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他惊呼一声,狼狈地滚倒在地上,再不复之前的雍容,满心恐惧。
他余惊未平地盯着金柱上弩箭射出来的小黑洞,这......这到底是什么武器?这么恐怖的射程,这么骇人的穿透力,这么让人发指的远程狙杀。
“王爷,小心!” 几名心腹侍卫反应过来,连忙上前,用身体牢牢地护住戚景方身前,他们看不见敌人身处何地,手中的大刀胡乱挥舞着,指向窗外的虚空,心里是一点底气都没有。
乾元殿外,东南方向,一座高达七层的宫阙,观星台顶楼。
劲风猎猎,吹拂着戚鸣毓玄色披风,像翻涌的黑色怒涛。他站在台前,透过手中一架镶嵌着数块水晶镜片的单筒千里镜,清晰地望着乾元殿内发生的一切。
镜片中,刘山倒地的尸体,戚景方狼狈扑倒的惊恐,侍卫们像受惊了的鹌鹑一样陷入混乱,还有皇后脸上劫后余生的狂喜......一切场景在这千里镜中纤毫毕现。
他勾起嘴角笑了下。
这第一箭,诛杀刘山,断了戚景方的爪牙,震慑群丑。
第二箭,擦身而过,不是为了取他性命,只为摧其心志,让他尝尝近在咫尺的死亡滋味。
戚鸣毓身边,乔淞月正单膝跪地。“凤鸣”独特的琉璃望山装置紧紧贴着她的右眼,弩身与她纤细充满力量的手臂完美契合。
她呼吸平稳悠长,像进入了一种玄妙的境界,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与手中的神兵利器融为一体了。风拂过她额前几缕散落的发丝,露出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眸。
方才那两箭,一箭毙敌,一箭惊心,皆出自她手。透过“凤鸣”改造过的琉璃望山,近两百步外的乾元殿内景象,看起来近在咫尺,金柱的纹理,侍卫惊慌失措的脸,甚至戚景方蟒袍上被撕裂的纹路,都清晰可见。那种掌控生死,洞穿一切的力量感,让她心潮澎湃,欲罢不能。
“淞月。” 戚鸣毓放下千里镜,扭头道,“凤鸣两响,百鸟惊惶。该是百鸟之主,现身的时候了。”
乔淞月没有回头,依旧静静的透过望山,目光牢牢锁定着乾元殿内被侍卫层层护住的戚景方,她声音清冷,回道:“明白。这第三箭,定当为他送行!”
她的指尖轻轻搭在了扳机上。体内那股奇异的热流奔涌不息,与“凤鸣”产生着强烈的共鸣。望山之中,戚景方那张脸被清晰地拉近,放大,她屏住呼吸,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那个目标,她握紧了手中蓄势待发的那股毁灭之力。
她即将扣动扳机的时候,“咚!咚!咚!咚!”
急促的登闻鼓声,忽然从皇宫正南方的承天门外传来,鼓声沉闷,穿透力极强,带着直击灵魂的悲壮与不屈,传到了宫门的所有角落。
一个苍老嘶哑的声音响起。
“臣,都察院左都御史林文正,泣血叩阙!控世方王戚景方十大罪,罄竹难书,人神共愤。”
这声音好像借助了某种简陋的扩音装置,带着泣血的悲愤,响彻云霄,清晰地传入乾元殿,也传到了观星台顶楼。
“其一,勾结蜀王,割裂疆土,引狼入室,卖国求荣。雍州嘉陵道,巴图鲁首级为证,密信副本昭昭。其二,构陷忠良,残害靖元侯戚鸣毓,焚峡断江,欲置功臣于死地。其三,欺君罔上,封锁宫闱,隔绝中外,挟持帝后。其四......”
林文正的声音字正腔圆,字字如刀,句句如锤,将世方王的滔天罪行,**裸地毫无保留地公诸于天下。随着那一声声悲怆的登闻鼓响,震撼着每个人的心头。
乾元殿里,原本深陷恐惧的侍卫们,听着这响彻云霄的控诉,看着地上刘山的尸体,还有金柱上那恐怖的弩箭,再看向被他们护在中间,脸色惨白像个鬼的世方王,他们的眼神开始闪烁,逐渐动摇,握刀的手,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起来了。
戚景方听着林文正诅咒一样的声音,感觉到了殿内侍卫们目光的变化,比死亡更可怕的寒意遍布全身,那是众叛亲离,大势已去的绝望。
他抬起头,嘶声厉吼道:“假的,都是假的,是戚鸣毓的诡计。给本王出去杀,杀了外面那个妖言惑众的老匹夫!快去,去杀呀......”
观星台上,乔淞月实在没有耐心看他表演,听他狡辩了。她直到自己应该做什么,扣在扳机上的指尖,在听到林文正声音的瞬间,向后压下了半分。
“咻”第三道箭,带着裁决天地的威严,撕裂长空发射而去。箭的目标不是射向乾元殿,箭矢以超越声音的速度,跨越了观星台与承天门之间那遥不可及的距离。
承天门外,汉白玉铺就的巨大广场上。
林文正须发皆张,额头撞柱留下的血迹染红了半边脸颊,显得更加悲壮了。
他站在临时搭建的木台上,手持着一个简陋的铁皮喇叭,用生命最后的力量,嘶吼着戚景方的第六条大罪。在他身后,是黑压压跪倒一片,同样额头染血的清流官员们,广场周围,是密密麻麻,群情激愤的平民百姓,他们同仇敌忾,誓死力争。
“其七,倒行逆施,天怒人怨。今日,臣等七十六人,以血明志,以死谏君!”
林文正最后一个“君”字尚未完全出口,
“嘭”一声巨响。有什么东西狠狠砸在了承天门那两扇,象征着帝国威严的朱漆铜钉宫门之上。
细看之下,发现居然是一支三棱透甲弩箭。这一支箭像来自天外的裁决之矛,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狠狠地,深深地钉入了承天门正中央。
那厚重,包裹着铜皮的宫门,像纸糊一般被瞬间洞穿了,弩箭带来的巨大冲击,甚至将门后粗壮的门闩都硬生生撞开了。
箭身没入宫门大半,箭孔周围,铜皮翻卷,整个承天门,仿佛都在这一箭之威下瑟瑟发抖。
见此情景,承天门外,广场上一片寂静。
所有激愤的呐喊,所有悲怆的控诉,所有挥舞的手臂,都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数万道目光,像被无形的巨手牵引着,难以置信地聚焦在那扇象征着至高皇权的朱漆大门上,望着那支兀自颤动,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弩箭上。
林文正的声音卡在喉咙里,他张着嘴,看着那支弩箭,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威压与杀伐之气,老泪纵横的脸上,先惊愕,随即明悟过来。
这不是杀戮之箭。
这是定鼎之音。
是驱散黑暗,昭示天威的神罚。
他猛然转过身去,用尽全力,将手中的铁皮喇叭指向承天门上那支弩箭,用嘶哑的声音,向着广场上数万官民,发出石破天惊的呐喊:
“是天威!”
“是靖元侯爷,是戚侯爷!神兵天降!诛杀国贼!”
“诛杀国贼!”
短暂的安静之后,是压抑到极致的爆发。
广场上,七十六名血染官袍的清流官员,数万名被点燃怒火的盛京百姓,发出了震天动地的怒吼,声浪如同海啸,瞬间席卷了整个皇城,冲散了所有的恐惧与阴霾,属于他们的光明时刻终于要来了。
“诛杀国贼,迎靖元侯!”
“天佑大夏!侯爷威武!”
......
乾元殿外,山呼海啸般的“诛杀国贼”的怒吼,像无形的巨浪,狠狠拍打着殿内每一个人的心头。
戚景方瘫坐在地面上,被几名面如土色的侍卫护在中间。他脸色灰败如土,嘴唇哆嗦着,再没有了半分血色。林文正的泣血控诉,承天门外惊天一箭,还有此刻这排山倒海,直冲霄汉的怒吼......将他心里最后一丝疯狂与侥幸,彻底砸得粉碎。
他深深意识到了,他完了。
大势已去,无可逆转。
绝望像毒液一样逐渐蔓延到他的四肢百骸中,他艰难的抬起头,看向龙榻的方向,眼中满是怨毒和不甘。不!他也还没输!他还有最后的底牌不是吗。
“护本王去,去东宫!” 他猛地抓住身边一名侍卫的胳膊,声音扭曲道,“去抓住太子,快!抓住那个废物!只要把他捏在手里......”
然而,他话音未落。
“轰”地一声,乾元殿那两扇沉重的鎏金殿门,被狠狠撞击,发出一声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然后忽然散架似得向内洞开。
刺眼的阳光瞬间涌入昏沉的大殿里。
阳光之中,一个挺拔的身影逆光而立。
来人身披玄色暗金明光铠,周身流转着内敛的杀伐气息,玄色披风在身后猎猎翻飞,像展开的死亡之翼。他一步步踏入殿内,靴底踏过刘山还没有凝固的鲜血,在光洁的金砖上留下一个个猩红,触目惊心的脚印。
他的面容在逆光中有些模糊,唯有一双明亮的眸子,冰冷,锐利,仿佛不带一丝情感,缓缓扫过殿内侍卫,最后,定格在了瘫坐在地,面无人色的戚景方身上。
所有挡在戚景方身前的侍卫,此刻像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脸色惨白,浑身颤抖,竟没有一个人,敢与那双眼睛对视。
戚鸣毓!
他来了!
像从地狱归来的杀神,携着承天门外那裁决天地的一箭之威,踏着血与火铺就的道路,降临在这帝国权力的核心。
在他身后,四名“白雀”侍卫,手持强弩,眼神冰冷地封锁了殿门,弩箭的寒光,对准了殿内每一个妄动之人。
戚鸣毓的脚步,在距离戚景方不到十步的地方停下。
“皇叔。” 戚鸣毓开口了,“别来无恙?”
“不,不!” 戚景方发出一声绝望嘶嚎,猛地从地上弹起来,状若疯魔地扑向龙榻。他的目标,是龙榻上气若游丝的老皇帝,这是他最后,同归于尽的疯狂。
“快护驾!” 皇后挡在皇帝身前,发出凄厉的尖叫。
戚景方是想直接掐死老皇帝,他一把推开皇后,眼看他的大手距离老皇帝的脖颈之后半尺之遥了。
“咻”第四道凤鸣,不是来自殿外,是来自乾元殿高高的横梁上方。
一道流光从大殿幽暗的角落发射而出,速度快到超越了所有人的反应。
戚景方前扑的身形忽然僵住了,他缓缓地,艰难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右腿膝盖。
一支三棱弩箭,洞穿了他膝盖的关节,没有伤及骨骼,却切断了他腿部的所有筋腱,鲜血如注,瞬间染红了他华丽的蟒袍下摆。
“啊......” 钻心刺骨的剧痛席卷而来,戚景方发出一声惨嚎,整个人像被抽掉了脊梁骨,身子一歪,狼狈万分地向前扑倒在地,脸狠狠地砸在冰凉坚硬的金砖上,鲜血,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哪里还有半分亲王的威仪?活脱脱是一条断了腿的癞皮狗。
直到此时,众人才惊骇地发现,在乾元殿那高达数丈,雕刻着繁复藻井图案的横梁阴影中,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地伏着一个纤细的身影。
她一身玄青色劲装,手中那尊散发着幽冷光泽,琉璃望山在光线下折射出神秘光晕的“凤鸣”,正稳稳地指向下方,弩身上,一缕若有若无的青烟袅袅升起。
是乔淞月。
她不知何时潜入了这守卫森严的乾元殿,藏身于众人头顶的绝杀之地。
洞穿刘山心脏的第一箭,擦过世方王袖口的第二箭,震慑乾坤的第三箭,还有此刻这精准废掉戚景方右腿的第四箭,皆出自她手。
她缓缓从横梁阴影中探出半边身子,目光清冷如水,透过“凤鸣”那独特的望山,像俯瞰众生的神祇,冷冷地锁定着下方烂泥般瘫倒哀嚎的戚景方。
阳光透过高窗,在她清丽绝伦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更添几分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仪。
戚鸣毓的眼神扫过横梁上那道暗夜精灵般的身影,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骄傲与温柔。
他收回目光,像看着一堆肮脏的垃圾,看向地上、涕泪横流的戚景方,声音冷的掉渣:“皇叔,游戏结束了。”
“呃......咳咳......”
一声轻微,虚弱,在大殿中响起的咳嗽声,骤然从龙榻上传来。
戚鸣毓,乔淞月,皇后,以及殿内残存的侍卫,甚至在地上哀嚎的戚景方,他们所有人在这一瞬间,全都怔楞了一下。
只见龙榻上,那原本双目紧闭,气息奄奄的老皇帝,他枯瘦如柴的手指竟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然后他紧闭了不知多少时日的眼皮,在众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艰难地,颤抖着缓缓掀开了一条缝隙。
他眼睛浑浊又黯淡,却带着令人心悸的清醒,他侧着眼睛,目光缓缓地扫过殿内一片狼藉的景象,扫过地上刘山的尸体和废掉的戚景方,再扫过横梁上持弩的乔淞月,最后,他眼睛不动了,牢牢盯着殿中像战神般屹立的戚鸣毓身上。
他此刻的目光,真的复杂到了极致。
是震惊?了然?是难以言喻的疲惫?忧虑?都不确切,更深处似乎还藏着一点令人不寒而栗的深沉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