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 76 章

听闻龙榻上那声轻微的咳嗽,所有人静默的望着他。

老皇帝戚嵘,这位掌控大夏近三十载的帝王,此刻像刚从漫长的噩梦中挣脱出来一样。枯槁的面容深陷在锦枕里,眼窝处是两团浓重的青黑。眼睛虽然睁开了,看上去很浑浊,像蒙了尘的珍珠,但带着久居高位的威压。

他的眼睛掠过地上,看见刘山那滩还没有干涸的暗红血迹,还有那瘫在血泊中,右膝被洞穿,涕泪糊了满脸的戚景方。

很奇怪,他看向戚景方的眼神很平淡,里面没有半分温情,仿佛是在看一件失败品的漠然。

最后,他的眼睛望在横梁上,乔淞月依旧保持着半跪的姿势,“凤鸣”稳稳端在她手中,玄青劲装勾勒出她纤细挺拔的身姿,在高达数丈的横梁上,像一株生于绝壁的雪兰。她脸上的神情淡然,当帝王的目光刺过来的时候,她没有躲闪,微微垂下了眼睫,遮住了眸中思绪,如同静水映寒星,态度恭敬却不卑微。

戚嵘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几息,微微有些惊异,旋即把目光移开了,沉沉地落在了大殿中央那个玄甲染血的身影上。

戚鸣毓。

玄色明光铠上溅着刘山喷溅的暗红血点,玄色披风垂落,边缘浸在血泊里,晕开一层更深的墨色。

他身姿逆着殿门涌入的天光,轮廓仿佛镶了一圈金边。面对大夏帝王的注视,他没有立刻下跪,与那道目光相接。

叔侄二人的视线在死寂的空气中无声碰撞。没有久别重逢的温情,没有劫后余生的激动,一种无形让人窒息的角力在蔓延。

殿内残存的甲士早就已经瘫软在地了,皇后苏氏扑到龙榻边,抓住皇帝的手,泪如雨下,哽咽道:“陛下,陛下您终于醒了。是鸣毓,是鸣毓救了您,救了臣妾,救了这大夏江山啊!”

听闻皇后的声音,戚嵘的目光终于从戚鸣毓脸上移开,落在皇后涕泪交加的憔悴面容上,他眼底掠过一丝波动,然后抬起一只枯瘦的手,颤抖着,似乎想拂去皇后脸上的泪。

可他失败了,他如今剩余的力量到不了那么远的地方,最终只是无力地落在她紧握着自己的手背上,轻轻地拍了一下。

这个动作虽然微小,却让皇后浑身一颤,哭得更加悲恸,仿佛要将这些时日所有的恐惧,委屈和劫后余生的狂喜尽数宣泄出来。

“哥,大哥。” 地上传来戚景方微弱痛苦的呻吟,他带着最后的希冀,开口道:“救救我,戚鸣毓他,他谋反啊......”

“闭嘴。” 戚嵘吐出两个字,冰冷刺骨,直接掐灭了戚景方最后一丝妄想。

他没有看地上的弟弟一眼,目光重新聚焦在戚鸣毓身上,嘴唇翕动,每一个字都说得极其费力,却字字清晰:

“雍州,嘉陵道,巴图鲁,三万先锋,是你,歼的?”

“是。” 戚鸣毓的声音沉稳,没有丝毫波澜。

“世方王的通敌密信,是你,缴获的?”

“是。”

“今日,承天门外,宫门,那一箭,谁射的?”

“是臣妇乔淞月,奉臣之命,手持弩箭‘凤鸣’所射。” 戚鸣毓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巧妙地引出了横梁上的身影,将功劳归于她。

戚嵘眼珠子极其缓慢地转动着,投向横梁。

这一次,他的目光在乔淞月身上停留得更久,有些复杂。“乔,淞月?” 他重复着这个名字,干裂的嘴唇似乎想扯动一下,最终只能作罢,归于沉寂:“好,好一个凤鸣,好箭呐......”

他收回目光,仰躺在床上,刚才的几个问题仿佛耗费了他很多气力,再出口的声音更加微弱了:

“传,朕口谕。”

“世方王戚景方,勾结外藩,谋逆篡位,罪证确凿,废为庶人,打入天牢,候审。”

“提督府,五城兵马司,凡附逆者一律拿下,彻查。”

“靖元侯戚鸣毓,护驾,平叛,有功。擢升一等镇国公,赐丹书铁券,世袭罔替......”

“其妻乔氏,巾帼不让须眉,箭定乾坤......赐一品诰命夫人。”

“皇后,太子,受惊了,好生安抚。”

“朝政暂由太子监国,镇国公戚鸣毓辅政。”

断断续续的口谕,像耗尽了他最后的生机,话音未落,他眼皮慢慢地阖上了,头一歪,再次陷入了昏迷,枯瘦的手从皇后手中滑落下去。

“陛下!” 皇后忍不住哭喊道。

“太医!快传太医!” 殿内顿时一片混乱。

戚鸣毓眼底深处泛起一丝波澜,他单膝跪地道:“臣,戚鸣毓,领旨谢恩。” 姿态恭谨,无懈可击。

横梁上,乔淞月也悄然收了弩,无声无息地滑下横梁,稳稳的落在戚鸣毓身侧半步的位置。

戚鸣毓扭过头,俩人对视了一眼。

至此,尘埃仿佛在这一刻落定了。

又或许,是新的风暴,在无声酝酿。

三日后,靖元侯府。

俩人虽一别侯府数月,但府邸依旧,

府内一扫往日的沉寂清幽,处处张灯结彩,赵嬷嬷四处招呼,仆役们往来忙碌穿梭着,一个一个脸上洋溢着欢天喜地笑。连一向不问世事的清闲老侯爷也难得的出了门,站在大门口,亲眼看着门楣上换上了御笔亲书的“敕造镇国公府”鎏金匾额,阳光下熠熠生辉。

国公府后园,紧挨着墨宝斋的偏园,有一处轩榭,名为待雪轩。

此处临着一方不大的活水池塘,引的是城外清泉山的活水。时值初春,池面薄冰初融,几尾红鲤在澄澈的水中悠闲摆尾。

庭院中那几株焦黑了一半的老梅树,竟然也在这初春时节,倔强地绽出了几簇新蕊,暗香浮动。

轩内铺着厚厚的波斯绒毯,四角燃着银丝炭盆,温暖如春。雕花木窗半开着,带着水汽和梅香的微风吹入,拂动着轩内垂落的月白纱幔。

乔淞月一袭天水碧的软烟罗宫装长裙,裙裾曳地,广袖流云,腰间束着同色系的宫绦,越发衬得她身姿纤秾合度,肌肤莹白胜雪。如瀑的青丝绾了个堕马髻,斜簪一支点翠嵌珍珠的流苏步摇,行动间珠翠轻摇,流光溢彩。

她正倚在窗边的贵妃榻上,手中拿着一卷书,目光却有些飘忽地落在窗外那几簇新绽的梅花上,侧颜在透过窗户的柔和光线下,静谧美好得像一幅画。

“在想什么?” 一道低沉悦耳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带着沐浴后的清爽水汽。

乔淞月回神,转过头去。

戚鸣毓不知何时走了进来。他换下了那身国公朝服,穿着一身家常的月白色云纹锦衫,墨发束起,几缕碎发垂落额前,柔和了过于凌厉的轮廓。他这副模样,少了甲胄的沉重,多了几分世家公子的清贵慵懒,乔淞月几乎完全想不起他之前伪装的病恹恹的面容了。

他眼中盛满了温柔,正含笑凝视着她。

“没什么,” 乔淞月放下书卷,唇角漾开一抹清浅的笑意,如同春水初融,“只是觉得这府里的梅花,开得真好。” 她指了指窗外。

戚鸣毓走到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几簇在微寒春风中摇曳生姿的红梅,柔和道:“是啊,浴火之后,方显真颜色。”

他意有所指,随即在她身侧的榻沿坐下,长臂一伸,将她揽入怀中,下颌轻轻抵在她散发着淡淡馨香的发顶。

乔淞月温顺地依偎进他的怀抱,这几日因朝堂纷扰,略显微绷的心弦松弛下来。

劫后余生,岁月静好,大抵就是如此吧。

“宫里都处置妥当了?” 她轻声问,指尖缠绕着他垂落的一缕墨发。

“嗯。” 戚鸣毓也学着她的样子,捻起她一缕柔顺的青丝把玩着,“戚景方已经打入了死牢,他那些党羽,该抓的抓,该杀的杀,提督府和五城兵马司也已经初步清洗干净,换上了可靠之人。太子殿下监国,虽有稚嫩之处,但有林文正,王勉等老臣辅佐,又有我坐镇,暂时翻不起大浪。”

他顿了顿,声音有些发冷,“只是老头子,醒是醒了,但龙体亏空得厉害,太医院那边说,怕是油尽灯枯之兆。”

乔淞月听完,有些默然。

老皇帝戚嵘的苏醒,与其说是转机,不如说是为这场权力更迭盖上了一层看似名正言顺的遮羞布。

他昏迷前的口谕,看起来对戚鸣毓恩宠备至,封国公,赐丹书铁券,委以辅政大权,但帝王心术,深不可测。尤其他那双浑浊眼底深藏着的算计,始终让她心头蒙着一层阴影。

“那,乔家的事情呢?” 她抬起眼,看向戚鸣毓,眼中带着微微希冀。

乔家,这是她心中最深的结。

戚鸣毓低头在她光洁的额上印下一个吻,宽慰她道:“放心吧。老头子金口玉言,既然已经认定了戚景方构陷忠良的罪名,乔家旧案便是铁板钉钉的冤屈。我已经命白雀调取了当年卷宗,联络好了旧日人证。只等时机成熟,便可当朝重审,为你父亲,为乔家彻底昭雪。”

昭雪二字,他说得斩钉截铁,乔淞月心头那块压了多年的巨石终于落了地。

她鼻尖微酸,闷闷地“嗯”了一声,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我昨晚上做梦还梦到了父亲,他模样跟以前一样。如青也长大了,在浮欢堂住得挺好,他写信给我,说很喜欢那里,要跟着药师先生学本事。等过些日子,我想去看看他。”

“好啊。听说小家伙长高了,还长胖了不少呢。”戚鸣毓更紧地拥着她,大手在她背上轻轻拍抚,无声地传递着安慰。

俩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悄悄话,窗外偶有微风拂过梅枝的沙沙声,阳光透过纱幔,在两人相拥的身影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对了,” 戚鸣毓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松开她些许,从袖中取出一份明黄色的卷轴,递到她面前,眼中带着一丝促狭的笑意,“看看这个。”

“圣旨?” 乔淞月微怔,接了过来。

触手是上等明黄缎的柔滑,她展开卷轴,目光扫过上面工整小楷,当看到其中一行字时,瞬间睁大了眼睛,脸颊飞起两朵红云。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镇国公戚鸣毓之妻乔氏,淑慎性成,柔嘉维则,更兼忠勇无双,箭定乾坤,功在社稷,着即册封为‘护国夫人’,赐凤冠霞帔,享一品俸禄。另,念其夫妇情深,特赐一个月后,于奉天殿前,行大婚之礼,昭告天下,以彰其功,以慰其情,钦此!”

赐婚圣旨,而且还是补办大婚之礼,在奉天殿前,昭告天下。

乔淞月觉得脸颊烫得像火烧,她跟戚鸣毓当初的婚姻,始于一场算计的血契婚书,虽然办的也甚是风光体面,但事后想来,还是有不少遗憾的,毕竟当初俩人彼此没有什么情义,婚礼怪没意思的。

但她从来没有奢望过会有什么昭告天下的大婚之礼,如今这份带着至高荣誉的“恩典”,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摆在了她的面前,她一时间大脑空白起来,觉得自己像做梦。

“这......” 她捧着圣旨,像捧着一块烫手的山芋,竟不知该说什么。

“怎么?夫人不乐意?” 戚鸣毓看着她这副羞窘无措的可爱模样,眼底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

他俯身凑近道:“还是说,夫人不愿召告天下再嫁我一次?不满意这场补办的婚礼是不是?”

“你,你明知故问!” 乔淞月羞恼地瞪了他一眼,想将圣旨塞回他怀里,却被他顺势捉住了手腕。

“淞月,” 戚鸣毓收起了玩笑,眼睛深深望进她眼底,满是郑重与深情:“当初船上的婚书,是权宜之计,那血契也只是想吓唬吓唬你。还有濛州那场冲喜婚礼更是玩笑闹剧,算不得数的。”

他的指尖轻轻拂过圣旨上“大婚之礼”四个字:“这一次,是我戚鸣毓,要堂堂正正地娶你乔淞月为妻。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们两情相悦,你是我戚鸣毓此生唯一的挚爱,是我并肩而立的国公夫人,这凤冠霞帔还有这奉天殿前的昭告,你当之无愧!”

他这番话语,像滚烫的烙印,深深烙在乔淞月的心上。她所有的羞怯不安,在这一刻都被漫天的感动和甜蜜里小时的无影无踪了。

她看着他眼中的爱意和珍重,看着他为自己争取来的这份迟来的荣光,眼眶微微发热。

她愿意,她当然愿意。

“嗯。” 她低低地应了一声,声音有些颤抖,主动将头靠回他肩上,小声嘟囔道,“就是吧,就是觉得有点,太招摇了。”

“招摇?” 戚鸣毓低笑出声。

他长臂一揽,重新将她密密实实地拥入怀中,下巴蹭着她柔软的发顶,有些霸道:“我戚鸣毓的夫人,当得起这份招摇,不仅要招摇,还要让全天下都记住,护国夫人乔淞月,是如何以惊世之箭,力挽狂澜的。”

说到这里,他把声音压低,带着暧昧的沙哑,在她耳边轻声道:“更何况,你那日在乾元殿横梁上的风姿,我每每想起,都忍不住心驰神往。”

“戚鸣毓!” 乔淞月听他说出来的话,脸颊红得要滴血,羞恼地抬手去捂他的嘴。

戚鸣毓却轻而易举地捉住了她捣乱的手,把她反剪在身后,一只手趁机扣住了她的后颈,让她乖乖的正面看着自己。

他低下头,盯着她水润的眼眸:“夫人此刻害羞的样子,更让我忍不住心驰神往。”

话音未落,他已经覆上了她的唇。

这个吻,温柔又缠绵,带着珍惜和无尽的爱意。

戚鸣毓细细描绘着她的唇形,舌尖温柔地撬开她的贝齿,深入那方甜蜜之地,温柔地汲取着她的气息,勾缠着她的柔软与他缠绕在一起。

乔淞月起初还有些羞窘,做着微微的挣扎,但很快就在他温柔强势的攻势下软化下来。

她闭上眼睛,生涩,勇敢地回应着他的索取,小手慢慢攀上了他宽阔的背脊,感受着他衣料下紧实有力的肌肉线条。

屋内温暖静谧,两人唇舌交缠的细微声响和逐渐急促的呼吸声,不断交织在一起。

阳光透过窗户,在两人紧密相拥,忘情拥吻的身影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窗外的红梅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暗香浮动,仿佛也在为这迟来的深情无声地祝福。

略微有些激动,本文已经进入尾声了[加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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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第 7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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钓系侯爷套路深
连载中或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