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粘稠得如同凝固血液的死寂。
戏台下,数百具盖着惨白尸布的“观众”无声地昂着头颅,无数道冰冷怨毒的目光穿透布料,如同无形的冰锥,狠狠扎在戏台七人一小的脊背上。空气里的腐朽甜香和尸臭混合成令人作呕的毒雾,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绝望。
“咚!”
戏台侧面,那面惨白的人皮鼓毫无征兆地又自震了一下!鼓面上扭曲的哭笑脸谱,眼角那两行暗红粘稠的“血泪”缓缓滑落,滴在冰冷的青石地面上,发出“滋啦”一声轻响,腾起一小缕带着腥臭的青烟。
鼓声就是信号!
“嗬……嗬嗬……”
令人头皮炸裂的、如同破风箱抽动的声音,从台下某个角落响起!一具盖着白布的身影,身体开始不自然地、极其僵硬地抽搐!白布下的头颅猛地左右晃动,幅度越来越大!
“尸……尸变了!”司稚希抱着小豆子,声音带着哭腔的颤抖,下意识地往满狞身后缩。
满狞高大的身躯如同磐石,纹丝不动地挡在他身前,冰冷的目光扫过台下开始骚动的尸群,又迅速落回司稚希脸上那张惊惧扭曲的傩面。面具上暴突的眼珠和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嘴角,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瘆人。
“你的面具……”满狞的声音依旧冰冷,却带上了一丝极其细微的紧绷,“……错了。”
司稚希一愣,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规则——不可戴错情绪面具!他这张惊惧面具,对应的情绪是“恐”,可刚才鼓声起时,他满脑子只有“怕”,戴上面具后更是被恐惧完全淹没!这岂不是……
“哀面戴喜触发尸变……”温屿的声音在死寂中响起,带着一种冰冷的洞悉,他目光如电,扫过司稚希那张惊惧面具,又扫过台下那具抽搐得越来越剧烈、白布下甚至隐隐传来骨骼错位脆响的尸体,“看来,戴错情绪,就是给这些‘观众’注入兴奋剂!”
仿佛印证他的话!
“撕拉——!”
那具抽搐的尸体猛地撕裂了头上的白布!露出底下青灰色的、布满尸斑的狰狞面孔!空洞的眼窝里没有眼球,只有两团幽幽燃烧的绿色鬼火!它大张着腐烂的嘴,露出黑黄的獠牙,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啸!
“嗷——!”
啸声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嗬嗬!嗬嗬嗬!”
“撕拉!撕拉!”
台下,如同连锁反应!一具接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疯狂地撕裂裹尸布!青灰腐烂的面孔,燃烧着绿火的黑洞眼窝,扭曲伸展的枯爪!成百上千的死尸如同被唤醒的亡灵军团,僵硬地、带着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从腐朽的座位上站了起来!密密麻麻,如同涌动的尸潮!腐朽的气息瞬间暴涨!
“山魈!山魈也进来了!”程野惊恐的尖叫划破空气!
神庙被撞开的破洞处,无数枯瘦覆盖青黑鳞片的利爪疯狂撕扯着腐朽的门框!闪烁着猩红凶光的兽瞳挤满了破洞!腥臭的涎水如同瀑布般流淌!第一只体型硕大、獠牙外翻的山魈,已经嘶吼着挤了进来,猩红的眼珠瞬间锁定了戏台上鲜活的猎物!
前有尸变观众,后有嗜血山魈!
绝境!
“妈的!乌鸦嘴!”温屿低骂一声,眼神却异常冷静。他手中那张朱红色的狂喜傩面并未戴上,而是被他反手扣在臂弯里,另一只手已经握紧了从戏台角落抄起的一把锈迹斑斑的□□!“谢存!护好自己!”他下意识地吼了一嗓子,目光飞快扫过混乱的场面。
谢存站在他身侧,脸上戴着那张流淌深蓝泪痕的悲伤傩面,只露出紧抿的薄唇和线条冷硬的下颌。他没有回应温屿的吼叫,但深潭般的眸子透过面具的眼孔,牢牢锁定着温屿的身影。一只刚刚爬上戏台边缘、扑向温屿侧翼的尸变观众,被谢存手中那根锈铁棍带着凌厉的风声狠狠砸碎了头颅!黑绿色的粘稠液体和碎骨脑浆四溅!
“啊——!”司稚希被近在咫尺的爆头吓得尖叫,抱着小豆子连连后退,脚下被戏台边缘一块松动的青石一绊,整个人向后倒去!
“小心!”满狞低吼一声,闪电般出手!他戴着那张毫无表情的土黄傩面,动作却快如鬼魅,一把揽住了司稚希的腰!
司稚希惊魂未定地撞进满狞坚硬冰冷的怀里,隔着薄薄的衣物,能感受到对方紧实肌肉下传来的惊人力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下意识地抬头,透过面具的眼孔,对上满狞那双隐藏在傩面后的眼睛。
那双眼睛,依旧是万年不变的冰寒,但此刻,那冰寒深处,似乎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是后怕?是守护的本能?还有……一丝近乎狼狈的闪躲?仿佛司稚希的身体是滚烫的烙铁,让他想紧紧抱住,却又本能地想要推开。
司稚希的心猛地一跳。他非但没有立刻离开,反而借着这股冲力,故意往满狞怀里又贴近了几分,甚至抬起没抱小豆子的那只手,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满狞紧握的、指节发白的拳头,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喘息和一丝刻意的柔软,贴着满狞冰冷的傩面低语:“……谢了,冰块脸。你身上……是沾了神庙的泥?还是……”他故意顿了顿,眼神懵懂但鼻息暧昧地拂过面具边缘,(司稚希不矮,微微仰头就能够到满狞的下巴)“……你自己的味道?”
满狞的身体瞬间僵硬如铁!揽在司稚希腰间的手臂肌肉绷得死紧,仿佛下一秒就要断裂!隔着傩面都能感受到他骤然紊乱的呼吸!他猛地别开头,避开了司稚希近在咫尺的目光和气息,手臂却依旧死死地、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力道,将司稚希护在怀里,同时一脚踹飞了另一只扑上来的山魈!动作凶狠,带着一种无处发泄的狂暴。
另一边,夏御杉和程野的组合则充满了火药味。
“滚开!别碰我!”程野戴着那张威严的金色傩面,声音却尖利失控,充满了少年人的恐惧和暴戾!一只尸变观众枯爪抓向他,他非但不躲,反而眼中凶光一闪,袖口滑出那把幽蓝的薄刃刀片,反手就朝着那枯爪狠狠削去!
“嗤啦!”
枯爪应声而断!黑绿色的腐液喷溅!但更多的枯爪和山魈的利齿已经逼近!
“蠢货!”夏御杉戴着忧虑的紫色傩面,声音冰冷刺骨。他动作快得惊人,一把扣住程野持刀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同时另一只手猛地挥出,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银光闪闪的手术刀,精准无比地划过一只扑到程野面门前的山魈咽喉!腥臭的兽血喷了程野半张面具!
“放开我!我自己能杀!”程野被喷了一脸血,更加暴怒,用力挣扎,幽蓝的刀片反手就朝夏御杉扣着他的手臂划去!动作狠辣,毫不留情!
夏御杉金丝眼镜后的眼神瞬间冰寒!他猛地松开程野的手腕,避开刀锋,另一只手却快如闪电,精准地捏住了程野的下巴,力道大得让程野痛呼出声,被迫仰起头!隔着两张傩面,夏御杉的声音如同淬毒的冰针,一字一句扎进程野耳中:“再动一下,我就卸了你的关节!想死,等出去!”
程野被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冰冷杀意和一种更深沉的、令人心悸的东西震慑住,挣扎的动作僵住了,幽蓝的刀片停在半空,面具下的眼神充满了屈辱、恐惧和……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茫然。
“温叔叔!”小豆子被司稚希死死抱在怀里,小小的身体在混乱和恐怖的冲击下抖得像风中的落叶。他看着温屿在尸群和山魈中奋力搏杀,那高大的背影在昏黄诡异的灯光下,如同劈开黑暗的利剑。一个念头,一个极其强烈的念头,在他小小的、被恐惧和悲伤填满的心底疯狂滋长、燃烧!
他想起了俞安哥哥温柔的笑容,想起了默阳哥哥绝望的嘶喊,想起了程野哥哥递上的“臭水”,想起了那场吞噬一切的大火……想起了那些被这个邪恶系统拉进来、最终变成怪物的陌生人……
他不要!他不要温叔叔、谢叔叔、司哥哥、满狞叔叔……还有那个看起来很凶但其实好像也没那么坏的夏医生……变成那些盖着白布的尸体!他不要这个世界再被这个可怕的系统伤害!
小豆子清澈的大眼睛里,恐惧被一种决绝的、近乎悲壮的光芒取代!他猛地从司稚希怀里挣脱出来,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小豆子!你干什么!”司稚希惊恐地大喊。
小豆子没有回头。他像一道小小的闪电,在混乱的战场缝隙中穿梭,目标无比明确——戏台正中央,供桌前方,那尊散发着无尽恶意的狰狞瘟神石像!以及石像脚下,那面依旧在缓缓流淌着暗红“血泪”的惨白人皮鼓!
“阻止他!”夏御杉最先察觉不对,厉声喝道!他认出了小豆子眼中那种光芒——那是数据流即将彻底湮灭前,最纯粹也最危险的“执念燃烧”!
但晚了!
小豆子已经冲到了瘟神像脚下!他小小的身体在那巨大的邪恶造物前,渺小得如同尘埃。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温屿浴血奋战的身影,又看了看混乱中其他人挣扎求生的样子,小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干净、又带着巨大悲伤的笑容。
他用尽全身力气,用稚嫩的、却无比清晰的声音大喊:
“温叔叔!谢叔叔!大家……要好好的啊!毁了这破系统!”
话音未落,他小小的身体猛地撞向了那面流淌“血泪”的人皮鼓!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
只有“噗”的一声轻响,如同水泡破裂。
小豆子的身体在接触到鼓面的瞬间,如同投入烈火的雪花,骤然爆发出刺目欲盲的、纯净无垢的白色光芒!那光芒带着一种温暖却又无比决绝的气息,瞬间驱散了神庙中浓重的阴寒和污秽!
“啊——!!!”
白光所及之处,那些刚刚站起的尸变观众如同被泼了浓硫酸,发出凄厉无比的惨嚎,身体冒出滚滚黑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溃散!冲入神庙的山魈更是如同被灼烧灵魂,痛苦地翻滚嘶嚎,鳞片剥落,血肉焦黑!
白光如同最锋利的刀刃,狠狠刺入那面惨白的人皮鼓!
“滋啦——!!!”
人皮鼓发出令人牙酸的尖锐撕裂声!鼓面上那张扭曲的哭笑脸谱如同活物般疯狂扭动、尖叫!流淌的“血泪”瞬间被蒸发!整个鼓面如同被投入熔炉的蜡像,迅速融化、塌陷!
白光并未停止!它顺着鼓身,如同灵蛇般向上蔓延,狠狠撞向那尊俯视众生的瘟神石像!
轰——!!!
石像发出一阵沉闷的轰鸣!布满青苔和粘液的表面瞬间爬满了蛛网般的裂纹!那空洞的眼窝里,猩红的光芒疯狂闪烁,发出无声的愤怒咆哮!
白光中心,小豆子小小的身影如同燃烧殆尽的烛火,迅速变得透明、虚幻。
“小豆子!!!”温屿目眦欲裂!他眼睁睁看着那纯净的白光吞噬了那个不久前还在他怀里哭唧唧、吵着要抱抱的小小身影!一股从未有过的、混杂着剧痛、愤怒和巨大空茫的情绪狠狠攫住了他的心脏!他嘶吼着,不顾一切地想要冲过去!
一只冰冷而有力的手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腕!
是谢存!他不知何时摘掉了那张悲伤傩面,露出那张沾着血污和黑绿色粘液的、依旧冷硬却写满了不容置疑的脸!他的眼神紧紧锁着温屿,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别过去!能量……太强!”
温屿被他抓住,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团纯净的白光在彻底撕裂了人皮鼓、重创了瘟神石像后,如同完成了最后的使命,迅速黯淡、消散……
原地,只剩下人皮鼓融化后的一滩腥臭粘液,和瘟神石像上那遍布的、如同丑陋伤疤的巨大裂纹。
小豆子……消失了。
神庙内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幸存的尸变观众和山魈在白光的净化下几乎全灭,只剩下零星的几只还在角落痛苦地抽搐。腐朽甜香和尸臭被一种淡淡的、类似雨后泥土的清新气息取代,却又混杂着能量湮灭后的焦糊味。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悲壮的一幕震撼得说不出话。
司稚希瘫坐在地,脸上那张惊惧的傩面歪斜着,面具下露出的半张脸上满是泪痕。满狞沉默地站在他身边,伸出的手悬在半空,似乎想扶,又因为自己满身的污秽(沾染的怪物粘液和血迹)而不敢落下,眼神里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
夏御杉松开了钳制程野的手,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死死盯着小豆子消失的地方,又扫过那布满裂纹的瘟神石像,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剧烈的震动和……一丝了然。他低声自语,声音几不可闻:“……原来如此。纯粹执念的湮灭……竟能重创核心数据节点……”
程野则怔怔地看着那滩融化的鼓液,面具下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茫然和……一丝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被那纯净白光刺痛灵魂的悸动。
温屿用力甩开谢存的手,踉跄着走到小豆子消失的地方。地上空空如也,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他蹲下身,手指触碰着冰冷的地面,仿佛还能感受到那孩子最后决绝的温度。一股巨大的悲恸和愤怒如同岩浆般在他胸腔里翻涌!
“夏御杉!”温屿猛地抬起头,眼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直射向那个戴着紫色傩面的男人,“你早就知道!对不对?!你知道小豆子会这样!你知道他是‘执念体’!你他妈的就是个数据清理员!你混在我们中间,就是为了找到这种能污染甚至重创系统的‘异常数据’,然后引导它们去送死!就像你引导顾飞星(渡鸦)去死一样!是不是?!”
温屿的怒吼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神庙!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夏御杉身上!
司稚希震惊地睁大了泪眼。谢存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无声地站到了温屿身侧。满狞冰冷的视线也锁定了夏御杉。
程野更是愕然地看向身边这个一直禁锢着他、让他又恨又惧的男人。
数据清理员?引导小豆子送死?
夏御杉沉默着。他缓缓抬起手,摘下了脸上那张表情忧虑的紫色傩面,露出了那张依旧温雅、此刻却毫无表情的脸。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平静地迎上温屿愤怒的视线,没有否认,也没有辩解。
“系统需要稳定。”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个冰冷的公式,“异常数据,尤其是具有强烈破坏性执念的异常数据,必须被清理。这是规则。”
“规则?”温屿怒极反笑,一步步逼近夏御杉,手中的□□还在滴着黑绿色的粘液,“那程野呢?!他也是‘异常数据’吧?你为什么不清理他?反而像护眼珠子一样护着?!甚至不惜搅乱整个系统把他带出来?!”
夏御杉的目光几不可察地波动了一下,视线扫过程野那张戴着威严面具、此刻写满惊愕的脸。他没有回答温屿的质问,只是用一种极其复杂、近乎偏执的眼神看着程野,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只有程野能听懂的、近乎诅咒般的执念:
“……他不一样。”
就在这时——
“喀嚓……喀嚓……”
一阵令人心悸的碎裂声从戏台中央传来!
所有人悚然转头!
只见供桌上,那十二张色彩浓烈的彩漆傩面,如同被无形的力量侵蚀,表面精美的油彩开始大片大片地剥落、龟裂!面具下,原本光滑的木胎开始浮现出无数扭曲的、如同血管般蠕动的黑色纹路!
其中一张表情最为平和、颜色是柔和粉白的傩面,剥落得最为严重!在油彩剥落的缝隙里,隐约可见木胎背面,刻满了密密麻麻、如同蝌蚪般扭曲蠕动的诡异文字!一股阴冷、邪恶、充满了无尽诅咒和死亡气息的波动,正从那张面具上疯狂散发出来!
邪傩面!
它被小豆子湮灭的能量重创,现出了原形!
【警告:核心污染源“邪傩面”暴露!】
【副本污染指数:89%(极度危险!)】
【鼓声停止!丑时将至!未滴血入鼓者,鼓皮将浮现其脸孔!】
冰冷的提示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和警告意味!
而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随着邪傩面气息的泄露,戏台正中央,那些被小豆子白光重创、本已停止震动的青石地面,开始无声地裂开一道道深不见底的、散发着浓郁黑气的缝隙!
禁忌规则:忌踩戏台裂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