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室内,时间仿佛变得粘稠而缓慢。只有凌曜略显沉重却平稳的呼吸声,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细微虫鸣。
弈樊星如同雕像般坐在蒲团上,闭目凝神。但他的意识却高度活跃,如同最精密的监控仪器,捕捉着凌曜体内气血运行的每一丝细微变化。司徒玄的金针依旧留在穴位上,微微颤动着,引导着药力与毒素进行着凶险的拉锯战。
他能“听”到凌曜心脏的搏动从最初的微弱紊乱逐渐变得强健有力,能“感知”到那阴狠的毒素在九转还魂汤和金针的双重作用下节节败退,但依旧盘踞在经络深处,负隅顽抗。
这个过程极其消耗心神,需要时刻保持专注,以便在出现任何异常时能第一时间通知司徒玄。弈樊星的额角再次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大脑刚刚缓解的负荷又重新加重。
但他没有丝毫松懈。
不知过了多久,凌曜的呼吸节奏忽然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紊乱,眉头紧紧皱起,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像是在经历什么可怕的梦魇。
弈樊星立刻睁开眼,靠近床边。
“……跑……快……”凌曜的声音沙哑破碎,带着极度的焦急,“……别管我……地洞……能量……”
弈樊星的目光一凝。地洞能量?他在梦呓中提到的,是图书馆那次事件?
“……樊星……走啊!”凌曜猛地挣扎了一下,似乎想抬起手,却因为身体的虚弱和金针的制约而无法动弹,只有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
听到自己的名字从凌曜口中以如此急切的语气喊出,弈樊星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了一下,一阵尖锐的刺痛感伴随着更多混乱的画面冲击着他的脑海——
【……刺目的苍蓝色光芒吞噬一切……凌曜猛地将他推开,自己却被能量余波扫中,喷出一口鲜血……】 【……混乱的战场,凌曜背对着他,挡住所有攻击,嘶吼着让他先走……】 【……黑暗中,凌曜紧紧抓着他的手,体温冰凉,声音却异常坚定:“……活着……”】
头痛欲裂!但这些碎片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带着强烈的情感色彩——焦急、决绝、保护……
弈樊星闷哼一声,扶住额头,身体晃了晃。
“……冷……”床上的凌曜又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身体微微发抖,似乎梦到了极寒之处。
弈樊星强忍着头痛,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他看了看凌曜因为失血和毒素而苍白的脸,起身走到静室一角。那里有一个温控玉柜,里面温着林见深准备的备用汤药和干净的布巾。
他倒了一碗温热的药汤,又用热水浸湿了布巾,回到床边。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伸出手,动作有些僵硬地,用温热的布巾轻轻擦拭凌曜额头和脖颈的冷汗。
他的动作算不上熟练,甚至有些笨拙,但极其轻柔。
温暖的触感似乎缓解了凌曜梦中的寒意,他紧绷的身体稍稍放松了一些,呓语也渐渐低了下去。
弈樊星看着凌曜依旧紧蹙的眉头,沉默了片刻,然后用一种极低、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生涩地、不太确定地开口:
“……没事了。”
这三个字干巴巴的,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甚至不像安慰,更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但说出来之后,他看着凌曜似乎真的因此平静了些许的睡颜,心中那种莫名的烦躁感,竟然也奇异地减轻了一点。
他端起药碗,用玉勺小心地舀起一点,凑到凌曜唇边,试图喂他喝下一点。
然而凌曜处于半昏迷状态,根本无法配合,药汁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弈樊星:“……”
他放下药碗,看着凌曜苍白的嘴唇,眉头微蹙。
思索了几秒,他再次拿起布巾,耐心地擦掉流出的药汁。然后,他做了一件若是被司徒玄看到绝对会惊掉下巴的事情——
他端起药碗,自己喝了一口,然后极其小心地、试探性地,俯下身,将温热的药汁,一点点渡入凌曜的口中。
他的动作极其僵硬,耳根处泛起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红晕,幸好静室内光线昏暗,无人得见。
如此反复几次,一小碗药终于喂完。
做完这一切,弈樊星迅速直起身,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表情恢复了一贯的冰冷,只是呼吸略微急促了一些。
他重新坐回蒲团上,闭上眼睛,继续守夜,仿佛刚才那片刻的失常从未存在。
但静室内,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无声无息中悄然发生了变化。
后半夜,凌曜的体温逐渐恢复正常,呼吸也变得悠长平稳,彻底陷入了深度睡眠,不再有梦呓。
弈樊星也终于能稍稍放松一些紧绷的神经。
天快亮时,司徒玄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检查了一下凌曜的情况,满意地点点头:“嗯,这小子底子不错,命算是捡回来了。毒素清除了七成,剩下的需要慢慢调理。”
他看了一眼旁边面色依旧平静、但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疲惫的弈樊星,哼了一声:“还算有点良心,知道守着。”
弈樊星没有回应。
司徒玄也不再说什么,起针,又给凌曜喂了一颗固本培元的丹药,便离开了。
晨光透过窗棂,洒入静室。
凌曜的眼睫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剧痛和虚弱依旧存在,但那种濒死的窒息感和冰冷已经消失。他首先感受到的是一片宁静祥和的能量场,以及……身边一个熟悉的气息。
他微微侧头,看到弈樊星正坐在旁边的蒲团上,闭目调息。晨光勾勒着他精致的侧脸和长长的睫毛,神情是罕见的平和,甚至带着一丝疲惫。
凌曜的心猛地一跳。
是他……守了自己一夜?
一些模糊的记忆碎片涌入脑海——温暖的触感,干涩的安慰,还有……唇上那极其短暂却温软的触感……是梦吗?
他的目光落在弈樊星略显苍白的嘴唇上,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就在这时,弈樊星似乎感知到他醒了,也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
空气瞬间变得有些凝滞。
凌曜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厉害。
弈樊星先移开了视线,站起身,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淡冷漠:“你醒了。师父说已无大碍,需要静养。”
说完,他转身就向静室外走去,仿佛只是完成了一项任务。
“等等!”凌曜急忙开口,声音沙哑。
弈樊星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
“……谢谢。”凌曜低声道,心情复杂万分。
弈樊星的背影似乎僵硬了一下,然后,极其轻微地、几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便快步离开了静室,消失在晨光中。
凌曜独自躺在玉床上,看着天花板,感受着体内渐渐复苏的力量,和胸口那难以言喻的、酸涩又微烫的情绪。
守夜结束了。
但某些悄然滋生的东西,却似乎才刚刚开始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