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野?!”
夏御杉那声破了音的惊呼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神庙里令人窒息的死寂。他脸上那万年不变的温雅面具彻底碎裂,金丝眼镜后的瞳孔因剧烈的震动而收缩,死死盯着那个刚从瘴气里摔出来、灰头土脸的少年,仿佛看到了绝不可能出现的幻影。
程野挣扎着从冰冷的地面上爬起,脸上沾满泥污和擦伤,那双总是闪烁着阴鸷和算计的眼睛此刻也盛满了惊魂未定和对环境的巨大恐惧。他茫然地环顾着这座充斥着尸臭、腐朽甜香和不祥黄绿荧光的恐怖神庙,目光扫过那密密麻麻盖着白布的尸体观众,扫过狰狞的瘟神像和人皮鼓,最后落在夏御杉那张写满惊骇的脸上。他嘴唇哆嗦着,像是想说什么,却又被巨大的恐惧扼住了喉咙。
“夏……夏……”他艰难地吐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程野!你怎么会在这里?!”夏御杉几乎是扑了过去,一把抓住程野的手臂,力道之大让程野痛呼出声。他全然不顾程野的挣扎和周围人惊愕的目光,声音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狂喜和更深的、无法理解的焦灼,“你不是在……你怎么可能……”他的话戛然而止,似乎意识到环境不对,猛地收声,但那紧紧抓着程野的手却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放开我!你弄疼我了!”程野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的尖利和恐惧,用力甩着胳膊,看向夏御杉的眼神里充满了惊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恨?“这他妈是什么鬼地方!你把我弄来的?!”
夏御杉被他眼中的怨恨刺得一愣,手上力道下意识地松了几分,但依旧没有放开。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金丝眼镜后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失而复得的庆幸,有无法掌控的焦躁,还有一种近乎偏执的占有欲。
“啧,大型认亲(?)现场。”温屿抱着手臂,凉飕飕地打破了这诡异的僵持,目光在夏御杉和程野之间来回扫视,带着洞悉的玩味,“看来夏大夫搅乱副本的就是为了这位程野小朋友啊?真是感天动地。”他特意加重了“感天动地”几个字,眼神瞟向司稚希,暗示小豆子的血书留言。
司稚希银发都惊得炸毛了几分,拉着满狞的袖子小声惊呼:“卧槽!最近老是副本污染,不会就是他干的吧?”
满狞沉默地站在司稚希身侧,如同最忠诚的影子,冰冷的目光扫过程野和夏御杉,又落回司稚希身上,带着无声的守护。他高大的身躯几乎将司稚希完全笼罩在自己的保护范围内,隔绝了那弥漫的尸臭和诡异气息。
“呜呜呜……温叔叔……”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哭腔的细小声音打破了另一边的微妙气氛。小豆子像是终于从传送的眩晕中彻底清醒,小脸煞白,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他环顾这比柴房恐怖一万倍的鬼地方,视线最终牢牢锁定了人群中相对“熟悉”的温屿。恐惧压倒了一切,他迈开小短腿,像一颗发射的小炮弹,带着哭腔直直地冲向温屿!
“温叔叔!抱抱!我害怕!” 小豆子一边跑一边哭喊,张开小手就要往温屿身上扑。
温屿:“……” 他下意识地想后退,但看着那孩子惊恐到极点的小脸,脚步顿住了。这小崽子虽然麻烦,但毕竟是从上个副本带出来的“活证据”。
然而,他顿住的这一下,给了小豆子可乘之机!
小豆子猛地扑到温屿腿边,像只受惊的树袋熊,手脚并用地就往温屿身上爬!小胳膊死死搂住温屿的脖子,沾满泪水和泥污的小脸埋进温屿颈窝,哭得浑身发抖:“呜呜呜……好多死人……好可怕……我要回家……”
温屿被他勒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刚想把这粘人的小东西扒拉下来——
一股冰冷刺骨的、几乎凝成实质的低气压,如同西伯利亚寒流般瞬间席卷而来!
站在温屿身侧的谢存,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去。深潭般的眸子里,昨晚那点奶狗般的温软懵懂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比神庙里的瘟神像还要凛冽的冰寒!他紧抿着薄唇,下颌线绷得如同刀锋,死死盯着挂在温屿脖子上、占据了本该属于他(?)位置的小豆子,眼神锋利得能刮下二两肉来!
小豆子被这恐怖的眼神吓得哭声都噎住了,搂着温屿脖子的手却下意识地收得更紧。
温屿明显感觉到谢存身上散发出的那股“生人勿近,尤其生小鬼勿近”的恐怖气场。他头皮一麻,赶紧伸手去掰小豆子的胳膊:“喂!小崽子!撒手!勒死我了!”
“呜……不要……”小豆子死活不松手,像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谢存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眼神越来越冷。就在温屿以为这家伙要暴起把小豆子当沙包扔出去的时候——
“司稚希。”谢存冰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把他弄走。” 他甚至连眼神都没给司稚希一个,依旧死死盯着小豆子。
“啊?我?”司稚希一脸懵逼,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但看着谢存那副“你不把他弄走我就弄死他”的煞神模样,银发少年很没骨气地怂了。他小心翼翼地凑过去,脸上挤出自己觉得最和蔼可亲的笑容,试图哄骗:“小豆子乖啊,来,到哥哥这里来,哥哥这里有……”他摸了摸口袋,空空如也,只好干巴巴地说,“……哥哥保护你!”
小豆子泪眼婆娑地看了司稚希一眼,又看看温屿那张帅得人神共愤的脸(以及他身后那个眼神能杀人的煞神),果断地把脸埋回温屿颈窝,用实际行动表示:颜值即正义!就要漂亮叔叔!
司稚希:“……” 他感受到了来自颜值的暴击。
“噗。”温屿看着司稚希吃瘪的表情,没忍住笑出了声。但下一秒,他就笑不出来了。因为谢存那冰冷刺骨的眼神,已经从小豆子身上,转移到了他脸上。
那眼神明明白白写着:你、还、笑?!
温屿头皮一紧,赶紧收敛笑容,手上用力,总算把小豆子像剥树皮一样从自己身上撕了下来,往司稚希怀里一塞:“拿着!你的了!”
小豆子落入司稚希怀里,委屈地扁着嘴,眼泪又开始打转。
“哎哎,别哭别哭!”司稚希手忙脚乱地抱着小豆子,求助地看向身边的满狞,“满狞!快想想办法!哄孩子!你最拿手了!”
满狞:“……” 他沉默地低下头,看着司稚希怀里那个哭唧唧的小豆子,又抬头看看司稚希写满“靠你了”的脸。他万年冰封、毫无表情的脸上似乎极其细微地抽搐了一下,然后,在所有人(包括温屿和谢存)惊悚的目光注视下,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抬起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生疏地、带着千斤重的力道,在小豆子乱糟糟的头发上……极其笨拙地、像拍石头一样,拍了两下。
“别哭。” 他硬邦邦地吐出两个字,声音冷得像掉冰渣。
小豆子:“……” 直接被这“温柔”的安抚拍懵了,连哭都忘了,小嘴微张,傻傻地看着眼前这个气息比瘟神还可怕的冰山叔叔。
司稚希:“……” 他嘴角抽搐,看着满狞那副“如临大敌”的僵硬姿态,再看看怀里吓傻的小豆子,突然觉得……好像也没那么糟?他嘴角勾起一抹坏笑,故意凑到满狞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声,带着点撩拨的意味低语:“喂,满狞,你哄小孩的样子……还挺可爱的嘛。”
满狞的身体瞬间僵住,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上一层极淡的薄红。他猛地别开脸,不再看司稚希,但那微微绷紧的下颌线和无处安放的眼神,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另一边,夏御杉和程野的拉扯还在继续。
“放开!姓夏的!你到底想干什么!”程野用力挣扎,脸上又是恐惧又是愤怒,“这他妈是你搞的鬼对不对?!你想害死我?!”
“闭嘴!”夏御杉低喝一声,脸色阴沉得可怕,他猛地将程野拽到自己身后,用一种近乎禁锢的姿态护住(?)他,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扫过戏台下那密密麻麻的盖尸布观众,最后落在戏台两侧那两面惨白的人皮鼓上,声音带着一种压抑的冰冷,“不想死就跟着我!这里的东西……比你想象的更危险!”
他不再理会程野的挣扎,目光转向温屿和谢存,恢复了那种公式化的冷静,但眼底深处依旧残留着焦灼:“情况有变,污染指数在上升。‘邪傩面’是关键。必须尽快找到它,否则……”他看了一眼那些盖着白布、死寂无声的“观众”,未尽之意不言而喻。
“用你说?”温屿嗤笑一声,目光也凝重地投向供桌上那十二张色彩浓烈、表情诡谲的傩面。“十二张面具,对应十二种情绪演完《驱瘟神》……还得找出混在里面、刻着《尸戏经》的邪门玩意儿。”他摩挲着下巴,桃花眼里闪烁着算计的光芒,“夏大夫,你既然是数据清理员,对这些规则……总该有点内部消息吧?”
夏御杉惊诧:“你怎么会知道?”
温屿象征性地勾了勾唇角:“你猜。”
夏御杉推了推眼镜,避开了温屿戏谑的目光,语气平淡:“规则就是规则。干扰是干扰,解读是解读。我只能提醒各位,戴错面具的后果……”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盖着白布的尸体,“……很直观。”
“呵,废话。”温屿不再看他,目光扫过在场的七人(包括小豆子),“七个人,十二张面具?看来不是人人都要上场。谁懂唱戏?或者……谁不怕死?”
“我……我会一点!”司稚希抱着小豆子,弱弱地举手,“以前社团……演过话剧……”他声音越来越小,显然底气不足。
“……”谢存沉默。满狞沉默。程野惊魂未定,只顾着怒瞪夏御杉。小豆子还在懵圈状态。
“看来是指望不上了。”温屿揉了揉眉心,“那就只能……”他话未说完,目光突然一凝!
只见神庙穹顶那厚厚的、散发着黄绿荧光的蛛网深处,毫无征兆地亮起了无数点猩红的光芒!如同黑暗中睁开的无数只恶毒眼睛!
紧接着,一阵令人牙酸的、如同骨骼摩擦和利爪刮擦岩石的密集声响,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传来!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吱嘎——!嘶啦——!”
【警告:山魈群被鼓声吸引,正在围庙!请玩家尽快选择傩面,准备登台!】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如同催命符!
“鼓声?哪来的鼓声?”司稚希惊恐地环顾四周。
就在这时!
戏台两侧那两面惨白的人皮鼓,毫无征兆地自行震动起来!
嗡——!嗡——!
沉闷、粘滞、带着心脏被攥紧般不适感的鼓声,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一圈圈震荡开来!鼓面上那两张扭曲的哭笑脸谱,在鼓声震动下仿佛活了过来,嘴角咧开诡异的弧度!
咚!咚!咚!
鼓声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响!如同无数冤魂在耳边凄厉哭嚎!
“呜——嗷——!”
神庙外,瘴气剧烈翻滚,伴随着无数非人的、充满嗜血和狂躁的尖啸嘶吼!密密麻麻的黑影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的黑暗中涌出,疯狂地撞击着神庙腐朽的木门和墙壁!整个神庙都在那狂暴的冲击下簌簌发抖!
山魈!来了!
“妈的!”温屿低骂一声,知道不能再犹豫了!他一个箭步冲向供桌,“先拿面具!随便拿!戴对了算运气,戴错了……”他瞥了一眼台下那些随着鼓声微微颤动、仿佛下一刻就要掀开白布站起来的尸体,“……大家一起变僵尸开party!”
他随手抓起一张色彩最为浓烈、表情是极致狂喜的朱红色傩面!
谢存动作更快,几乎是同时,他抓起了旁边一张表情极度悲伤、流淌着深蓝色泪痕的傩面!
司稚希抱着小豆子,吓得手忙脚乱,胡乱抓起一张表情惊惧、眼珠暴突的傩面就往自己脸上扣!
满狞沉默地站在他身边,目光扫过面具,最终选择了一张表情木然、毫无情绪波动的土黄色傩面。
夏御杉眼神锐利,迅速抓起一张表情威严、眉头紧锁的金色傩面,反手就要往程野脸上扣!
“你干什么!”程野惊恐地挣扎。
“不想被山魈撕碎或者被尸体掐死就戴上!”夏御杉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他动作强硬,不顾程野的反抗,硬是将那张威严的金色傩面按在了程野脸上!
面具扣上的瞬间,程野的挣扎停止了。面具下那双总是充满阴鸷和算计的眼睛,透过面具的眼孔,似乎流露出一种被强行赋予的、与面具表情不符的惊愕和茫然。
夏御杉自己则飞快地抓起最后一张空闲的、表情是深思忧虑的紫色傩面戴在脸上。面具遮住了他金丝眼镜后的所有情绪。
【咚——!咚——!咚——!】
人皮鼓的鼓点敲到最**!
“轰隆——!”
神庙腐朽的大门,终于在一阵令人牙酸的断裂声中,被硬生生撞开了一个巨大的破洞!
无数只枯瘦如柴、覆盖着青黑色鳞片、指尖如同淬毒弯钩的利爪,争先恐后地从破洞中伸了进来!紧接着,是密密麻麻、闪烁着猩红凶光的兽瞳,以及咧开到耳根、露出森白獠牙的血盆大口!
腥臭的涎水如同雨点般滴落!
山魈!如同饥饿的黑色潮水,汹涌而入!
“上台!”温屿厉喝一声,率先冲向戏台!
谢存紧随其后,冰冷的目光扫过那些扑来的山魈,手中不知何时已抄起了戏台边一根充当道具的、锈迹斑斑的铁棍。
司稚希抱着小豆子,连滚带爬地往戏台上冲,满狞如同最坚实的壁垒,沉默地护在他身后,一拳砸飞了一只扑向司稚希后背的山魈!那山魈惨嚎着倒飞出去,撞在墙壁上,骨骼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夏御杉拉着(或者说拖着)脸上戴着威严面具、行动有些僵硬的程野,也迅速跃上戏台。
七人(加一小只)刚刚踏上戏台那冰冷的青石地面——
【咚!!!】
最后一声如同丧钟般的鼓声重重落下!
戏台两侧那两面人皮鼓骤然停止了震动!
然而,鼓面上那两张扭曲的哭笑脸谱,猩红的颜料却如同活物般蠕动起来,眼窝的位置,缓缓地、诡异地……流下了两行暗红色的、粘稠的“血泪”!
整个神庙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戏台下,那密密麻麻盖着白布的尸体观众,伴随着鼓声的停止,头颅……齐刷刷地、无声地抬起!白布下,无数道冰冷、怨毒的目光,穿透了布料,如同实质般聚焦在戏台上那七个戴着诡异傩面的身影之上!
戏,开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