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我睡不着

生锈的铁门“砰”地一声,五个指印映在模糊不清的玻璃上,余振不绝于耳。

沈承昱猛然抬头,披起外衣走到门口。

外面大夜弥天,他还在办公桌前,试图用工作忘掉白日所发生的一切。

门一开,沈承昱的瞳孔骤缩,耳边嗡鸣如坠入深海。

他挽了挽堆在臂弯处的衬衫衣袖,唇瓣轻启又合,还是没能收起目光中的惊诧。

她面庞上的妆容散尽,唯有骨线于灯下明暗分明。

“我睡不着。”

南殊抬起头,满目都是通宵的红色。

沈承昱怔了几秒,想侧身让她进来,臂弯处却忽地一沉。她毫无征兆地撑在他身上,门扇合拢,空气都灼了起来。

不知道她究竟走了多远,此刻竟发髻凌乱、脏污满身,喘息一声压着一声,尽数压在沈承昱的胸膛。

他再问不出什么。

只俯身贴住那两瓣苍白的唇,齿间都是泪水的咸涩。

她的唇间无温,冰意冷到舌根,他却双手按上她的腰肢,生生把热意传进她的身体。

直到呼吸断续,才觉察出胸口的推力。

他心如擂鼓,振在南殊掌下。

她想抬头仔细瞧瞧他的模样,眼泪却在扬头间灌进耳里,模糊了周遭的一切声响。

明知不该,双手莫名出现在了他的脖颈。

“我睡不着。”

南殊只觉得自己动了动嘴,却听不见脱口而出的话是什么。

眼睁睁看着双脚离地,几步之后,背脊落在床上。

他转身又回头,读过她的面容,一秒又一秒,终还是愧疚着逃避。

“我帮你拿床新被。”沈承昱打开衣柜,从里面取出一块叠得整齐,却依然蓬松的被子。

落在南殊身侧,皂角的香气便扫在鼻尖。

她动也没动,还穿着那沾了泥污的外衣。

沈承昱伸手将风衣拉下,抖开被子盖在南殊身上。

他想要问些什么,却频频欲言又止。牙齿每颤一声,就帮她压过一寸被角。

“南殊......”沈承昱低低地唤,出口的刹那便后了悔。

她已经累成这样,他不该在此刻咄咄逼人。

好在南殊没有回应。他便蹲下身,为她脱去那两只束脚的鞋子。

她依旧一动不动,连把脚收进被子的动作都没。

冷漠滚成巨石,碾过沈承昱的心口。

他原本什么都不想问,可话却偏偏被这石头推着滚了出来:“昭熠是你跟贺先生的孩子吗?”

断句都来不及,目光就已经钉在南殊身上。

事已至此,他迫切地想求一个答案。

奈何她不说,任凭呼吸变得越来越稳。

“褚南殊。”他冷声唤。

半夜跑到别人房间,痛哭一场,还能倒头就睡?这是多不得体的行为。沈承昱自问,她不是这样毫无交代的人。

可南殊偏偏胸口起伏着一言不发,像真的入梦一般。

沈承昱眉心微蹙,拿起床头的煤油灯俯身,任凭火光越上她的侧脸。

发梢映得金黄,颤动于她的鼻息之下。南殊被晃得眼皮浮动,却又很快安静下来。

“不是说睡不着......”沈承昱叹息。

抬手悬在南殊身上,落下时,连床板都被带得吱呀作响。

她还是没有动作。

沈承昱静默半晌,忽而嘴角抽搐,吐出一声嗤笑。

晨曦微露,驱散了夜空中的寥寥星点。

南殊是被鸟叫声吵醒的。睁眼时,光一下从床边的窗子冲进来,惨白一片。

以往无论是在家里还是饭店,丝绒窗帘都沉得难以拖拽,中缝一合,根本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

这屋子可倒好,让南殊一睁开眼,就知道自己睡到了日上三竿。

白意缓缓退去,屋内的景象逐渐显现。

她猛地拉紧被子,从床上直挺挺坐了起来。

又忽然想到什么,拉起被角一看,身上竟还穿着昨日的旗袍,难怪如此束缚。

转头环顾这家徒四壁般的陈设,怎么看,怎么都不像她褚南殊的家。

巴掌重重拍在额上,一声脆响,麻意直达后脑。这不是梦,这是**裸的现实。

昨天晚上从那孩子家出来,又在街上随便拦了辆车,直奔安全区旧址而去。

车夫走不明白那边的路,提前把南殊放了下来。好在她刚管那孩子借了点钱,这次倒能付得起车费。

去那间办公室的路她只走过两次,但身子好像比脑子先一步记住了动作,七拐八拐,竟真就走到了自己砸过的那扇铁门前。

连续几日不眠不休,又穿着高跟鞋走了这么远的路,南殊看什么东西都是双份的。

包括他的身子,与他的心。

那个吻迎上来时,南殊本想热烈回应,可奈何身上的每寸肌肤都好像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不断地坠落下沉。

再睁眼,就是当下这尴尬的一刻。

四周寂静无声,或许沈承昱根本不在。

想到这儿,南殊立刻小心翼翼地捻起被子下床,低头寻找自己的鞋子。

可人都要钻进床下了,还是没看着那两只被泥水抹成棕色的皮鞋。

没办法,南殊只能踮起脚尖,贴着墙边撩开布帘。眼睛盯紧门把手的位置,准备两步就跃出去。

她得走。要是一直留在这里,以昨天那般的失智模样,南殊觉得自己早晚会走上回头路。沈承昱这样冷漠无情的人,根本不值得再付出一丝一毫的真心。

犹豫半步,都是对她这四年苦苦坚持的亵渎。

可南殊刚一抬脚,余光中就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闯了进来。

这屋子太小。她都不需要特意张望,只要迈出隔断,就能看见沈承昱坐在办公桌前看报纸的惬意模样。

桌上摆着杯咖啡,铁水壶在炭炉上呼呼冒出热气。

他的指尖停顿在报纸边缘,面上却还装作无事发生。

“沈先生。”南殊转过身,左手抓住右手的食指,咬紧牙关低语,“昨夜的事,是我太冒犯。”

纸页划过空气,“哗啦”一声,报纸又翻过一页。

南殊气得鼻翼颤动,却还不得不维持得体的语言:“您需要什么赔偿?床单清洗费,房屋修缮费,精神损失费,我都可以赔给您。”

沈承昱眉目淡然,似没听见她说的话。端起咖啡悠悠品了一口,竟还给报纸做起了批注。

“沈承昱,我在和你讲话呢!”南殊一步上前,虽然忍住了抢夺钢笔的冲动,但话到嘴边不吐不快,“你失聪了?”

冒犯的话脱口而出,刺得沈承昱在纸面上拖出一道深深的墨迹。

抬眼,反光于镜片的边缘一闪而过:“醒了?”

“嗯。”南殊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

他掩住嘴边轻咳一声,表情冷着,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瞥向南殊因走太多路而受伤的脚。

她捕捉到沈承昱这细微的动作,立刻下拉裙摆,却也没挡住脚踝。抬头怒斥道:“你没有趁人之危吧?”

“褚南殊,我希望你看清楚,这是我的房间。是你,大半夜私闯民宅。”沈承昱面无表情地撂下钢笔,直勾勾盯上南殊的眼,“现在应该是我来问你。”

“你,想对我做什么?”

“我?”南殊左手食指点在胸口,似听到什么荒唐至极的话。

恰好那戒指一晃,成了某人眼里**裸的炫耀。

“差点忘了。”沈承昱轻轻推动桌上的钢笔,冷哼道,“褚小姐现在,是有未婚夫的人。”

这话叫南殊措不及防。酸楚瞬间涌上心间,她垂头转动那枚戒指,猩红的记忆于流光溢彩间显现。

沈承昱察觉到她的神色有异,不觉直起身子,搅散她眉宇间的愁云:“吃早餐吗?”

“昨天你儿子吃剩下的,你帮他吃了吧。”他随手指过桌上的面包,想着提些能让南殊高兴的人。

那掰得整齐的白面包摆在盘里,南殊放眼望去,好似瞧得见昭熠乖乖坐在桌前,一口口吃这东西的模样。

也不知道他走到哪了?有没有哭闹?有没有受伤?吃好睡好了吗?

不过,这个孩子的一切,或许在昨天的某一刻,就已经和她再没有任何关系。

如今的天下就像一片巨大的沼泽,把所有挣扎的人都拉进困顿之中,越陷越深,永无出头之日。

昭熠不过是个三岁的孩童,要不了多久,妈妈在他的脑海中就不会清晰了。

心口的疼痛一路坠入腹里,她咬住嘴唇抬起下巴。

“他怎么了?”沈承昱意识到不对,立刻站起来走到南殊身侧。

“沈先生,请先管好你自己家的事吧。”南殊走到餐桌前坐下,刻薄答道。

“我家?”他哪里还有家?

“我见到你弟弟了。”她撕下一小块面包,却只是盯着看,没放进嘴里,“他说他母亲去世,他一直在找你。”

见沈承昱没说话,她便又补道:“这就是我昨夜来找你的原因。”

他依旧不对南殊言语此事,面色黑得像墨。只抬手按了按眉心,沉思片刻后转身就走。

“等一下。”南殊轻敲桌子,转头向沈承昱睨去,“我的鞋呢?”

“我看太脏,帮你丢了。”他直言回复,也不避讳。

忽略南殊睁大的双眼一脚迈出门去,又好似想到什么,沉着脸退回半步道:“我劝你好好想想,昨夜来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我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沈承昱!”南殊朝门口扑去,脚底却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扶住桌子缓过了半晌,才开门朝廊下看。

那人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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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张安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