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甘孜

风雪终于小了一些,但天地间仍是一片灰白。

绿色越野车像一头疲惫的野兽,喘息着、颠簸着,终于在天黑前抵达了康定城郊的一个小镇集散点。

路浔知拖着几乎要冻僵的身体下了车,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住了他。

他付清了剩下的车钱,他背起背包,环顾四周。

这里比卡若县那个停车场稍显规整,但依旧杂乱喧嚣,各种车辆、人流穿流不息,混杂着藏语、四川方言和蹩脚的普通话。

按照司机模糊的指点,他需要在这里找到去往培训地点,康定民族师范学校附近的车。

但天色已晚,长途车大多也都已经停运了。

“师傅,去民族师范学校,还有车吗?”他拦住一个正在收拾摩托车的藏族汉子。

汉子打量了他一下,摇摇头:“这个点,没得班车喽。打个‘小面包’嘛,前面路口多得很。”

所谓的“小面包”,就是私人运营的面包车。

路浔知走到路口,果然看到几辆破旧的面包车停靠着,司机们聚在一起聊天。

“师傅,民族师范学校,走不走?”他问其中一个看起来面善些的司机。

“走嘛!上车就走!”司机很热情,用带着浓重川音的口语招呼他,“三十块!”

路浔知没心思讲价,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里已经坐了几个人,裹得严实,带着大包小包。

车子在逐渐暗下来的天色中启动,驶入康定城区。

街道比昌都那边繁华许多,灯火通明,充满了浓郁的藏族风情,经幡、藏式建筑随处可见,空气里似乎都飘着酥油和各种香料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民族师范学校位于城边,车子在一个挂着头牌的校门口停下。

路浔知下了车,培训的报到点设在校内的一栋招待所里。

招待所条件比卡若二中的宿舍好了不少,至少窗户玻璃是完整的,房间里也有简单的暖气和独立卫生间。

办理入住时,前台的工作人员核对着名单。

“路浔知?卡若二中?”工作人员翻着名单,有些疑惑,“名单上预留的名字是迟蔚凛老师啊。”

“我是代他来的。这是我们校长的介绍信。”路浔知拿出索朗校长开的介绍信。

工作人员看了看信,又看了看风尘仆仆的路浔知,没再多问,递给他一把钥匙:“三楼,307。培训明天上午八点半,在二号教学楼阶梯教室开始。食堂七点开门。”

“谢谢。”路浔知接过钥匙。

房间是标准的双人间,暂时只住了他一个。

他放下背包,第一件事仍是给手机充电。

屏幕亮起,信号满格,但依旧没有迟蔚凛的任何回复。

他用热水简单冲洗了一下,感觉那冰冷僵硬的四肢才渐渐回暖。

饥饿感后知后觉地涌上来。

他穿上厚外套,下楼去找吃的。

学校附近有不少小饭馆。

他随意走进一家看起来干净的川菜馆,店面不大,但热气腾腾。

“吃点啥子?”老板娘用四川话招呼他。

“一碗牛肉面。”路浔知找了个角落位置坐下。

店里的电视机正播放着吵闹的综艺节目,几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在邻桌喝酒聊天,讨论着明天的培训。

“听说是州里组织的,好几个县的老师都来了。”

“希望有点用,我们那边孩子基础太差了,难教。”

“唉,混个证呗。反正包吃包住……”

他们的对话飘进路浔知耳中,他默默听着。

面很快端上来,红油汤底,香气扑鼻。

他拿起筷子,吃了一口。

味道很重,麻辣鲜香,刺激着他的味蕾,也驱散了些许寒意。

这是他离开城市后,吃到的最接近“正常”的一顿饭。

吃完面,身体暖和了许多。

他沿着学校外的街道慢慢走着,熟悉环境。

康定的夜晚比卡若镇热闹得多,但也冷得多,风从山谷里吹来,带着雪山的寒意。

他经过一个亮着暖黄灯光的小卖部,他走进去,买了一些面包、水和方便食品,以备不时之需。

回到招待所房间,同屋的人还没来。

他打开台灯,拿出培训日程表看了看,内容大多是教学法研讨、新课标解读、民族地区教育特点分析等。

他又拿出那本深蓝色的笔记本,翻到那页藏文,看了一会儿,然后开始整理自己带来的简单行李。

门外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一个身材微胖、戴着眼镜、约莫四十岁左右的男人提着行李走了进来。

“哟,已经有人啦?”男人看到他,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口音带着明显的东北味儿,“你好你好!我是丹巴县中学的,叫刘一峰。你也是来培训的吧?”

“你好。路浔知,卡若二中。”路浔知站起身,简单介绍。

“卡若?哎妈呀,那可够远的!路上不好走吧?”刘一峰很健谈,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我从丹巴过来,路也够呛的。”

“还行。”路浔知应了一句。

刘一峰似乎没察觉他的冷淡,自顾自地说着:“这培训听说规格还行,管饭就行呗。哎,你教啥的?”

“数学。”

“哦,我教语文的。咱们这拨好像什么科目的都有。明天得早起,听说要……”刘一峰絮絮叨叨地说着培训的注意事项和自己学校的情况。

路浔知大部分时间只是听着,偶尔“嗯”一声。

刘一峰的热情和话痨,反而让他一直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点。

“对了,”刘一峰忽然压低声音,带着点神秘感,“听说这次培训,本来名单里有好几个厉害的老师,好像还有一个……叫迟什么的,特别年轻,但教学很有一手,可惜没来。”

路浔知的心猛地一跳,抬起头:“迟蔚凛?”

“对!好像是这名儿!你认识?”刘一峰惊讶地问。

“嗯,以前……听说过。”路浔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他为什么没来?”

“那谁知道呢? maybe有事呗。不过可惜了,本来还想交流交流呢。”刘一峰耸耸肩,又开始说别的。

路浔知却再也听不进去了。

迟蔚凛的名字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他心里漾开一圈圈涟漪。

他果然在这个名单上。

那么,他会不会改变主意,突然出现?

或者,他就在这附近的某个地方?

第二天一早,路浔知和刘一峰一起去了二号教学楼的阶梯教室。

教室里已经坐了不少人,来自甘孜州各个县的老师,穿着各异,口音混杂。

路浔知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

培训内容确实如日程安排一样,理论性较强。

主讲人是州教育局的教研员和师范学校的教授。

路浔知听得有些心不在焉,他的目光不时扫过门口和窗外,期待着那个不可能出现的身影。

课间休息时,老师们聚在一起抽烟、聊天。

“这次咋没见那个额尔敦老师来?”一个年纪稍长的老师问旁边的人。

“不清楚啊,可能调走了?或者家里有事?”

“可惜了,小伙子藏汉双语都好,课也讲得活,孩子们都喜欢。”

路浔知站在不远处,听着他们的议论,手指微微收紧。

额尔敦在这里的教育圈子里,似乎小有名气,而且被认可。

这和他印象中那个沉默的、只是待在他身边的迟蔚凛有些不同。

下午的课程结束后,路浔知没有立刻回招待所。

他走出校门,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着。

康定城不大,但充满了生机。

转经筒的声音、诵经声、商贩的叫卖声交织在一起。

他路过一家小小的藏式茶馆,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

里面坐着几个当地的老人,悠闲地喝着酥油茶。

他在角落坐下,点了一壶甜茶。

甜茶的味道比酥油茶更容易接受,带着奶香和甜味。

他慢慢地喝着,听着旁边老人用藏语闲聊,虽然听不懂,但那缓慢的语调却奇异地让他纷乱的心绪稍稍平静。

也许是因为培训的氛围,也许是因为离开了卡若二中那个完全封闭的环境,路浔知感觉自己一直紧绷的、只想着一件事的那根弦,稍微松动了一些。

他开始更具体地思考,额尔敦在这里会是什么样子?

他站在讲台上时,眼神会不会比在他身边时更亮?

他和其他老师讨论教学时,会不会露出那种腼腆但认真的笑容?

喝完茶,他付钱离开。

走到门口时,那个给他倒茶的藏族阿妈忽然用生硬的汉语对他说:“老师,你的佛珠,很好看。”

路浔知愣了一下,抬起手腕看了看那串深褐色的珠子,低声说:“谢谢。”

阿妈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走在回招待所的路上,夜色渐深,远处雪山的轮廓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晰冰冷。

路浔知知道,培训只有三周,他不能一直待在校园里等待。

他需要主动去打探消息。

关于那个培训名单,关于可能知道迟蔚凛去向的人,关于……他父亲出家的寺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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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尔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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