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 72 章

坤宁宫,苏娘娘,十万火急。这几个字眼组合在一起,带来的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

“吱呀”一声轻响,木门被戚鸣毓从里面拉开一条缝隙,他没有完全打开,身体依旧巧妙地遮挡着身后的乔淞月。

门外站着一名女子。

她身形瘦小,穿着半旧不起眼的深灰粗布襦裙,头上包着一块同色的头巾,低眉顺眼的模样,乍一看像盛京城里最普通的仆妇。

然而,她微微抬起头的时候,乔淞月看着她那双沉静的眼睛,瞬间就察觉到了她绝非寻常人物。这女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给人一种刻入骨髓的疲惫和风尘仆仆的痕迹,好像刚刚经历了一场漫长的奔袭。

她目光飞快地扫过戚鸣毓的脸,确认无误后,压低声音,快速道:“侯爷恕罪,奴婢丛兰,奉皇后娘娘死令,冒死出宫传讯!”

她说话间,手腕一翻,掌心托着一枚半个指甲盖大小,形制古朴的玄鸟纹青玉腰佩,正是皇后身边最隐秘心腹的信物。

戚鸣毓的目光在那枚玉佩上一顿,确认无误,这才收敛了周身紧绷的气息,侧身让开,道:“进来说吧。”

名为丛兰的女子身形一闪,无声无息地滑入阁楼,迅速将门关上,闩死,动作干脆利落,明显是个训练有素的主儿。

阁楼内光线昏暗,丛兰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乔淞月身上,随即迅速垂眸,对着戚鸣毓的方向深深一福,开口道:“奴婢丛兰,见过侯爷,见过夫人。” 她语气恭敬,不卑不亢。

“无需多礼。现下宫中情形如何?娘娘有何谕令?” 戚鸣毓示意丛兰到桌边说话,自己则与乔淞月并肩而立,无形中形成一种守护与同盟的姿态。

丛兰没有坐下,依旧保持着随时可以行动的姿势,飞快地将昨夜坤宁宫的惊变,王勉的哭报,戚景方的甲士围宫,皇后被迫宣戚景方觐见的情形,分毫不差地复述出来。

她字字清晰,像冰珠砸落玉盘,尤其描述到戚景方以“剿灭叛贼”为名意图逼宫时,带着窒息的寒意。

乔淞月听得心惊肉跳,手指紧紧攥住了衣角。她虽然知道戚景方势利大,却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猖狂,在铁证如山的情况下,还敢悍然兵围坤宁宫,直接撕破脸皮,这么看来,皇后和太子危在旦夕了!

戚鸣毓的脸色在丛兰的叙述中越来越沉,他放在桌上的手,指节根根分明,手背青筋微微贲起,仿佛在极力压制着心中怒火。“戚景方,好胆量啊!娘娘怎么说?”

丛兰道:“娘娘临危不惧,命奴婢转告侯爷三句话。第一,陛下龙体垂危,戚景方已彻底疯狂,其心昭然若揭。第二,京畿兵权,大半落入戚景方及其党羽之手,尤其是提督府与五城兵马司。第三。娘娘与太子,如今已是戚景方砧板之肉,唯有侯爷手中雍州大捷之声势与铁证,或可震慑宵小,暂缓其狼子野心。娘娘说,请侯爷务必以江山社稷为重,寻机破局,娘娘与太纵死,亦无憾!”

“娘娘她......” 乔淞月低呼一声,心头涌起巨大的悲愤与敬佩。那位素未谋面的皇后,在如此绝境之下,竟然能保持如此清醒的头脑和决绝的气魄,实在让人心疼,敬佩。

戚鸣毓闭上眼,吸了一口气。

当他再次睁开时,是一种冷酷的清明。他看向丛兰,声音沉稳得像磐石:“娘娘大义,戚某铭记于心。戚景方既已亮剑,那便如他所愿!”

他站起身,踱到那扇小小的木窗前,轻轻推开一道缝隙,望向归云茶楼的后院和二楼雅间。此刻的茶楼似乎比刚才更热闹了些,二楼一间临街的雅座窗户大开,隐隐传来推杯换盏和谈笑声。

“丛兰,你是如何脱身的?宫中眼线密布,戚景方不会放过任何可疑之人。” 戚鸣毓没有回头,低沉问道。

“奴婢是从冷宫废弃的水道里潜出来的。” 丛兰自嘲道,“扮作倒夜香的粗使婆子,混出了皇城。戚景方的人主要盯着各宫主子和大太监,暂时还顾不上我们这些小蝼蚁。” 她顿了顿,补充道,“奴婢离宫前,已经将娘娘凤谕传达给林御史和王詹事。林御史性情刚烈,此刻恐怕已在联络清流,准备叩阙死谏。王詹事惊惧交加,但为保太子和身家性命,必会动用东宫暗线,在城内制造混乱,牵制戚景方部分精力。”

“很好。” 戚鸣毓猛地转身,“戚景方以为掌控了京畿兵权,挟持了帝后,便可一手遮天?他忘了,这盛京,除了刀兵,还有人心,还有这煌煌青史,滔滔民意。”

他走到桌边,提起笔,铺开一张信纸,笔走龙蛇,片刻后,他将两张墨迹淋漓的信纸分别递给丛兰和乔淞月。

给丛兰的是一份名单。

“从兰,你联络名单上所有白雀暗桩,启用密库,三日内,将库中所有誊抄的戚景方及其党羽贪墨,结党,构陷忠良的罪证,以最快的速度,散布于盛京各大酒楼,茶馆,书肆,还有勾栏瓦舍也不要放过,要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记住,只散布罪证即可,不要做任何煽动评述,让事实说话。”

给乔淞月的,则是一份精细的盛京舆图标记和一份特殊的采买清单。

“淞月,你与贺尘一起,按图索骥,去这几处不起眼的铁匠铺和杂货店,将清单上的东西秘密采买齐全。”

清单上列着精铁小块,韧性极佳的牛筋,发丝粗细的少量金线,硬度极高的金刚砂粉末,质地均匀的琉璃碎片,甚至还有几样用于打磨的锉刀和刻针,这些是改造惊雷所需的材料。

乔淞月立刻知晓了戚鸣毓的意图,他要在舆论上彻底点燃这把火,将戚景方架在民意的烈火上炙烤,同时让她在最短时间内,将惊雷改造成更强大的杀器,双管齐下。

“侯爷,散布罪证,虽然能动摇人心,但戚景方若是狗急跳墙了,那......” 丛兰眼中闪过一丝忧虑。

“他不敢。” 戚鸣毓斩钉截铁道,“他兵围坤宁宫,是打着清君侧,剿叛贼的旗号,是忠臣义士!若此刻盛京舆论沸腾,坐实了他通敌卖国,构陷忠良,欺君罔上的滔天罪行,他再敢动帝后一根毫毛,便是自绝于天下,坐实乱臣贼子之名,他麾下那些将领兵将,也未必都肯跟他一条道走到黑,这,便是他最大的顾忌,也是我们争取时间的关键。”

他看向乔淞月,目光深沉:“舆论如沸水,能暂时烫住戚景方的手脚。但最终破局,还需雷霆手段。你的惊雷,便是那雷霆之引。我要它在关键时刻,能一锤定音。”

乔淞月望着他灼灼的目光,感受到那份沉甸甸的信任与托付。她用力握紧了手中的清单,点了点头:“交给我。三日之内,惊雷必焕然一新。”

没有豪言壮语,只有一句掷地有声的承诺。

戚鸣毓深深地看着她,他伸出手,重重地按了一下她的肩膀:“小心行事,安全第一。”

“丛兰领命!” 丛兰将纸笺贴身藏好,对着戚鸣毓和乔淞月深深一福,“奴婢这便去办。请侯爷,夫人务必保重!” 说完,她身形一闪,悄无声息地打开门,几步走进后巷,转个弯就消失不见了。

阁楼内再次恢复了安静,却已经不复之前的轻松温馨了,空气中弥漫着硝烟未散的紧张。

戚鸣毓走到窗边,望向对面茶楼那间喧闹的雅间,若有所思。乔淞月迅速将桌上的弩匣和清单收好,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目光望向同一处。

“是戚景方的人?” 乔淞月轻声问。那谈笑声中,夹杂着对雍州大捷的质疑和对戚鸣毓拥兵自重,意图谋反的恶意揣测,显然是有人授意的。

“哼,跳梁小丑罢了。” 戚鸣毓不屑冷笑一声,“让他们吠。吠得越响,死得越快。” 他收回目光,看向乔淞月,“走,我们也该换个地方了。这里很快就不安全了。”

他吹熄了红泥小炉的火,提起早已冷却的铜壶,将剩余的茶水泼向炉中炭灰,发出“滋啦”的一声轻响,腾起一股白烟。随着炭火的熄灭,好像一切痕迹都被抹去了。

片刻后,戚鸣毓与乔淞月像普通的茶客一样,从“王记杂货”的前门走出,汇入归云茶楼前堂的人流。

而贺尘在不远处如影随形。

茶楼内人声鼎沸,说书先生正唾沫横飞地讲着前朝演义,茶客们嗑着瓜子听得津津有味。谁也没有注意到这对衣着普通,低调穿行的男女。

戚鸣毓牵着乔淞月的手,熟门熟路地穿过喧闹的大堂,走向后厨方向。

在路过一处挂着“闲人免进”木牌的狭窄通道时,他脚步微顿,指尖在墙壁上一块不起眼的砖石缝隙里极快地敲击了两下。

“咔哒”一声响。

通道侧面,一道与墙壁颜色纹理一致的密门向内滑开,露出一条向下延伸的石阶通道,通道内壁镶嵌着发出微弱荧光的萤石,光线幽暗。

“走。” 戚鸣毓低声道,率先侧身而入。乔淞月紧随其后。

贺尘在俩人的身影消失之后,则像个门神一样守在通道口外。

密门在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通道里寂静无声,只有两人轻缓的脚步声在石壁上回荡。萤石幽绿的光芒映照着潮湿的墙壁和脚下的石阶,带着一丝神秘,古老的氛围。

空气有些阴冷,这里满是泥土和苔藓的气息。

向下走了约莫两丈深,通道拐了个弯,前方出现一扇厚重的木门,门上没有锁,只有一个复杂的兽首铜环。

戚鸣毓握住铜环,左右旋转了几圈,又轻轻叩击了三下。

“笃笃笃”声响起,木门缓缓打开了。

门内的景象豁然开朗起来,这是一间宽敞的地下密室。

四壁和穹顶都用大块的青石砌成,坚固异常。墙角镶嵌着数颗硕大的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乳白色光芒,将整个空间照得亮如白昼。

密室中央摆放着一张宽大的木桌和几把太师椅,靠墙则是一排排书架,上面整齐地码放着卷宗,账册和地图。另一侧墙边,摆放着几个打开的兵器架,上面寒光闪闪,刀枪剑戟斧钺钩叉一应俱全,甚至还有几具保养精良的臂张弩,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很清香。

这里是“白雀”在盛京核心区域的一处重要安全屋和指挥中枢。

“真是个好地方。” 乔淞月忍不住低声赞叹。

这密室的隐蔽性和完备程度,远超她的想象,难怪戚鸣毓能在这龙潭虎穴之中,布下如此精密的暗网。

“委屈夫人,这几日,我们恐怕要在此暂避风头了。” 戚鸣毓关上木门,门内自动上了锁。

他走到旁,点燃了桌上的一盏琉璃铜灯,暖黄的光晕与夜明珠的清辉交织,驱散了地底的阴冷。

“不会啊,我觉得这里很好。” 乔淞月完全被这里存放的东西吸引住了,她走到兵器架旁,一一看过那些寒光凛冽的武器,最后目光落在一具结构精巧的臂张弩上,她眼中闪烁着专业的光芒,“这里比上面安全,也更清净。” 她口中的清净,指的是可以不受干扰地改造“惊雷”。

戚鸣毓听她这么一说,眼底漾开笑意。

他走到书架旁,熟练地抽出几卷厚厚的图纸和几本泛黄的古籍,放到木桌上:“这些都是历代巧匠关于弓弩机括的心得记载,还有一些关于琉璃磨制,金丝镶嵌的秘法。或许对夫人改造‘惊雷’有所助益。”

乔淞月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像发现了宝藏,快步走到桌边,迫不及待地翻开那些图纸和古籍。

她专心看着,上面的图形和文字虽然古奥,却让她如获至宝。“太好了!这上面记载的水转百戏的微雕联动原理,或许可以借鉴到望山的联动校准上,还有这叠浪淬火法,对弩臂韧性的提升有很大裨益。” 她很快就沉浸其中,指尖划过图纸上的线条,口中念念有词,完全进入了忘我的状态。

戚鸣毓见她这般兴奋,微微发红的脸颊,那双闪烁着智慧光芒的眸子,心头一片柔软。

他没有打扰她,只是静静地走到密室角落,那里有一张简单的矮榻和一套茶具。他提起旁边小炉上温着的水壶,动作娴熟地开始泡茶,

清雅的茶香很快在密室中弥漫开来,与书香,墨香味奇异地交融。

时间在寂静中悄然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乔淞月终于从浩瀚的图纸中抬起头,长长舒了一口气,她此刻头脑思路清晰,眼中满是跃跃欲试的光。

她看向戚鸣毓,发现他不知何时已泡好了两杯茶,正安静地坐在桌对面,一手托腮,目光柔和地看着她。

“知道具体怎么做了?” 戚鸣毓将一杯温热的茶推到她面前。

“嗯。” 乔淞月用力点头,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润了润有些发干的喉咙,快而清晰道,“望山刻度用金丝嵌刻可行,但镜片确实不易。我想到一个替代之法。”

她拿起一张空白信纸,用炭笔飞快地画出一个简易的图形,“不用整块镜片,而是用数片打磨得光滑,弧度经过精密计算的小琉璃片,像鱼鳞一样错落叠加镶嵌,这样,既能起到聚光放大刻度,辅助瞄准的作用,又大大降低了损坏的风险,虽然工艺要求极高,但以贺尘找来的那些老匠人的手艺,应该可以尝试。”

她一边说,一边在纸上标注着角度和尺寸,神态专注细致。

戚鸣毓望着她笔下那精巧的构思,觉得这想法甚是大胆巧妙,完全跳出了固有的框架。

“妙!” 他由衷赞道,“夫人此想,堪称奇思。以叠加微片替代整镜,既解决了易损之弊,又保留了放大校准之效!好啊!”

得到了他的肯定,乔淞月信心大增,继续道:“绞盘齿轮增加两齿,弦力提升三成左右。弩臂材质,我仔细看了你找来的这些记载,北疆百年铁木固然坚韧,但生长缓慢,可遇不可求。倒是岭南有一种‘铁线蛇纹木’,质地坚硬如铁,纹理致密如蛇鳞,韧性极佳。若能用特殊药水浸泡处理,再以叠浪之法反复锻打淬火,其性能或许不输于百年铁木,而且,这种木材在盛京几家大木料行或许有少量存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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钓系侯爷套路深
连载中或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