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在主屋前停稳。几乎就在同时，林见深端着一个小小的药盅从偏厅快步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大师兄，凌先生，你们回来了。时间刚好，药正温着。”
那黑褐色的药汁在白瓷药盅里微微晃动，散发出的浓郁苦味仿佛有实体一般，隔着几步远都能清晰地闻到。
弈樊星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虽然早已习惯，但每次面对这碗“精华”，生理性的抗拒还是难以完全消除。
凌曜立刻注意到了他这细微的表情变化。他现在对弈樊星的每一个小动作都格外敏感。
“给我吧。”凌曜很自然地从林见深手里接过药盅，触手温度正好，显然是精心计算过时间的。
林见深从善如流地递过去，笑着补充了一句：“师父说了，今天这帖药加了点新东西，效果更好，让大师兄务必趁热喝完，一滴都不许剩。”说完，他便识趣地转身去忙别的了。
凌曜端着药，看向弈樊星，语气放柔了些：“走吧，去那边凉亭喝？风景好些，或许……没那么难熬？”他试图给喝药这件事增加一点微不足道的愉悦感。
弈樊星没说什么，跟着他走向院子里的八角凉亭。
亭子周围种着几株晚开的桂花，香气清甜，稍稍中和了空气里的药味。石桌上还摆着一套简单的茶具和一碟林见深自己做的桂花糕。
凌曜将药盅放在弈樊星面前，自己则坐在他对面，没有像往常那样催促，只是安静地陪着。
弈樊星看着那碗深不见底的药汁，沉默了几秒，像是下了某种决心，端起药盅，屏住呼吸，仰头一口气灌了下去！
极致的苦涩瞬间席卷了整个口腔，霸道地冲击着味蕾，甚至带来一丝轻微的眩晕感。他放下空了的药盅，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有些发白，强忍着那翻江倒海的感觉。
就在这时，一只大手伸到他面前。
掌心摊开，里面不是一根棒棒糖，而是一个小巧精致的白瓷糖罐，罐身上绘着嬉戏的锦鲤。罐子打开，里面是五颜六色、晶莹剔透的冰糖块。
凌曜的声音带着笑意，眼神里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期待：“便利店买的糖吃多了不好。这是老字号药铺卖的冰糖，说是用甘草和几种清咽利喉的药材一起熬的，能压苦味，也不伤药性。你试试？”
弈樊星看着那一罐子晶莹的冰糖，又看看凌曜那副像是献宝又怕被拒绝的神情，苦得发麻的舌尖似乎都泛起了一丝莫名的甜意。
他没有犹豫，伸出手指，从罐子里拈起一小块淡黄色的冰糖，放入了口中。
清甜的滋味缓缓化开，带着一丝淡淡的甘草香和药香，果然不像普通糖那么甜腻，却有效地中和了残留的苦涩，抚平了胃里的不适。
“……不错。”他低声评价道，又拿了一小块。
凌曜脸上的笑容瞬间放大，像是得到了天大的夸奖，赶紧把整个糖罐子往他面前又推了推：“喜欢就好！下次我多买点不同口味的！”
弈樊星含着冰糖，看着眼前人毫不掩饰的欣喜，心里某个角落像是被羽毛轻轻拂过，软了一下。
两人就这么安静地坐在凉亭里，一个慢慢含着冰糖，一个微笑着看着，偶尔闲聊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夕阳的余晖透过桂花树的缝隙洒下来，落在他们身上，温暖而静谧。
这幅画面，恰好被溜达过来检查“孽徒”有没有乖乖喝药的司徒玄看了个正着。
老爷子躲在月亮门后，探出半个脑袋，看着凉亭里那俩一个喂糖一个吃糖、气氛融洽得冒泡的家伙，花白的胡子翘了翘，小声嘀咕道：“哼！臭小子，倒是会献殷勤……这冰糖老子尝过，死贵……啧，看来凌家底子确实厚……”
他嘴上嫌弃着，眼里却没什么不满，反而有点乐见其成的意思。看了一会儿，他撇撇嘴，背着手，晃晃悠悠地又走了，没去打扰那亭子里的“药后甜点”时间。
直到冰糖的甜味彻底取代了药的苦涩，弈樊星才盖上了糖罐的盖子。
“好了。”他表示足够了。
凌曜这才心满意足地收回糖罐，像是完成了一件无比重要的大事。
“晚上想吃什么？我让厨房做。”凌曜一边收好糖罐，一边自然地问道，仿佛这已是他的日常职责。
弈樊星想了想，没什么特别想吃的，便说：“随意。”
“那炖个汤吧，你最近虚，得补补。”凌曜自顾自地决定了，已经开始盘算着菜单，“再清蒸条鱼，炒个时蔬……”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弈樊星就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晚风拂过，带来阵阵桂花香。
药很苦。
但之后的糖，很甜。
有人惦记着你的苦，想着法地给你送甜。
这种感觉，对弈樊星来说，陌生却又让人贪恋。
或许，这就是司徒玄所说的“苦后回甘”。
而这份“甘”，似乎比想象中，更令人沉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