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桌尽头,路若澜将一沓文件重重地摔在桌面上,打破了会议室的沉默。
几位高管不约而同地缩了一下肩膀,目光低垂了下来,都不敢与她对视。
“这就是你们给我的最终方案?”她的声音极冷,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漏洞百出!预期收益比最初估算低了整整十五个百分点!王副总,这就是你带队熬了半个月的成果?”
被点名的王副总额角渗出汗,他艰难地开口:“路总,主要是市场大环境……”
“我不想听你的借口!”路若澜打断他,指尖用力点着桌面,“环境是所有人的环境,为什么‘启明’的整合进度也滞后了?路浔知甩手走人,你们就都不会干活了是吗?”
她的怒火当然显而易见,但略微细心的人就能看出那被她压抑的焦躁。
路浔知的缺席像一根刺,不仅扎在公司运营上,更扎在她的掌控欲上,对于她而言这一切就是挑衅。
“路总,”林助理小心翼翼地开口,试图缓和气氛,“关于‘启明’的后续条款,路总那边……呃,路总那边,已经传真签回了一部分,剩下的他说需要……”
“他说?他现在在哪儿?在干什么?”路若澜猛地转向林助理,声音拔高,“是不是还在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给那群小崽子教1 1=2?”
林助理噤声,她不敢回答。
路浔知在西藏支教的消息,在公司高层里已不是秘密,但也没人敢在路若澜的气头上提起。
“散会!”路若澜猛地站起身,“明天早上九点,我要看到修改后的、能看的方案放在我桌上!否则,各位的职位也可以动一动了。”
高管们如蒙大赦,迅速而安静地离开了会议室。
路若澜独自站在空荡荡的会议室里,胸口剧烈起伏。
她走到窗边,俯瞰着脚下车水马龙的城市,繁华却又无比寒冷。
她拿出手机,再次拨打那个号码。
听筒里传来的依旧是忙音。
“嘟…嘟…嘟…”
她狠狠摁断电话。
同一时间,城市另一处高级公寓内。
路识澜慵懒地陷在沙发里,指尖夹着一支细长的香烟,烟雾袅袅升起。
她面前的平板电脑上正显示着远程会议的画面,对方是某个欧洲小众品牌的负责人。
“抱歉,安德森先生,”她对着麦克风懒洋洋地开口,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这个分成比例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我的客户不是来做慈善的。如果贵方坚持,我想我们可以提前结束这次愉快的谈话了。”
屏幕那头的外国男人显得有些焦急,语速飞快地解释着什么。
路识澜漫不经心地听着,另一只手划拉着手机屏幕。
一条新信息跳出来,来自一个没有备注的号码:“路若澜女士今天再次试图通过私人渠道查询昌都卡若二中一位名叫迟蔚凛的老师的详细人事档案,被暂时搪塞过去了。她似乎很急。”
路识澜挑了挑眉,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敲击:“知道了。继续拖着,费用给你照旧。”
她关掉聊天窗口,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平板屏幕,打断了对方的喋喋不休:“安德森,听着,我的最终报价就是刚才说的。行,或者不行。给你三秒钟考虑。”
屏幕那头的男人僵住了。
路识澜吸了口烟,缓缓吐出烟圈,开始倒数:“三……”
“二……”
“OK! OK! Ms. Lu, you win!”对方举起双手,一脸无奈地妥协。
“明智的选择。”路识澜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容,“关于合同的细节我的助理会跟你对接。祝你愉快。”
她干脆利落地切断了视频会议,将烟蒂摁灭在烟灰缸里。
室内恢复了安静,只有空调运转的微弱声响。
她拿起手机,找到路浔知的号码,拨了过去。
听筒里响了很久才被接起,信号似乎很不稳定,夹杂着滋滋的电流声和呼啸的风声。
“喂?”路浔知的声音传来,比之前更加沙哑,带着明显的疲惫,但那种紧绷的焦躁感似乎淡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被磨砺过的平静。
“哟,还没被高原的风刮跑呢?路老师。”路识澜语气依旧戏谑。
“有事说事,二姐。这边信号不好。”路浔知的声音没什么起伏,背景音里隐约能听到孩子们的吵闹声和藏语的呼喊,远远传来。
“大姐今天又在董事会上发飙了,因为你甩手不管的那个‘启明’并购案。”路识澜直说了,“她快气疯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只有风声在呼啸着。
“公司的事,王副总能处理。”
“呵,说得轻巧。她找不到你,火气总得有个地方撒。”路识澜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她还在想办法查你的小宝贝儿。不过放心,暂时查不到什么。她几乎查不到什么东西,除了……跟你那七年。”
路浔知在那头深吸了一口气,信号干扰让他的声音断断续续。“……我知道。”
“你那边怎么样?真打算扎根西部,为祖国教育事业奉献青春了?”路识澜换了个话题。
“上课,备课,批作业。”路浔知的回答简单至极,“就这样。”
“听着可真无聊。”路识澜轻笑一声,“没想着再去找找?西藏就那么大点儿地方。”
“找了就能找到吗?”路浔知的声音里透出一种认命般的疲惫,却又奇异地混合着一丝固执,“他不想让我找到。我就在这里等。”
路识澜沉默了几秒,忽然问:“值得吗?”
电话那头只有呼啸的风声,过了好一会儿,路浔知的声音才再次传来,却异常清晰:“他等了七年。我等的这些,不算什么。”
路识澜没再说话,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沙发的扶手。
“二姐,”路浔知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请求,“家里那边……”
“知道了。”路识澜打断他,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慵懒,“我尽量拖着。不过大姐那脾气你知道,我也不敢保证能拖多久。你自己……好自为之。别真死在那儿了。”
“死不了。”路浔知淡淡回了一句,随后挂了电话。
听着听筒里的忙音,路识澜撇了撇嘴,将手机扔回沙发上。
她起身走到酒柜前,给自己倒了杯威士忌,却没有喝,只是看着液体在杯中晃动。
窗外是这个城市永不熄灭的霓虹。
她想起路若澜那张因愤怒和焦虑而紧绷的脸,想起路浔知电话里的声音,想起那个只在藏餐馆有过几面之缘的藏族青年。
“真是疯了。”她低声自语,不知道是在说路浔知,还是在说自己,抑或是这个扭曲压抑的路家。
卡若二中的日子机械式的重复着。
路浔知逐渐习惯了高原那稀薄的空气,虽然他的头痛仍会不时造访,但不再像最初那样让他难以忍受。
他也习惯了粗糙的饮食,青稞饼和酥油茶成了他的日常,偶尔能吃到一点蔬菜已算是改善伙食了。
他白天给两个班轮流上课,下午批改作业,晚上在昏黄的灯光下备课。
他们基础比想象的更差,他不得不从最基础的概念重新讲起,进度十分缓慢。
另一个班稍好些,但理解能力也参差不齐。
有个高个子男生叫格桑,数学成绩最好,也是问题最多的。
那个送土豆的小姑娘叫卓玛,很认真,但计算总是出错。
路浔知不再是那个在谈判桌上挥斥方遒的路总,他是路老师,需要耐心地一遍遍解释为什么等式两边要同时加减乘除,需要手把手地教他们画坐标轴。
生活很磨人。
他用冰冷的井水洗漱,睡在硬邦邦的板床上,抵御夜晚刺骨的寒意。
他的手指因为经常接触粉笔和冷水而变得粗糙,昂贵的衣服上沾满了粉笔灰和尘土,变得灰扑扑的。
但他心里那股焦灼的疯狂,却在这种日复一日的重复和与世隔绝中,奇异地沉淀下来。
他不再频繁地拨打那个永远无法接通的号码,只是偶尔会看着手腕上的佛珠出神。
他依旧会翻看那本深蓝色的笔记本,摩挲着那行藏文和自己在旁边写下的文字。
时间悄然流逝。
天空变得更高更远,气温也在持续下降。
一天下午,路浔知正在宿舍门口劈柴,这是他自己找的活儿,用来取暖和打发点时间,也能让自己身体暖和点,索朗校长走了过来。
“路老师,”校长看着他略显生涩但十分认真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快放寒假了。”
路浔知直起身,用袖子抹了把额头的汗,呼出的白气瞬间消散在空气里。
“嗯。”他应了一声,等着校长的下文。
“刚收到别人捎来的口信,”索朗校长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稳,“多吉他腿脚还是不利索,估计得到明年开春雪化了才能回来。”
路浔知点点头,没说话。
这意味着寒假期间和下学期开学初,数学课还是他的。
“还有件事,”索朗校长看着他,眼神里有些复杂的东西,“前几天碰到县里教育局的人,闲聊时说起,年底有个面向偏远地区教师的培训交流,在甘孜那边。点名要有一定教学经验的骨干去。”
路浔知继续听着,手里拄着斧头柄。
“名单里,本来有额尔敦的名字。”索朗校长缓缓说道,“他虽然现在人不在我们这儿了,但通知还是发到我这里来了。”
路浔知的心猛地一跳,攥紧了斧头柄。
他抬起头,目光紧紧盯着校长。
“培训地点在甘孜州康定那边,一个师范学校。时间大概三周,寒假开始没多久就报到。”索朗校长像是随口提起,“额尔敦老家……我记得他父亲后来是在甘孜出的家。也不知道他这次回去,会不会顺道去看看他的父亲,或者……会不会去参加这个培训。”
风声似乎小了一些。
路浔知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甘孜。
培训。
额尔敦的名字。
他的父亲。
这几个词在他脑海里飞快地旋转、组合起来。
这是这么久以来,第一个可能指向迟蔚凛去向的、具体的消息。
虽然渺茫,虽然只是可能。
但他抓住了它。
他深吸了一口气,眼神骤然亮了起来,像黑暗中燃起的火种。
“校长,”他的声音因为紧张和激动而有些发紧,“寒假……学校没什么事了吧?”
索朗校长看着他,脸上深刻的皱纹在夕阳下显得更加清晰。
他沉默了几秒,然后缓缓点了点头:“嗯。娃娃们都放假回家了。老师们也大多回自己家或者去县里了。”
“我知道了。”路浔知低声说,目光越过校长的肩膀,望向远处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连绵的雪山。
雪山顶上,天空湛蓝,一丝云也没有。
寒假。
甘孜。
他必须去。
给我多点评论好不好?[求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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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