毒,何必毒害两匹马?
檀越仔细回忆,猛然想起:“我把马牵到马厩时,有几个人也牵马进去了,后来他们就坐在我们隔壁桌子吃饭……”
桃叶有印象,他们吃饭时,邻桌确实坐着几个高大魁梧的男人,像是北方人。
想到这里的时候,两人都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也就不约而同都警惕起来。
突然,檀越的马体力不支,前蹄猛然跪地,一下子把檀越摔了下去。
“三弟!”
桃叶一声惊叫,只怕她的马也快要支撑不住,忙抱着女娃下马,去扶檀越。
正此时,他们记忆中刚遇到过的几个北方大汉从左右跳了出来,挥剑相向。
檀越从地上爬起来,也拔了剑。
桃叶不会武功,只能抱着孩子在檀越身后东躲西藏。
不知为何,她竟觉得那几个北方汉子舞刀弄剑的招式甚是眼熟,好像是一个相互配合的阵法,是她以前见过的。
对方人多,檀越只有一个人,根本不是对手,没几下就被控制住,绑住了手脚。
桃叶也只能束手就擒,同檀越一起被绑着塞进了一辆马车。
马车里没有座位,他们被推进去的瞬间就被放平了,小女娃也被扔到他们身侧,摔得哇哇大哭。
车门随即被锁上。
“怎么会这样?这些路线我之前都试走过,附近都有村庄,不该有歹人出没啊……他们抓我们图什么?”檀越自言自语,似乎百思不得其解。
桃叶也不懂,他们打扮得非常简朴,不知为何会被盯梢。
关键是,对方既没有抢夺他们身上的财物,也没有伤害他们的性命,只是纯粹要把他们掳走。
马车奔跑得很快,这种速度,至少前面得有三匹马在拉车,桃叶在心里默默估算着,这也就意味着,掳他们的人身份地位较为显赫。
被束缚了手脚,他们动弹着十分艰难,檀越好不容易用双膝抵住车底,慢慢直起上身,从锁住的车门缝隙里看到,马车已经走到了一个岔路口。
按照檀越的原计划,他们应该由此向西,但这辆马车并没有拐弯,而是继续向北。
“冀州?他们要把我们带到冀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