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是啊,那样谁闲的屁疼去造反呢?换成徐欢自己能成这般的百姓,他用得着出生入死?

怎奈,他与范大力的心境亦类同,他经历的时间更长,差不多已有一年。一年呐,他是赭袖军的大将军,如今手握二十多万兵力,更有火器在手,不久之后江余闽浙尽归自己之怀。

姑且不谈他大哥祝广进,哪怕是他自己,扪心自问,也不会不想做皇帝,做一个九五之尊!然而贺跃尘设想的皇帝,实在与他们心中的那个天壤之别...

见他面上几变,贺跃尘自然知道难以靠这一段话改变什么,塔拉此时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明白了什么叫天下大同,并且他已有预感,此事只有东家能办得到,也唯独他愿意出自本心的去办。

“徐大哥,你尽可闲来无事时想想我的话,亦可以与祝大哥交流一二。”贺跃尘率先起身,塔拉也跟着起来,徐欢诧异,“莫非你不愿留下吃饭?”

“非也,实在是有事在身,我都与徐大哥推心置腹了,何必拘泥于有否吃一顿饭呢?”

徐欢也站起身要相送,前者却没急着走,“哪怕是重甲,其缝隙也容易被火铳的铅弹击穿,钉入皮肉。你们亦可重新改制盔甲,将原来的缝隙重新添上新的防护。”

若说徐欢原本欣赏他有魄力有能力,行事光明磊落,那此刻他是真正佩服贺跃尘的大义,即便将来或有一战,他亦出自真心提醒对手改制防护,更是因他徐欢的人背后捅了他一刀,叫贺跃尘自己亲身体验了被铅弹穿透皮肉的痛楚,才得知盔甲缝隙禁不住火铳攻击,这叫徐欢愈发无地自容。

同样亲自送他们出城门,此次徐欢亦心情复杂,贺跃尘领着人渐渐远去,直到消失在视野。

“将军,詹副将一直吵着要见你。”看管的一名手下见徐欢独自站在城门发呆,便赶紧过来提醒。

徐欢冷哼一声,“他此次违背我的命令,又险些坏我赭袖军名声,他还有脸见我?”

“将军,还是去见见吧,我看詹副将都急哭了。”

劝的人也是红着眼睛央求,徐欢这才同意前去,一见他来,詹平赶紧跪地请罪,“将军,此次是属下鬼迷心窍,请将军降罪。”

“我怎么给你降罪?”

“皆随将军的意思。”

在屋内找了个位置坐下,徐欢沉默不言,詹平又膝行至他跟前,只是他还在想受罚后劝说徐欢千万警惕贺跃尘,“将军,他们如今只有几千人亦可不费吹灰之力抢夺堰州,等到他们坐大,将来赭袖军必败呀!”

徐欢轻叹,又仰天大笑数声,詹平见他神色奇怪,讷讷不敢再言。

“小贺因你背后捅刀,负伤三处,不仅将你完好送回,更是出言提醒盔甲缝隙应该重新加制,恐火铳铅弹钉入缝隙皮肉。你亦可扪心自问,他没有能力直接杀了你吗?他带着百人前来,若是他不信我为人,他会进城与我坐下喝茶?但你险些让我背负出尔反尔的恶名。”

他是想劝詹平心服口服,可越是这样说,詹平越是惶恐,“将军,此人不得不除啊...”

“我看你应该投于陈昌门下,你们皆奉行无毒不丈夫,小贺救他长阳一城百姓将士,他却欲除之后快,小贺放你一马,你也喊着此人不得不除。”徐欢简直痛心疾首,又倍感疲倦,径自起身离去。

见他大步离去,詹平伏地痛哭,他是为赭袖军真心着想啊!

重新回府,徐欢原要命侍从端酒来痛饮一场,疏解心中烦闷怅然,又猛地想起小贺劝自己戒酒,最后只能将茶水饮尽,用练刀排遣。

如今黄平几个还在陈昌那里,只是家眷皆在富嘉,不是他们不想回富嘉,无奈陈昌不放行。再者,即便放行,回去了富嘉,赭袖军恐怕也不再信任他们。

伤口早已好得不能再好,黄平却还整日困于房内,心里备受煎熬。他都以为陈昌把自己放忘了,没成想对方竟然亲自登门。

“大帅,可是有吩咐?”黄平虽是他的旧日友人,可如今双方地位早已不对等,他亦赶紧恭敬行礼。

陈昌微笑道:“如今我军之困暂解,你若记挂亲人,我自当让你们团聚。”

听了此话,黄平既喜又忧,面上忐忑,“大帅,如今我回去富嘉,恐怕也不再受信。”

“那你如何想的?”

黄平迟疑道:“不知大帅能否接我们的亲眷出来呢?”

他原是不抱什么希望的,岂料陈昌竟然答应了,“可以,这次你们只让人出来便算,身家钱财都献给赭袖军吧。”

“应该的,应该的,人没事就是最好。”

“我记得你在津中有亲戚?”

闻言,黄平有些纳闷,“大帅何故突然问起此事,可是要我联系?”

陈昌笑了笑,“我是让你带着家人去投奔。”

那不就是驱赶自己一家?黄平心里忐忑,“我那亲戚并不富裕,投奔恐怕难成,大帅若不弃,我愿为长阳军效力。”

陈昌轻叹一声,“如今你便是为我军效力,我要你将津中情况摸清楚。”

“大帅,我那亲戚在平渊,可是平渊变了天?”

“变与不变,你去了便知。”

“属下知了。”,黄平只能领命。

离开绥平,贺跃尘一行便在据点处改换马车,乔装商队去往蜀中,正好塔拉熟悉蜀中的情况,他们返回时亦可沿着怡江往东去一趟茂通。

“东家,你觉得之后詹平可会老实?”左右无事,周围又是偏僻山路,塔拉便闲聊几句。

“或许不会,你见他那个样子像是会服气的吗?”

塔拉摇摇头,“那咱们还是要防着点儿。”

沉吟片刻,贺跃尘突发感叹:“权利真是害人,终害己,让人迷失本心。”

“如东家看得透彻的人太少了,甚至于仅东家一人而已。”

“你不算一个吗?”贺跃尘调笑了一声,塔拉也笑了起来,又提起杨家兄弟,“东家可想招揽他俩?”

“你如何知他们兄弟俩?”

一时不察,塔拉竟忘了郑东悬交代过此事不可让东家知道,他沉默的几瞬已够贺跃尘猜到答案,“他俩的确有胆识,年纪不大,或可成为陈昌麾下的两员猛将。”

塔拉连忙再转话题,“东家可会做烧饼?之前在大都吃了一回感觉很不错,可惜我厨艺不行。”

贺跃尘哈哈一笑,“那你还真问对了,这次回去可以做给你们尝尝,以后也让厨娘做。”

聊了几句,车队已经转到了另一条路上,贺跃尘习惯性掀开车帘朝山上看去,看看有无流匪或者适不适合做据点。说到据点,贺跃尘又在想该如何进一步缩短传递信息的时间,若是可以训狗貌似也不错,再加上加密信?会不会还搞得更复杂了?

他刚要放下车窗帘,竟然扫到前方有个眼熟的人匆匆而来,不过他并未声张,轻轻放下了帘子,整个车队很快与那群人背对背错开一大截。

“东家可是识得那群人?”塔拉果然很敏锐,贺跃尘点头,“是陈昌的人,第一狗腿子。”

原是刘巍招兵买马跑到了这么老远,不过他这次是临时赶回去渚州,只带了八百来人。

听言,塔拉眉心一蹙,“他们行色匆匆为了何事?难道渚州又被围了?”

“说不准,有可能是湖广地方官员自发平叛,也有可能是陈昌主动出击。”不过这些贺跃尘暂时不太在意,他示意塔拉路上机警些,“咱俩轮着眯一会儿。”

“好,东家尽管睡一觉。”

这次去蜀中有几个目的,一是寻找有用材料,二是打探情况制定后续攻占计划,三是了解适合铺设据点的地方。蜀中全境也大,此次预计得花上半个月时间来回。

扮商队带上塔拉就对了,此番贺跃尘准备的商品不少,有镜子、灯笼、瓷塑和根雕,想换些实际东西。

在他们进入蜀中边界时,黄平几人的亲眷也被陈昌派人换回来了,至于交换条件无非是钱粮加上这些人的身家。原本这些人又不能替徐欢创造什么价值,黄平那些人他也不会继续用,接走反而安生。

人接回来了,不过与黄平预想的不同,陈昌只让他的妻子带一个小儿子和老娘过去平渊,其他人包括黄平都留在渚州。

“大帅,平渊那边都人生地不熟,三个妇孺还如何度日啊?况且他们也不知道如何传递消息...”黄平不愿这样安排,还在试图改变陈昌的决定。

无奈陈昌主意坚决,“放心,其他人也都是如此,结伴而行有个照应,至于传递消息不急于一时,后面我会再安排。”

这不就是与付春做法差不多嘛?都是留人质,黄平有苦难言,早知如此,他必不会替陈昌卖命...

自从前几天燕儿被杨兆气跑后便没再到杨家,这日杨家兄弟已经基本伤愈,预备操练。杨兆才从范大力口中得知燕儿病了几天,杨兆明显有些焦急,不过嘴上没说什么。

待到傍晚,杨兆又让人送了点滋补的食材过去,之后便一直心事重重,就连杨晟也看出他应是喜欢燕儿的。

“哥,既然你们两情相悦,何不直接表露心意,有情人终成眷属呢?”

尽管陈昌为他们准备了将军府,但是他们也只留了一个侍从与一个厨娘,这时候他们一个送东西,一个准备晚饭。兄弟俩旁边没有外人,杨兆也不拐弯抹角,“如今我们出生入死,自己也不知能活到哪一日,恐耽误人家,若以后时局稳定了,再谈这些也不迟。”

杨晟笑道:“不迟?若那时候燕儿嫁给别人了呢?你不后悔?”

其实并不只有这一个原因,只是杨兆不知如何对弟弟讲,杨晟以为他是不好意思,自己作为弟弟也不好插手哥哥的终身大事,恰逢厨娘送来晚膳,哥俩便不再闲话,专心吃饭。

过了会儿,侍从也回来了,说东西送了过去,只不过没见到燕儿的人。

“辛苦你了,你也去吃饭吧。”杨兆对他笑了笑,无声叹了口气。

哪想翌日清晨,杨家兄弟正要到练兵场,范府的门房又送来了一封信给杨兆。杨晟识趣地说自己先去,“哥你过一刻钟再来吧,这会儿还早着呢。”

应了一声,杨兆快步回了房间,把信拆开看了,原是燕儿写的——杨大哥,燕儿此生非你不嫁,若你此时还未准备好成家立室,燕儿便等你准备好,一年也好,十年也好,我都等你。万望你们一世平安顺遂,燕儿每日睡前皆为你们兄弟祈福。

将信从头到尾看了又看,杨兆似悲似喜,似哭似笑,千言万语凝聚在喉间,最后只化作一声喟叹,“燕儿...”

他把信仔细收进枕下,快步出了宅子,翻身上马直奔范府,那送信的门房还比他晚到,只能小跑着要去接待。

“劳你与范夫人通报一声,我杨兆想迎娶燕儿,若她同意,我便再去请大帅指婚,择良日吉时...”

他未说完,门房已是笑容满面应了一声,立刻跑进去传话。

得知杨兆过来提亲,燕儿先是呆怔,继而泪如雨下,直接跑了出去,杨兆坐于马背上,晨曦的第一缕阳光才刚刚洒下。两人隔着台阶对望,燕儿哽咽着喊他,杨兆翻身下马,快步上前,“燕儿,你应已知,我心悦你,真心求娶,一生一世。”

燕儿扑进他怀里拼命点头,翠儿在另一个丫鬟的搀扶下走出来,笑着恭喜他们,“你们两情相悦,正是世间美事,我自然愿意成人之美,杨将军且去告知大帅吧,他必定高兴。”

“多谢范夫人!”杨兆先扶着燕儿上了台阶,这才告辞,再次骑马找到陈昌指婚。

后者自然乐意,立刻命人替他们选日子,“正好如今渚州需要一场喜事冲淡旧日阴霾,你们这对有情人再合适不过。”

行了一礼,杨兆笑着道谢,已决定忘记当日石西之事,好好过好当下最重要。

第一站到了蜀中常宜,贺跃尘命六十人分为四组去寻找合适的据点选址,又花了点钱暂时借住在一处村落。

因为时间还不到午时,留了五个人在住处,贺跃尘与塔拉带着其他三十五人先到了最近的县城。塔拉作为商队老板,自然可以令守城的信上六分,再加上他们的商品新颖、如今蜀中安定又未戒严,因而一路顺畅通行。

其他百姓还没见过这么大的商队,见领头还是色目人更是凑上来围观。

“诸位都可过来饱饱眼福啊,我们的商品不说独一无二,那也是稀世罕有...”贺跃尘笑着吆喝,等人围过来瞧稀奇,他便展示一个小镜子,“看看,你们可真的瞧过自己的容貌?这可不是铜镜,可来几个人体验体验...”

镜子拿在他手上,让上前的人自己盯着镜子里的镜像看,体验过的人都连连惊呼,“真清楚啊!”

“是吧?来!大家围好,我现在绕一圈,你们都瞧瞧。”

“怎么样?再看看我们的雕花手柄,这漆上得透不透亮?这精美绝伦的镂刻衬不衬得起这面镜子?”

塔拉在马车上扮高冷,实际上已被东家的口才惊呆了,吊足了大家的胃口,贺跃尘才慢悠悠道:“我们接受以物换物,粮食啊、果树苗、稀奇的种子、调料也可以,反正最好是你们本地特色、独有的,那我们再去往别处就可以再卖给别人。”

“那你们怎么换呢?按粮食的话?”

“精粮两石或者粗粮四石换一面镜子,哎哎哎别急着说贵啊,”贺跃尘直接堵嘴,又笑呵呵地洗脑,“你们想想啊,两三石粮食够一家四口人吃多久,吃不了半年吧?人多些还怕不够,你们再看这镜子,啊?人人可以用,换着用,轮着用,总也不坏,只要你们别摔,往下传个十辈八辈的都行,嚯!那到时候可多值钱?知道不?”

塔拉听了都觉得划算,底下明显有家底厚的心动了,贺跃尘又说:“再比如你们儿女婚嫁,这镜子都能做聘礼彩礼,多有面儿呀!我们可是从几万里外、大海的另一头才费劲吧啦运了几面镜子,想多都没有,总共才不到五十把,过了这村可没这个店儿了。”

吆喝到后面,县尹夫人都来了,直接买下三面镜子,她本来要十面的,贺跃尘连忙说限购,心想你们家的粮食迟早都是要充公的,他见县尹夫人不满,又主动说还有灯笼可以买,他拿了两个造型精美的灯笼出来展示,“这灯笼爱护好一点,那也是一直用啊,逢年过节,家里宴客,挂起来多有排场!这个也不多,这个不换粮食,换别的——”

有意动的百姓赶紧问他换啥,贺跃尘无奈一笑,“诸位,我适才不是都说了嘛,换点儿你们独有的!我们东家这生意,不得连成串儿地接着后边儿做下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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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家必为这天下之主
连载中怀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