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澍的都尉见塔拉同为蒙古人,却也心甘情愿跟随贺跃尘左右,而对方明明可以击杀这群援军却又未如是做,心头不禁颇为感慨,竟询问道:“敢问诸位是哪路人士?”
塔拉看了一眼贺跃尘,后者轻轻颔首,塔拉这才回答:“我们乃津中的玄衣军,此行正是要前往阜州,协助义军渡过难关。”
这话当着蓬澍驻军的面说,实在有些离谱,毕竟如今蓬澍还在朝廷统治下。
到底是不想让蓬澍这四万人流入他人麾下,塔拉欲劝其加入玄衣军,却被贺跃尘出声制止,“那便暂且别过了,诸位多保重。”
心下一叹,塔拉只好作罢,一行人离开蓬澍,继续往东。
料想平叛大军应不会分兵,否则就有再次崩盘的可能,如今四十多万义军皆集中于阜州城,亦未听闻分出胜负,平叛军最有可能也是还耗在攻城战中,因此,贺跃尘计划直接奔赴府城。
车乐根让大军休息了一天一夜已是最大的宽限,他对嘉郢之事至今耿耿于怀,再让他看见这群士兵的怂样,他会控制不住直接斩了他们。
“五千人留守营地,其他人立刻列队,此次必须攻克阜州城!”
阜州城内,祝广进一等亦做好了准备,打算先用弓箭手与投石机解决一批攻城敌军。
他们在打,李卫则在带人挖地道,如今眼看着便要完工,这条地道比起当日通向聿洮的那条要短得多,不过这一旬时日,日夜不休,也挖得足够宽,足够深,至于地道的出口,便是外城出去约二里地的地方。
城内不用火炮,车乐根也跟着把火炮省了,眼下他们拆了那么多城墙,砖石管够,更有十五台投石机,想要还能当场造几台,你们用投石机,我不会吗?
“给我往城门使劲砸!”
三处城楼基本没法待人,只能在外城的高台上用投石机阻挡一下,现在对方也没有人员靠近,城内的投石机暂时发挥不了效果,只有停下。
城门还能抵挡一阵,城楼虽无守军,但车乐根一众也没有爬墙,势要轰开城门。此时城中的投石机停了,满都立刻出动攻城车,与投石机轮流工作。
城门眼看都要轰开了,却不见城中有所反击,车乐根觉得反常,“或许门后有埋伏,给攻城车系上绳子,快撞开前,后方用力拉。”
果然,看到城门后有壕沟,车乐根冷笑两声,让人抬出火炮阻挡敌军突袭,同时令两组人铺木板桥。
翁城门边,祝广进与刘五各领三十名赭袖军候着,也不骑马,直接靠腿跑。他们俩领头的共同手持一块巨大铁板,以抵挡火炮攻击。待木板桥架好,高台上的人立刻打手势,收到信号的两名赭袖军迅速拉开城门,门开的瞬间,祝广进与刘五两路已经疾速冲了出去。
“找死!点火!”
火炮轰出一击,石弹打在铁板上只留下不深不浅的几个印记,不待炮手再操作,祝广进与刘五用力一抬铁板直接甩到炮手与炮车之间,顺势往内一勾,后方赭袖军便上前夺走火炮先行折返城内。
祝广进与刘五立即反手将铁板举在身后抵挡攻击,也紧随其后,待他俩回城,守在门边的赭袖军迅速关闭翁城门。
见铁板可以完全抵挡住火炮攻击,陈昌心里一定,同行的杨晟亦有些感慨,往后再不必让人抱着被褥挡火炮了。
这一出抢火炮的戏码发生之快,不过几息工夫,外面的车乐根与满都恨得牙痒痒,只能暂缓火炮攻击,木板桥还没取,这次直接让攻城车队的人员用盾牌做好自身防护,去撞击翁城门。
“小心我们的火炮!”杨晟一听他们推动攻城车的响动,当下高喊一句,吓得对面脚下一顿。
车乐根强令他们行动,攻城车队的所有人只能屏住呼吸操作,翁城处的杨晟一众算着对方的力度与使力频率,成功抓住敌军用劲最猛的一次,拉开了城门,让惯性带着他们冲进城。
只是不等城门再次关上,外面的大军已经冲了过来,危急时刻,徐欢立刻让人启动火炮阻拦敌军,给己方人员留出转移的时间。好在留在翁城处的人不多,只有三十人,他们身手利落,借势一滚,踩着木板桥通过壕沟,回到了盾牌阵内。
木板桥不足一米宽,想骑马通过是很考验胆量与技术的,桥下是二三十米深的壕沟,刚刚冲入的敌军来不及刹住的都已经栽了进去,人事不省。
徐欢一众待的壕沟另一端还有密密麻麻的拒马阵,全部牢牢斜钉在地里,外城取走青石板与增设的这些阻挡带皆是于凡的手笔,是以詹新感谢他。
如今双方都有火炮,车乐根一众却没有坚实的铁板,他没点火炮,对面的赭袖军便也停止点火,两军隔着上层足有四十米宽,下层亦有十五六米宽的巨型壕沟对峙。
满都命人学着对面结盾牌阵,将己方士兵遮挡得严严实实,外城只有这么大的位置,全部人马绝对站不开,如今平叛的只有八万多人进了城,大军全堵在了外头。
当务之急是先架桥,再一举冲过去,外面的官兵立刻行动,祝广进也不阻止,当然目前他也阻止不了。为避免架桥时遭到破坏,满都特意交代钉上桩子,起码自己这一端要牢牢钉在地底。
很快,木板桥被送进城,一路官兵借着盾牌掩护开始架桥,对面的只能先推到一定位置,优先把自己的这边钉牢。
先让他们钉了两排,刘五才让人抬着铁板上前给他们推到一端悬空在壕沟的样子,总之要骑马过来是行不通的了,抱着桥荡过来也许有成功的几率。
这一举动堪称挑衅,车乐根气得太阳穴冒青筋,直接传令外面的人推倒城墙,今天他垫也要把壕沟垫平!
外面的人听命照做,开始盯着外城墙的几处位置挖墙角,徐欢低声询问祝广进的意思,后者示意先按兵不动,也算是为李卫一路争取更多时间。
城墙还没被撬动,陈昌已经带人提了三桶炖肉从内城出来,让这些人借着掩护开吃,“吃得越香越好。”
对面闻着肉香,那心里就跟蚂蚁爬似的,别提多煎熬了,车乐根都觉得这一招太损了,明明还不到午时,这个时候吃饭说不是故意的,谁相信?
“加把劲!灭了这群反贼,本将军让你们大鱼大肉,吃个够本!”
六十多万人铆足劲儿来可不容小觑,两刻多钟后,外城墙已撕开十余处大缺口,外间的平叛军立马举木头撞击,超过三次还撞不开的就继续撬,转攻其他位置。
又过了半个时辰,三面的外城墙基本坍塌,空气中都弥漫着尘土的味道。满都先让人在预定要填平的地方挖出斜坡,再统一将这些砖石集中投掷在壕沟内。
大面的外城墙不复存在,留给车乐根一众的位置更加宽阔,反而是祝广进一等不进内城的话,便只能困守内城门外的一片地方。
尽管壕沟成回行拦在内城外面,他们暂时无法冲过去,但车乐根仍旧有些后悔,一开始便应该拆外墙,等这群人缩进了内城,他就下令拆内城,一直逼到这群人没有地方躲藏为止。
陈昌让人架柴,把那些肉汤重新煮沸,打算待会儿照敌人的脸泼过去。徐欢也命炮手做好准备,一旦壕沟填到合适通行的高度,敌军开始出动时立刻点火。
当然,对面的也不傻,并未贸然上前,这次难得是车乐根宣布暂回营地。反军可以制铁板,他们收归了百姓的铁器,更是可以制。
当日从于凡手中接下阜州后,祝广进便没有急着将百姓迁入,还是继续安置在县城,后车乐根到来,又将离府城最近的一个县城清空,留作平叛大军的后方阵营。
之前与达亚尔合作围攻渚州的还有几万人跟着车乐根,他们把之前可以爆炸的羊皮袋子也说给车乐根听了,后者听后又结合福泧一众描述的贺跃尘使用过的陶瓷火器,瞬间想到关窍,再命五千人跟着回县城准备新火器。
天色渐晚,义军精神紧绷太久,这会儿也都打起了瞌睡,徐欢做主让他们换着进内城休息。陈昌指了指垫起来的砖石通路,“等敌军再次进攻,咱们是正面应敌,还是进内城?”
“正面应敌,若不能击退敌军,再进内城蓄力。”祝广进说罢,又让人搬来两张大桌,“打横,卸下一张桌子的四条腿,让两面桌子绑在一起,试试看能否抵挡火炮火铳的攻击。”
陈昌当即加多一句,“若是不行,还可以在两张桌子之间加上被褥或稻草,应该可以抵挡住。”
几位领头都没休息,凑在一起商议接下来的应敌之策。同一时间,贺跃尘已踏进了沄泙地界,距离阜州越来越近。
“东家,夜已深,你多日都未睡好,还是先休息吧。”赵六劝道,贺跃尘的确精神不济,因此并未坚持,钻进马车厢补眠去了。
亥时末,被派遣到县城加制铁板的工匠顺利交差,不仅满足了车乐根的要求,还在铁板下方加装了推车和固定叉,可推动,亦可牢牢固定在地面上。
“好!当赏!”车乐根十分满意,当下赏赐每个工匠一锭金元宝。
尽管投掷火器还未送达,但车乐根深知平叛队伍中一些人的德行,等得越久,这群人越是胆小如鼠,必须尽快对战!
“现在养足精神,寅时进攻。”
营地距离阜州府城也不过四里地,即使是步兵也花不了两刻钟,便可到达战场。寅时一到,车乐根再次领兵而至,徐欢与杨晟凝神以待。
砖石虽将壕沟垫起了近三丈宽的通路,可是坑洼不平,推动型铁盾难以顺畅通过,自然无法掩护火铳军与骑兵突进了,故而,车乐根只好耐下心来让步兵填土,夯平通路。
在此过程中,徐欢并未过多干扰,他们已定好冲锋计划,道路夯平后,于他们也方便。
虽比不上贺跃尘的箭术,但是由陈昌挑选的五个弓箭手在目前经历过一次叛变的赭袖军中,还算排得上数,他们在内城楼上待命,只等敌军移动,伺机射杀。
耗时半个时辰,通路终于夯平,拒马阵却还挡在对面,不过好在拒马阵多为竹子与荆棘木制成,靠投石机便可轰平。
一切准备就绪,车乐根命十名步兵为一组,推动铁盾过壕沟,两组步兵先到达对面,立即拆开固定叉,将其牢牢斜插/入地面,两扇铁盾恰好将义军火炮完美挡住。
“过!”
一声令下,第三组步兵掩护着火铳军开始发起冲锋,城楼的弓箭手屏息以待,寻找着敌军破绽。
因铁盾阻拦,徐欢便不指望用火炮击退敌军,直接让人推着大桌改制的盾牌拼在敌军的两扇铁盾之间,借以形成一道保护己军的屏障,让敌军的火炮也无用武之地。
行啊,正好节省些火药做投掷火器,看这群反军到时候还怎么防!车乐根眯了眯眼,下令火炮撤下,专用投石机轰炸对面。
受投石机影响,杨晟训练的步兵长枪阵也被打乱阵脚,原想着攻击敌方骑兵马腹,伺机将其推下壕沟,这下别说攻击了,便是自行躲避石头轰炸都难。
留在内城墙外的一万义军只能暂时结盾牌阵躲避投石机轰炸,由楼上弓箭手克敌,只可惜敌军的防守同样严密,并未给弓箭手机会。
见反军束手无策,车乐根终于吐出一口浊气,满都也暗自长舒一口气,难得派出亲兵绕到壕沟侧面,射杀反军。
祝广进急命手下推来投石机,低声命令,“将投石机抬上城楼,找来木柴点火,抛给敌军。”
也许是因为詹平在广陇走了一遭,见过玄衣军的防御工事,也应用到了阜州城,只见城楼同样加高了木板,可让人站立而不暴露。
义军也用上投石机后,专心轰炸被满都派到两侧的亲兵,急速飞扬的木柴,带起漫天火星与浓烟,逼迫这群亲兵不断后撤,一时之间难以专心射击。
见状,城外的徐欢也不再忍耐,让内城弟兄送来门板,直接让人举起门板阻挡抛来的石头,径自带着四百精兵挥舞长刀击杀敌方骑兵。
他们虽然没骑马,可脚下一点不慢,手中长刀更是威利,眼看己方又要露怯,车乐根眉心一皱,命令火炮推到两侧毙敌。
因位置有限,平叛军皆从正中的通道杀来,导致义军只能往两侧扩散,这下有火炮加持,平叛军瞬间扭转局势,占据上风。祝广进不愿己军过多损失,只能号令所有人撤回内城。
如此一来,平叛军总算是取得了来之不易的第一次对战胜利,车乐根勉力众人几句,又命人迁营,顺便通知县城的工匠,做好火器直接来此。
“看样子,他们是要直接守在这儿了。”陈昌从城楼下来,对祝广进几人道:“还是要主动出击,杀掉敌军主帅和部分强兵,余下之人应会退居北方,妄图最后的荣华富贵。”
放走敌军,并非祝广进所愿,如今好不容易逼得朝廷倾巢而出,若不能趁此机会歼敌,将来亦后患无穷。
与他持同样想法的还有贺跃尘,当然如果他亲耳听见陈昌的这番说辞,自然也明白其内心所想,无非是看玄衣军更靠近北方,有什么事也是他们玄衣军挡在前头。
“东家,估计晌午前可到阜州,到时可要让人探路,还是直接让昂沁等人绕路北上?”塔拉将舆图放在膝上,询问贺跃尘的意思。
离开信邑之前,贺跃尘已经一路留出八十人,吩咐他们分散到江余各地熟悉环境,届时可以进一步完善和细化全境舆图,如今闽浙驻军皆集中于阜州,其他地方亦无别的起义势力,正是大好时机,贺跃尘也是有打算再分一百人出去做这项工作。
“还是入夜再决定为妥,不急于一时。”
塔拉轻声道:“如今已无人为祸百姓,不如让阜州再多消耗一些时日?”
闻言,贺跃尘神色稍显复杂,沉吟片刻才开口,“我为和平协议而来,若是时机把握不对,恐功亏一篑。”
“只怕协议亦无甚作用,况且东家亲自下场,更为人忌惮,或许祝广进亦如是。”
“...我明白,若是我们两方无法达成共识,要一决高下也是迟早的事,只盼他们不要有人耍昏招吧。”
换言之,仍旧得提防诸如詹平之流,塔拉知他意已决,便不再多言,众人赶在午时前抵达阜州西南一处山林,在这里做了些吃食。他们在吃,府城内的义军也在吃,相比之下吃得更丰盛,有酒有肉。
闻着阵阵酒肉香,外面的平叛军中嗜酒的都觉得喉咙痒痒,只恨不能抢了里面的酒肉,畅快享用。
陈昌心知馋得差不多了,趁势让人喊话劝降,“汉人可归降,朝廷残害我族同胞,丧尽天良,尽失民心,而今你们有的武器,我们一样不落,说实话,你们的胜算根本不大,即使惨胜,也会落于津中义军之手,到头来,一场空。”
扫了一圈己军,满都哂笑一声,笑得那些汉人驻军面上尴尬,纷纷假作没有听清城楼上的喊话。
“本将军想你们是太天真了,津中早已自请归顺,派人送来求和信,又自愿为朝廷解决沛莨未完工事,你们如今已是瓮中之鳖,竟敢大放厥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