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子克制之下的冰冷怒意还在空气中弥漫,南殊撇了撇嘴,一瘸一拐地回到桌边。
刚坐下,就听身后响起脚步。
沈承昱果然是虚张声势。不过是吓一吓她,马上就会让她走的。
南殊这样想着,嘴角便微微扬起。又刻意偏头挡住,撕起面包冷声道:“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和你讲那件事。你若不信,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片刻寂静,她停住手上的动作,竖起耳朵仔细听身后的响声。
一道女声试探着传入南殊耳中:“夫人?是您吗?”
南殊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惊诧回头,看见陶凝正提着东西站在门口。
“是你呀。”她屏息垂眼,掩住眸中一瞬间的空落。
冷风吹进屋内,叫南殊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脚,敛起笑意抿唇道:“我来,是同沈先生商议些事情。”说完,南殊用余光偷偷去看陶凝的反应。
她站在原地,一副进退两难的模样,显然没信这刚编的谎话。
“你......”南殊心虚地捋了下肩头的发,“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陶凝这才回过神来,忙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桌上,一层层打开道:“夫人您还没吃午饭吧。这是沈先生的,您趁热吃。”
看她轻车熟路地从柜子中取出碗筷,南殊不觉间便屏住了呼吸。
她想起身帮她,却被陶凝拦住:“夫人,地上凉。”
南殊这才想起自己还光着脚。心下气恼,看见一旁的衣架上挂着沈承昱的围巾,便扯过来扔在地上。
双足踩进羊绒里,足底渐渐升起暖意。
再看桌子,发现陶凝已经端出两盘菜放在面前。菜色不算多好,却炒得精致。
南殊夹起一小块莲藕放入口中,清气袭人,落胃也舒服。于是点头道:“手艺很好。他的身子,是应该吃点这样的东西。”
“夫人喜欢,就多吃一点。”陶凝微笑致意。
南殊却顿住筷子,有些烦燥地搅了搅碗中的粥:“沈先生很早就没有夫人了,你不必这样叫我。”
陶凝紧张地后退一步,却也瞧不出南殊的面色有何异样,只能试探道:“抱歉褚小姐。”
“褚小姐......”南殊蹙眉,四下没找见筷托,干脆把筷子直接放在桌上,“叫我的名字吧。认识这么久了,你还没叫过我的名字。”说着,便向陶凝的方向看去。
“这不合适。”她连声拒绝。
“没什么不合适的。”南殊摇了摇头,“他是你的上司不假,但我不是他的妻子了。你我之间,也没隔着什么身份。”
陶凝仍低着头,犹豫的模样让南殊有些不满。
“你会称呼你的朋友为小姐吗?”她故意提高声调,“还是说,陶小姐根本没把我当成朋友?”
“当然不是。”陶凝的手上还戴着从前南殊赠予的戒指。急急开口解释,生怕她误会什么。
“那就别拘束,坐下来一起吃点东西。”南殊指了指一旁的凳子,这会儿的笑容才有几分真心。
又在陶凝真的过来后主动开口,把话题引到她身上:“放着外务署那么好的工作不做,怎么到这里来?是按照官场的规矩,随沈承昱辞职的?”
“不是。”陶凝的目光在架子上寻了许久,也没看见这屋里的第二双筷子,只能先坐下道,“沈先生在离开之前给我们安排了去处。只是,他的很多观点我都认同,他的魄力也是我崇拜的。沈家又曾有恩于我,所以就一并辞去,来了这里。”
“用这个吧。”南殊注意到她没餐具,于是把自己搭在盘边还没来得及用的勺子递了过去。
陶凝双手接下:“沈先生和您一样,都是很善良的人。”
“他?”南殊挑眉,“这个世界上,就没有比他更阴损的人。”哪个善良的人会扔一个独身女人的鞋?
沈承昱在这些下属心中,一直都是克制守礼,又行事果决的冷面形象。陶凝还从没听过有人这样形容他,忍不住笑出了声。
房间内的气氛顿时松泛下来,二人有来有回地聊着,不一会儿就将盘子中的食物一扫而空。
这是南殊两天来的第一顿饱饭,她提起手帕轻轻拭掉口周的水光,对陶凝道谢。
又一边帮衬,一边细细观察她收拾碗筷的模样,乘胜追击道:“能不能帮我一件事?”
“您说。”陶凝没有丝毫防备。
“能不能派人去褚公馆一趟,让我弟弟来接我?”南峤昨天说了,无论多晚,他都会回家找她。
南殊记得,昨日就是陶凝按照沈承昱的吩咐,去叫得褚南峤过来。今日自然也没有拒绝她的道理。
看陶凝点头答应,南殊又道:“让他给我带双新鞋过来。”
“好。”陶凝点头。
待她走后,南殊可算长舒了一口气。只要褚南峤来接她,就算沈承昱赶在之前回来,她也相信弟弟为了给她撑腰,能强行把事情给圆过来。
且就算找不到一个合理的理由,又能怎么样呢?又不是南殊拿枪逼着他开的门。
昨夜的荒唐就留在昨夜,千万别再节外生枝。
南殊在架子上随便找了本书,就坐回沈承昱的床上边等边看。
他的资料书都无聊透顶,南殊越读越困,心情也跟着烦闷起来。
好在陶凝的脚步快,赶在沈承昱之前就回来了。
“您需要的东西都在这里了。”她拎来一个巨大的皮箱,拿不动太久,又实在不知道应该放在哪里。想要在这小房间打开大箱子,着实需要费些功夫。
“放地上吧。”南殊也没时间矫情干净与否,只想赶紧穿上鞋回家。
急着打开锁扣,箱子如书页般展开,“砰”一声落在地上。
“怎么还有衣服?”她随口提了句,也没多想。把鞋子踩在脚下后,看见自己来时穿的风衣脏了,干脆扔回地上,从箱子里拿出件大衣披在肩头。
“......南殊。”陶凝小心翼翼地唤了声,“峤少爷说,要您在这里住上几天,避避风头。”
“南峤呢?”南殊正急着在镜前整理衣襟,没仔细听陶凝的话。
“这些都是峤少爷给您准备的行李。”陶凝低头,指了指被南殊随意摊在地上的皮箱。
南殊这才回过神:“行李?什么意思?”
“峤少爷说他有要事处理,不方便您马上回去。但是他让人转告,说您在意的事情都已经处理好了。”南峤这话说的模棱两可,陶凝只能按照原句复述给她。
“我不回家,去哪?”
听南殊的语调尖锐,似有些生气了,陶凝只得恭敬解释:“峤少爷的意思,是让您暂且留在沈先生这儿。安全区的旧址混乱隐秘,难民横行,常人难以追查至此。”
“我?在这个地方久居?”南殊随手指向身后灰扑扑的墙面,上前一步踩得地板咚咚作响。
脚下破木头间的缝隙被灰尘填满,将一旁皮箱里的锦缎都衬得失了颜色。
换了新鞋,她本想亲自去褚公馆质问南峤,可一想到昨夜贺绍卿咄咄逼人的嘴脸,南殊心里就怵。
转身坐回椅子上,思索间脱口而出:“那贺......”南殊本想问问贺绍卿的情况,可还没说两个字,就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沈承昱的秘书。问她这样的问题,实在太不合适。
陶凝却猜到南殊的意思,自顾自回答:“贺先生受伤感染,现已入院治疗。不过您不必担心,峤少爷说他伤得不重,很快就会好。”
很快就会好?这才是最让南殊惊惧烦闷的。
她不想留在这里。她讨厌门前废墟中的残垣断壁,讨厌被血水浸过、腥气不散的泥土,憎恶难民流离失所的残酷景象。
她贪恋褚公馆的浮华,却又在此刻发现那是南柯一梦的幻觉。
想想这几年受制于人的生活,不出十秒,南殊就接受了弟弟的这个安排。毕竟委屈总比死了好。
“但......”南殊皱紧眉头,手掌不自觉地抹了下桌面,“这是沈承昱的家。”说完,还不忘把手指摆在面前,看看有没有灰尘。好在沈公子是个干净人,桌子收拾的还不错。
“这个,就要等沈先生回来,您同他商议了。”陶凝也做不了沈承昱的主。
“好吧。”南殊叹气,缓步走到陶凝身侧,“多谢你了。”
“那夫人您休息。”这称呼她一时还改不过来,欠身便走。独留南殊一人在屋里,从夕阳西下等到夜深人静,也没见沈承昱的影子。
南殊又烦又无聊,于是把南峤带给她的这些衣服首饰统统挂了起来。宝石戒指穿在线上,珍珠项链勾住铁钩,总之方便用就是了。
做完这些,她蹑手蹑脚地趴在门前听了好一会儿,外面都没有一点动静。
或许他今天不回来了。毕竟那孩子的事情看上去不简单,应该要处理一阵子。
南殊干脆换了睡衣躺在床上,闻着熟悉的松香味儿,很快便睡了过去。
被子高高盖到颈部,南殊正做美梦,忽然觉得腰腹一疼。头脑昏沉着抬起眼皮,只见两个前后交替的脚后跟,正带她向前走着。
南殊搞不清楚自己的位置,感觉头晕目眩,额角跳动,好像在倒立似的,急忙挣扎大喊:“救命啊!”
刚叫出声,大腿就被人拍了一下。力道不重,却从膝盖一直麻到肩膀。
“别吵。”那人嫌弃地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