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义军回了原外城壕沟前后,平叛军则退守营地,两方隔着三四百米对峙,实为各自休整。陈昌见贺跃尘一众额不见汗,气不见喘,心中不禁重重一沉...
“小贺!你的箭术可是又精进了?”徐欢着实被贺跃尘那一箭给惊艳到了,这会儿休息时也拉着他不放。
“如今我又大了几个月,身上力气足了些,箭术的确算是精进了,不过最开始那一箭,纯粹是碰碰运气。”
徐欢大笑两声,感叹道:“你这本事可比火铳强多了,又方便!”
此话一出,陈昌不禁在心里嗤笑两声,这徐欢是真不忌惮还是假作如此?没看他大哥祝广进当时都有些不自然么?
适逢苗栋带人送来加厚加宽的湿被褥,顺便汇报在外间经历,“东家,无人重伤或牺牲,轻伤十七人。”
“好样的,其他百姓可都转移了?”
“都转移了,留了三千人保护他们,应该无碍。”
贺跃尘拍拍苗栋肩膀,“做得好,这会儿先歇歇。”
“是!”
估计敌军也不敢贸然出击,用过干粮后,赵六便催促东家补觉,贺跃尘没有拒绝他的好意,他也的确想养养精神,便去后方找了个位置躺下小憩。
他一躺下,苗栋等人都自觉将他团团围住,这样一有情况,可以随时保护东家安危。他们这情真意切的表现,难免让陈昌心生感慨,似乎除了刘巍真心对他,忠心耿耿,其他人...
...算了,他也不求这些,只要最后能成大业,旁的都算不得什么。
说起刘巍,这次被陈昌强硬要求留在渚州了,原本死活都要跟着同来的。留在阜州的有刚成亲的杨兆,以及范大力黄平,陈昌一是让刘巍看家,二是怕他口无遮拦,在赭袖军面前又留不到好印象,毕竟自己都亲率大军驰援阜州,不与赭袖军搞好关系,岂不是太亏了么?
那他这次来,到底扭转了赭袖军的印象没呢?
答案是有的,起码付春与徐欢不再纠结之前渚州一事,特别是陈昌此次鼎力相助,他们更是承其情。至于祝广进,真要较起真来,他对陈昌的感觉也是挺矛盾,欣赏有之,忌惮有之,鄙夷仍有之。
哪怕是对贺跃尘,他亦不免心情复杂......只是不待他逐一理清这思绪,敌军又开始传话,“津中起义头领何在?”
闻声,贺跃尘眼睫微动,却仍旧闭眼躺着,徐欢立刻回呛,“嚷什么嚷!敢不敢来打你爷爷?怂兵!”
对面那传话士兵面色铁青,却不得不接着往下喊:“我知道他在这里,而且还是昨日才来,送信大都距昨日已有大半个月,他在此期间做了什么事,你们有否想过?”
话音未落,赵六面露讥讽,高声抢白,“做什么了?打你们的援军去了!高丽的全死在我们手上,看他们大王找不找你们麻烦,我看大都,悬呐!”
此话放出,对面俱是惊愕,车乐根的脸色瞬间煞白,竟自行接替喊话,“你们不杀此子,来日必定死在他手上!只要你们解决此子,本将军会上书朝廷停止平叛,给诸位有能之士封官赐爵!”
“可惜,可惜...”贺跃尘笑着坐起身来,徐欢赶紧插话,“我看谁不识好歹,不认道义!休要误信敌军奸计,他们不过想我们两败俱伤,好取我们性命,朝廷残害我汉人无辜同胞,罪恶滔天,该死!!”
重新戴上头盔,贺跃尘抬高音量,也说道说道,“这是要改打嘴仗了吗?我说敌军黔驴技穷,此话可说准了?”
赵六一众大声应和,“准得很!”
贺跃尘被他们逗笑了,“我不需逗哏,你们且安静...”
他一笑,徐欢也松快一笑,又问他刚才说啥可惜,贺跃尘知他磊落仗义,心中既觉温暖又觉酸涩,借拿弓箭稍加平复才答:“我说,可惜主动权不在他们手上,这平叛也不是他们想停,就能够停的!”
“那是!现在是我们要平他们!”徐欢大笑三声,豪气干云,“扫平敌军!”
挑唆不成反受一肚子气,车乐根心情郁卒,满都却还好,“接下来要挑弱的杀,迅速削减反军人数,六到八个人牵制一个强的,不求毙命,只求伤敌。”
也唯有如此,方能迫使其他义军放弃追击,津中一路想来也不会独自冒险,而他们也能顺利离开此地。
从滇南走水路而来的于凡一行,已临近港口,他命令船队慢慢靠岸,随后派出斥候上岸去打探情况,也好决定下一步动作。
整个港口空空如也,周遭亦无人影,那斥候大着胆子小跑起来,把周围各处都打探一遍。
折返回来,他将所见如实汇报,于凡沉吟片刻,亦无法断定目前两方究竟谁处于上风。
“大帅,可要前往府城?”
“不急,让斥候再去探探...”于凡看了看日头,交代斥候带好干粮,前去府城打探消息,复又命令船队继续前行至港口东侧一里地附近,靠岸停船,先多准备些干粮。
港口距离府城还有近十里路,斥候一来一回也需要不少工夫。武攀心急得吃不下东西,转头却见自家大帅淡定如常,他不禁纳闷,“大帅,若是朝廷的马上就赢了可怎么办?咱们要不先将船调头?”
“谁说朝廷会赢?”
“朝廷兵多粮多,武器还多...”
于凡笑了笑,“当初二十多万官兵都啃不下渚州,尽管如今官兵增了两倍,不过长阳军亦前来协助,此间,义军只能进不能退,自然拼死一搏,相比之下,赢面也要大一些。”
“既是如此,那咱们还能抢到肉吗?”武攀从心急到心忧,前者好心安慰道:“不能抢也可做点别的,况且,如今他们两方都已是疲兵,咱们只要养精蓄锐,何愁抢不到肉?”
见大帅从容淡定,武攀便也不急了,总归听大帅的,没错处,也没法被挑出错处。
府城前,敌对双方仍在休整式对峙中,从地上坐起身后,贺跃尘选择靠坐在大盾牌前假寐。葛文胤总忍不住瞥向他,心中既忌惮又痛恨,陈昌赶紧提醒他不要分心想旁的,见他听进去了,便也开始闭目养神。
临了,战事走到此刻,陈昌反倒还怕贺跃尘先有个什么好歹,那可真成了敌军提振士气的‘好事儿’了...而看贺跃尘第一时间便要围堵敌军的举动,显然是不打算放过任何一个平叛军返回大都,并且祝广进暂时与他是同一个想法。
既是如此,那陈昌也只能把目光瞄准在收归汉人降兵之上,唯有先解决敌军主帅,才好最大程度的保存降兵人数。
蓬澍府城,都尉达日丹这会儿亦颇为纠结,他们继续留在江余,对平叛坐视不理的话,如若平叛大军退败,朝廷必然将他们定为叛贼。
等义军重振旗鼓,来日打到蓬澍又该当如何?达日丹感到头疼,真想乃仁台大人还在,必定可以为他们指点迷津...
“都尉,不如把辽东的这些人送过去?”手下提议,见达日丹不甚赞同,又说郃州的两万多驻军不也装瞎扮聋么?
按理说,如今新皇是正统,换成乃仁台来或许也是承认的,他们追随乃仁台,不应该有异议,要完全臣服才是,这次平叛更要鼎力支持。
只是,闽浙杀青壮一事实在出格,新皇不过稚儿,将来把持朝政的究竟是何人尤未可知,再者,他们虽然谁也没开口,但心中都有个想法,那便是朝廷大势已去...
“...都尉,如今辽东这两万人在府城吃白食也不是个法子啊,万一平叛失败,又该如何处置这些人才好呢?”
达日丹迟疑半晌,回说:“你问他们是想回辽东,还是去阜州支援平叛,若是想回辽东,便给他们备些粮食。”
手下领命而去,过了小半个时辰才回来禀报,说那些辽东军愿意回北方,而且想立刻走。达日丹也挺大方地给他们准备了马匹及马车,临走前,他又告诫这群人不要骚扰百姓。
“...回去辽东,便轻易不要出来了。”
听了达日丹的话,为首的几个辽东军含糊地应了两声,径自辞别蓬澍一众,快步远去。
“怎么这么急?莫不是前几日被打怕了?”
“...我看十之八/九。”
达日丹止住手下的议论,“休要再谈及此事,一切权当没发生过,明日得加紧操练,不论平叛结果如何,我们强健自身总不会有差错。”
未时刚到,原本阳光明媚的阜州城竟突然狂风大作,营帐中愁思满怀的车乐根掀开帐帘,见自己一方处在顺风位,骤然转忧为喜,命令大军即刻发起突击。
狂风骤起,也给了满都信心,他命令百人铲来泥土,架起火堆,把泥土放进去烧干碾碎,届时迎风洒向反军,干扰对方作战。
...
试射一箭后,看着严重偏离瞄准位的落点,贺跃尘只好选择一直有意回避的近战,又交代程安几人改用火铳,若效果也不理想,便伺机加入其他步兵。
“把桌子拼成高台,最上层你们待着,将一张桌子打横放,用来保护你们,桌子绑上绳子,下方留两个人拉绳子,随时转向...”贺跃尘争分夺秒的指挥人搭台子,末了嘱咐程安几人不必慌张,“必须有十足把握才点火。”
“是!”
场地有限,想一窝蜂冲上去开打都不现实,徐欢刘五杨晟已经一马当先应战,贺跃尘暂时只需做好准备轮替。
风沙迷眼,徐欢咬牙,命令手下跟紧自己,铆足劲强行与敌军调了个身位,让后背来抵御猛烈风沙。
“杀——”
这次开战,平叛军中的汉人兵明显比之前几战多用了些力,加之满都把亲兵分出四成参战,一时间竟还与义军打得难分难解...
不知道是不是台风要来了,风力竟还愈演愈烈,贺跃尘的眉头也为之一蹙,陈昌赶紧命人找来薄布裁成条,好让己军缚住双眼抵挡沙尘。
备战的义军还未完全缚住眼睛,前方徐欢已命人回求支援,贺跃尘率先响应,带人奔出去前高声让祝广进陈昌注意正面抵御。
经过徐欢附近时,贺跃尘扬声喊他再坚持一刻钟,“待我劫了敌军主帅,便来解围...”
他这喊话亦没避人,后方车乐根及一众亲兵皆面色一变。此次应战,苗栋等人都上马加入,赵六几人仍是步行推着盾牌,贺跃尘一手流星锤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很快从右侧方杀出一条路。
“放箭!射杀——”车乐根心跳急速,忙令弓箭手射杀贺跃尘一路人马。
不是说顺风位就一定有助于射箭的,风力如此之大,亦会拉偏敌军箭矢,贺跃尘并不惧,命其他人手持盾牌做好防守,“全力冲击!”
眼看他们速度更猛,出手更狠,车乐根不禁再次联想起昨夜噩梦,只觉双膝发软,险些栽下马去。
关键时刻,满都大喝一声,勉强唤回车乐根的神智,他又命火炮出动,对准目标轰击,“杀掉领头,赏黄金千两!”
“阿希格曾要赏金万两...”贺跃尘一面带着苗栋等人左突右进,一面还有心思搭话,“你未免小气寒碜了些——”
说话间,赵六等人已经推着盾牌先一步迎着火炮上前堵死炮口,“东家——”
“注意别受伤!”
见前路已被东家突破,苗栋神色沉稳,命令后方同袍依次先行调头,口令传达之际,两侧玄衣军已身手利落地将左右后方敌军解决,与苗栋一并加速冲上前去协助东家。
车乐根强忍后撤的本能,抽出弯刀,又厉声命亲兵上前阻拦,可怜他们亦肝寒胆颤,如此强兵,他们真能挡下一击么?
‘锵——’
流星锤接触弯刀箭矢发出的声音直让他们毛骨悚然,危急关头,还是求生的本能战胜了一切,他们不再拼力保护车乐根,纷纷溃逃以求保命...
‘——嗖!’
一支利箭射来,贺跃尘却如后背长了眼睛一般猛地侧俯上身,躲过一击。
他连头都懒得回,已一甩流星锤勾住车乐根的脖颈,左手拔出匕首贯入其喉心。
“——敌军主帅已死!!”赵六当即带人高呼,同时趁敌军炮手呆愣之际迅速抢下两台火炮。
前方指挥作战的满都闻言已是面无血色,其他平叛军显然惧意更甚,原本还焦灼的战事也慢慢被义军抢占了上风。
“撤!”满都急召亲兵撤退,已然要独自逃命,祝广进如何能放他走,迅速带人狂奔追截。
满都一行近五万人奋起抵抗奔逃,之前蓄的力都用在此刻了,竟连伤数千赭袖军...
顺利逃脱反军堵截的希望就在眼前,却不防前方再次现出一路,原是于凡带人赶至,因似有飓风将至,打乱了于凡的计划,他只好让一路人马提前北上,计划趁如今闽浙无人干扰赶紧布置自己的眼线,继而又命人推船上岸,不等斥候回禀便先行赶来。
半路遇到斥候,得知两方激战,他也不打算再等,遂径自带人假意才赶到,要助义军一臂之力。至于战后分战利品也只有看祝广进心情了...
唉,本来于凡是想自己抓住主动权,怎料情况有变...
他还没喊出来此的目的,倾盆大雨已先他一步兜头降下,天上电闪雷鸣,黑云压城...满都突然福至心灵,立刻召唤后方平叛军,大喊援军已至,“丞相派来十五万援军,大家坚持住!”
“停...”听得此言的于凡抬手,拦住属下,命令原地等候一刻钟再说。
那四十多万平叛军见满都想独逃本都不想再抵抗,要喊投降的,此时变天,情况恶劣,估计义军也难以坚持,再者满都提及丞相,他们又不免想到亲眷安危,两厢琢磨下来,竟也咬牙反杀,要响应满都号召。
祝广进一抹脸上雨水,啐了一口,命令休战,最前方的贺跃尘早已在雨刚下时带人折返,路上协助徐欢一等杀了一波敌军,也撤了回来。
“东家,进城躲雨吧!”赵六抢过占喜春的手持盾牌,踮脚给贺跃尘挡雨,又催促东家进城去,后者只能先看祝广进的意思。
“小贺,你们先进城去...”祝广进也听见赵六的话,便对他们笑了笑,又命人拆床板来搭雨亭,看样子要在外面守着敌军。
赵六见祝广进都发话了,又催了一遍,“东家,仔细风寒,进城吧,洗个热水澡。”
“进,跑着去!给马儿也喂些嫩草。”
危机得以暂且解除,满都暗自长舒一口气,他见远处那一批人马原地不动,猜测对方是想趁火打劫,沉吟片刻后让亲兵前去交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