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贺跃尘受伤的消息严厉交代了要隐瞒,却还是防不住郑东悬,他与塔拉奔赴来了踞水。
“东悬,塔拉,快快坐下。”贺跃尘身穿宽松常服,坐在衙门写计划,见朱思领着他俩过来,赶紧起身。
见他面色红润,郑东悬这才算是长舒一口气,又让贺跃尘不必起身,“我们自己知道找座位坐。”
虽然他出言制止了,但上方的贺跃尘仍是走了过来,在他们身边坐下,又问郑东悬替他大哥卜了卦没有,“如今大都也在打,若是不波及百姓就好了。”
“东家不必忧心,我已卜了卦,应是无碍。”
塔拉尚不知郑东悬精通卦术,又心系大都的父兄亲人,故而想求他替自己卜一卦。郑东悬让他自己来,“最好用你自己身上的铜板,你可带了?”
“不曾,可能用其他的?”
“可用,那你净手,待会入内凝神静气再掷卦。”
见状,贺跃尘便让他俩进去卜,又问朱思外面操练得如何了,后者笑着说都不错,“看样子他们也都被激起了血性。”
这话说的是那些新兵,如今他们既有府城又把县城全部囊括,再加上据点,原来的那些老手基本分散出去操练新兵了。
若非如此,那天贺跃尘也不至于以身犯险。
“你可曾被那些百姓气到了?”贺跃尘突然轻声问他,朱思唇角一抿,答案不言自明,前者轻叹一声,感慨道:“原本我以为自己怎样都不会因他们而生气,但原来一个人的心情,自己并不能够完全控制。不过我更知道这种感觉不好,也希望你们能够自觉摒弃这种情绪,我们的心神只需要为自己人牵动,这些百姓暂时还算不得自己人,把他们当作芸芸众生便好。”
朱思点头,他自己其实还好,最担心拼力保护百姓的东家寒心,此刻见东家能够看开,自然放了心。
恰逢屋内两人出来,塔拉主动说卜卦结果是好的,“如今朝中正是缺人的时候,想来不会滥杀无辜。”
听言,贺跃尘也表示赞同,“如今满都急缺人手兵力,必然大力招降,只要能及时分辨情势的,应该都无性命之忧。”
塔拉忍不住询问起那一战的情况,提及那一战,郑东悬的脸色顿沉,贺跃尘连忙拉着他坐在自己身边,“已经化险为夷了,不必再为之伤神。”
不提东家伤势,朱思只说对战的一些经过,塔拉亦觉心惊,若易地而处,在无火器对阵时,当时的自己必然做不到以少胜多。
见郑东悬满脸不认同,贺跃尘唯有赔笑,再次拉着他起身出了衙门,“不如我们巡视一下府城吧。”
衙门内只剩朱思和塔拉,塔拉感慨道:“东家必然是天下之主,毋庸置疑。”
“结果是结果,过程是过程,我们不能让东家再受伤,同时还要尽力保证自己和其他同袍也不要受重伤。”
“不错,即便如今阿希格已除,但局势仍旧混乱,我们必须养精蓄锐,尽快出击。”
外面逛府城的两人仍是骑着三轮车,只不过这次是郑东悬载着贺跃尘,他见贺跃尘穿得宽松已心知对方必定不止手臂受伤。不过,既然东家要隐瞒,他便干脆装作不知吧。
护送离城百姓的人已经归队,那一万多人没有与车乐根一众撞上,南下闽浙也没有什么炮火,因而,还算是比较顺利地抵达了愿意接收他们的地界。
在这里,他们将不必参加义务劳动,但同样的,他们也必须承担高额赋税,不过这种日子也正是他们熟悉了半辈子的,或许也能够适应良好。
踞水府城剩余百姓十五万左右,如今的义务劳动暂时还是开荒种粮种菜,做些行军用的三轮或两轮车。人多,任务也不重,每天固定的一段时间劳动,每一个工期做完会有少许报酬,慢慢地这些人也都适应了。
然而,他们再难跟玄衣军搭上话,即便以前也没怎么搭过话,可如今,你不问到跟前,其他玄衣军皆视他们如无物。
自愿入伍的有近两万,可惜不是他们来就照单全收,三十岁以下、十四岁以上是基本要求,除此还要身体条件,反应力,品性一系列测试。
尽管最后一条没有什么具体检测标准,但看过这么多人,基本也有一种直觉。最后踞水加入新兵九千两百三十三名,全部由老手操练。
而老手们又要接受新阶段的学习,每日忙得倒头就睡。养了几日,贺跃尘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幸亏铅弹钉得浅,才算好得快。
下腰和快速躲避练熟了,又轮到贺跃尘亲自当教官,这次塔拉是副教,因为他的马术精湛。
“此次是马上的防守与反击,不需要所有人都会,但是冲锋的骑兵最好会。”
此项可谓贺跃尘能够想到和做到的马上近身对战的最高阶段了,不是单纯的下腰躲避,而是更大幅度的动作,包括整个人借力缰绳吊在马儿身侧、旋身换位、在下方突袭踢踹敌军战马、迅速找回平衡重回马背等,与杂技也差不了多少。
塔拉虽然可以完成,但自觉没有贺跃尘做得潇洒流畅,特别是得知贺跃尘三个多月前才学会的骑马,他便愈发自惭形秽,也愈发钦佩这个年轻东家,对方好像一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箱,当你以为这就是全部了,贺跃尘会告诉你,这还只是第一阶段一样。
初始自然是自身练熟,找到一种感觉,之后便是两两对战,最后则是一对多。
在他们养精蓄锐的时候,徐欢一众也已重新夺回樊湫,下一步则是信邑。祝广进刚入手两个新地盘,亦在整顿操练阶段,陈昌则是重新将渚州修建起来,暂时蛰伏。
如今这几地的百姓都死绝了,陈昌也从别处知道那些人去了大都又折在那里,不过,去大都必定是有人指点帮助,他能想到的只有赭袖军。
杨家兄弟基本都是一身伤,这段时日全花在养伤上了,他们也都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些被驱赶的百姓,心中有一种自己也说不上来的复杂感受。
而回了大都的车乐根一众与满都一派打打停停,暂时还未有胜负,并且肖盛也打到了肇封,目前还未得手。福东倒是有些进展,因为他们近距离接触过火铳,再加上工匠的琢磨试验,也搞出了四十把火铳,只是同样被火药量给难住了。
“虽然火药没多少,但是也是时候一雪前耻了。”
这段时日向海又加大马力,不断传教与招兵买马,福东自觉时机已经成熟,不过这次他决定避开赭袖军,先攻占湖广的桂阴,从下边往北往西攻过去。
危机解除,范大力终于有机会将翠儿接回长阳,不过这次范母一病不起,说什么也不跟他走,不仅如此,还要逼着范大力留在村子里。
如今范大力折腾几个月,出生入死,又享了荣华富贵和军权,如何还能够回到从前呢?范岐让他把老娘接走,“那里的大夫医术高超,可以替你娘诊治,马上你儿子出生,她也能抱抱孙子,病自然就慢慢好了。”
“叔,你也跟我一起走吧,那边有人伺候你,不用这么辛苦。”范大力竟然还想劝说范岐同去长阳,范岐笑叹一声,“你有心便够了,叔不想折腾,这偏僻地方也安生,每日累也只累一个多时辰,受得住。”
他不肯,范大力也只能作罢,只接着老娘妻儿走了,他当然也想与贺跃尘见上一面,但如今他亦知自己与贺跃尘渐行渐远,或许终有一日成了陌路人。
“将军,何事忧怀?”翠儿突然开口,范大力急忙收敛心神,温言道:“不过是经历一场大战,心生感慨罢了,如今诸事已平,自当朝前看。”
“那便说点儿高兴的事吧,”翠儿依靠在他怀里,笑着说:“燕儿已看上了杨兆将军,估计此次就会求你牵红线呢。”
范大力对这些事比较迟钝,此时也觉得意外,“这丫头才多大?开窍倒是早。”
“不早了,她也十四了,我十八,不也怀了将军的骨肉?”
“娇娘,这段日子身体可有不适?”
翠儿摇头,“不曾,我们的孩子必定平安降世。”
闻言,范大力亦心生向往,与翠儿一路幻想憧憬着未来的小家,范母在旁边的马车里也听得一清二楚,虽然儿子成了家是好事,可她心里始终提着,被上次渚州一幕吓怕了。
燕儿的确倾心杨兆,翠儿在得知嘉郢平安后,便主动让燕儿回去找心上人了。杨兆最近正是烦闷之时,燕儿再次缠过来要照顾他好好养伤,他一不注意说了重话,惹得燕儿洒泪当场,伤心不已。
“...燕儿,你应该照顾范将军一家,总是跑来照顾我不合规矩,况且我也不用人照顾。”见她抹泪,杨兆又放缓了语气。
“杨将军,你可满意燕儿?燕儿心悦将军,只想一生一世陪伴杨大哥左右。”燕儿哭了一场倒是鼓起了勇气表明心意,杨兆显得很是意外无措,“燕儿,我不过拿你当小妹妹...”
燕儿不满,“可是你也不比我大几岁呀!难道我长得不好看吗?”
说着,她直接往杨兆面前一凑,哭过的眼皮微红,如桃花瓣,眼睫尚且带泪,肤若凝脂,眸如星灿,的确是个十足的美人。杨兆又觉得后背发热,烧得心里也发慌,朝后猛地躲了一下,“燕儿,你先回去吧,我不舒服。”
“你不舒服我自然要照顾你,否则我怎么也睡不好觉。”燕儿见他也不似对自己无意,顿时开始死缠烂打,说啥都不肯走。
他们的事也传到了陈昌耳朵里,对方亦亲自登门,笑着表示可以为他们指婚,燕儿立刻跪地道谢,又巴望着杨兆赶快接受。杨兆先是让陈昌不要拿他逗趣,又说自己如今不是安家的时候,燕儿听后立刻起身跑了出去。
“燕儿...”杨兆追了两步又堪堪停下,有些窘迫地回头看向陈昌,“大帅勿怪,她不过是个小姑娘。”
“你们兄弟俩如今相依为命,若能成家立室,开枝散叶,也可告慰父母在天之灵。我看燕儿生性活泼,遇事亦不慌张,机灵会想办法,与你很相称。你若嫌弃燕儿是个丫鬟,我便请范将军放燕儿出府...”
陈昌话未说完,杨兆下意识抢白,表示自己不曾嫌弃燕儿,“大帅勿怪,我知她很好,只是我如今还不想成家。”
见他不松口,陈昌也不再勉强,而是问起他从渚州脱险后的事,杨兆心里一凛,面上却是如常,“回大帅,此事万不可让范将军知晓,当日我们也是束手无策,想来想去只有转移视线可以解嘉郢之困,我想自己与弟弟长相相似...”
他住了口,不过相信陈昌必然能够懂他的未尽之言,果然,陈昌微微颔首,又说:“那你是遇阻了?”
杨兆叹了口气,“是碰上了流匪,我本已负伤多处,一时不能摆脱,被他们抢了钱财车马,最后拼死才逃脱一劫。”
“在何处遇的流匪?”
杨兆不知他是不是怀疑什么,只能答在堰州,陈昌见他面色如常,当日之事没有第二个人在场,他也只好将信将疑。
“既然你不愿此刻成家,那燕儿许配给别人,你可不要后悔啊。”调侃了一句,陈昌便起了身准备离开,杨兆跟着送出来几步,又主动问:“大帅,那些百姓可还活着?”
陈昌面露沉痛,“只怕凶多吉少,往事不可追,还是朝前看吧。”
他走了,杨兆便再次躺回床上,心绪却愈发纷杂。
哈单夫北上后再没有回来,阿希格却突然暴毙,詹平亦怀疑哈单夫再次叛变,转投了如今攻入大都的一派,自然对宝日没有好脸色。宝日却觉得事情并不简单,“阿希格还未到三十岁,如何会突然暴毙?”
“那我怎知?也许是被人杀了,对外说是暴毙,不然更容易生乱子。”
宝日却不能认同詹平的观点,“如今大都已乱,与阿希格是什么死法没有干系,即便大都只有两万守军五百火铳军,也不至于轻易让人攻破,况且阿希格在宫内还能怎么轻易被杀?”
詹平不想费脑袋,直接让宝日说说他自己的看法,宝日脸色凝重,“或许哈单夫的确说服了阿希格亲自替巴哈报仇,只不过阿希格败了,命丧当场。”
“不可能!”詹平脸色顿变,“若是如此,怎么一点打仗的动静消息都无?那人可在广陇...”
“他们已占据大半个津中,为何不可以在别的地方?”
闻言,詹平也有些迟疑,他猛地起身在府衙里来回踱步,心中七上八下,“那姓贺的果真这么厉害?”
宝日却道:“或许他们是两败俱伤,我们何不趁此机会夺取整个津中呢?这样加上祝大帅一路,徐将军一路,我们便可以占据三省。”
既然选择阳奉阴违,詹平必然要一条路走到底,“派人探探情况再做定夺。”
如今监视堰州的据点已用上了望远镜,收集信息更加方便,他们出来往广陇或者南豫方向走,还能是上门喝茶那么简单吗?
故而,这个消息在詹平派出的人还没到目的地时,就已经层层传递到了贺跃尘那边。
朱思冷笑一声,“如此急不可耐,正是坐实了他们怂恿阿希格一事。”
“既是如此,我们便光明正大的打过去。”贺跃尘已定好计划占据运河几地,堰州看来也不必放一放了。
塔拉自请带队攻打堰州,贺跃尘沉吟一瞬,同意了,“如今或许他们也有火铳,此次便也带着火铳过去吧,一定要沉着应战,我们的目标是杜绝牺牲。领头的俘获后看牢,我会亲自送去绥平。”
“是!”
领命后,塔拉便要立即启程先回广陇点兵备战,贺跃尘见朱思担忧地看着自己,连忙笑了笑,“或早或晚,终有一战。”
此次夺城尽管无需费力,但贺跃尘仍决定安排朱思亲去涍阳,此地离大都最近,一旦有个风吹草动,有他坐镇也能放心。
另外,沛莨离王二一等最近,自然由他负责进驻,想必这次进驻会极其便捷,尤其是定调,不该留的人基本都走了,虽然钱粮上吃了亏,相对地,也算节省了他们的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