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屋内烛火摇晃,光线朦胧又温暖。
戚鸣毓没有松开她的手,反而握得更紧了一些。
他看着她低垂的眉眼,在灯下显得格外温婉沉静,心头是一股从未有过的纯粹安宁。
沙场搏杀,朝堂倾轧,步步惊心......唯有在她的身边,握着她的手,他才能感受到这份熨帖的温暖。
“饿了吗?” 他轻声问,打破了片刻的宁静。
听他这么一问,乔淞月这才感觉腹中空空。连日来不断奔波,入驿站之后也只简单用了些干粮。
她诚实地点了点头:“嗯。”
“这个驿站有些偏僻,物资有限,厨子手艺也略显粗陋,我让他们熬了些小米粥,还有些酱瓜和包子。” 戚鸣毓站起身,“我陪你用些?”
乔淞月顺从地跟着起身:“好。”
两人牵着手,像最寻常的百姓夫妻,穿过回廊,来到驿站后院的小厨房,进了门一看,灶里还有余烬,散发着阵阵暖意。
戚鸣毓打开锅盖,热气腾腾的小米粥散发着浓郁的香气,他盛了两碗,又拿过温在蒸笼里的包子和一小碟酱瓜,放在小木桌上。
乔淞月坐在这方小天地里,没有山珍海味,没有仆役环绕,面前只有微弱的灯火,普通的食物,和对面那个为她盛粥布菜的他。
乔淞月小口喝着温热软糯的米粥,暖意从胃里蔓延至全身,看着戚鸣毓动作熟练地把包子,面饼,咸香的酱瓜,递到自己面前,她心里觉得这种感觉有些奇怪,但她喜欢。
“你也吃。” 乔淞月将自己碗里一块炖得软烂的南瓜夹到他碗里。
他没有推辞,夹起来送入口中:“这瓜炖的不错,很甜。”
乔淞月被他看得脸颊微热,低下头,小口咬着包子,含糊道:“嗯......包子也不错。”
灯火下,两人相对而坐,安静地吃着简单的食物,期间没有言语,偶尔有碗筷轻微的碰撞声和彼此交织的呼吸声。
空气中弥漫着米粥的甜香,酱瓜的咸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独属于戚鸣毓的冷冽沉稳气息,他的味道很难去详细的词汇去形容,她只知道那是种令人心安的味道。
乔淞月偶尔抬眼,偷偷看向对面。
跳跃的灯火在戚鸣毓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让他平日过于锋利的轮廓显得柔和了许多。他吃得很认真,长长的睫毛低垂着,遮住了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这一刻的他,卸下了所有铠甲和伪装,只是一个陪她吃饭的普通男人。
一股暖流和满足感,悄然填满了乔淞月的心房。
她忽然觉得,什么血海深仇,什么滔天权势,在这方寸之间,这一粥一饭的安宁面前,似乎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眼前这个人,是这份难得的,偷来的人间烟火。
“看什么?” 戚鸣毓忽然抬起头,捕捉到了她偷瞄的目光,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
乔淞月被抓包,脸颊瞬间飞红,慌乱地低下头,几乎把脸埋进碗里:“没,没什么。”
戚鸣毓低笑出声,他也不再追问,将自己碗里最后一点米粥喝完,然后拿起一个包子,慢条斯理地咬了一口,目光却始终温柔地落在她泛红的耳根上。
“慢点吃,不急。” 他温声道,又为她夹了一块酱瓜。
一顿简单至极的夜宵,俩人竟然吃了小半个时辰。
当两人放下碗筷时,乔淞月觉得比享用任何珍馐美味都要满足。
戚鸣毓收拾起碗筷,拿到灶台边清洗,乔淞月想帮忙,却被他轻轻按住了肩膀。
“坐着歇会儿,我来。” 他动作虽然轻柔却让她丝毫抗拒不了,只好乖乖的坐在凳子上。
乔淞月看着他在昏黄灯火下挽起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专注地用清水清洗着粗陶碗碟的背影,心头涌起一股酸酸涩涩的暖意。这个背影,与战场上那个挥斥方遒,杀伐决断的靖元侯重叠在一起,实在太过奇异了,可是她又觉得分外动人。
洗好碗,戚鸣毓擦干手,回到桌边,提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两杯温热的茶。
“喝口茶,解解腻。” 他将一杯推到乔淞月面前。
茶水苦涩,远不及侯府名茶万分之一,乔淞月却小口啜饮着,觉得分外清甜。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却不再尴尬。
“明日,入城之后......” 乔淞月捧着温热的茶杯,打破沉默,声音带着一丝紧张,“我们......”
“先去归云茶楼。” 戚鸣毓接口,“那是白雀的一个安全点。贺尘会带人在那里等我们。拿到新的身份文牒和落脚处,再图下一步。”
他顿了顿,看着乔淞月眼中那抹隐藏的忧虑,补充道,“放心,盛京的‘网’,我已撒下。林御史和王勉这两颗棋子,该动了。戚景方此刻,恐怕正焦头烂额,应付朝堂的弹劾和民间的汹汹物议,暂时还顾不上我们这两条‘漏网之鱼’。”
他的话语里满是自信,驱散了乔淞月心头最后一丝阴霾。
她点点头,将杯中温茶饮尽。
“夜深了,回去歇息吧。” 戚鸣毓站起身,伸出手来。乔淞月看着那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心跳微微加速,犹豫了一瞬,将自己的手,轻轻放入他温暖的掌心。
戚鸣毓握紧她的手,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牵着她,走出小厨房,穿过寂静的回廊,走向他们那间简单温暖的客房。
夜风拂过廊下悬挂的风灯,光影摇曳,两人交叠的身影被拉长,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亲密无间。
这间客房内,只有一张木床。
戚鸣毓先走到床边,将被褥铺好,又细心地摸了摸被褥的厚薄,才转身对站在门口的乔淞月道:“我看这被褥有些薄,夜里凉,我去找老板再要一床?”
“不用了。” 乔淞月连忙摇头,脸颊微热,“......够了。”
她走到床边,看着那张不怎么宽裕小木床,心跳得更快了。
虽然一路同行,但之前要么在行军途中,要么在野外露宿,像这样在驿站跟戚鸣毓独处一室,她还是头一遭。
戚鸣毓看着她微红的脸颊和闪烁的眼神,哪里还不明白她在想什么。他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却并未点破,只是温声道:“你睡里面,我在外面。”
“嗯......” 乔淞月低低应了一声,脱掉外衣,动作有些僵硬地爬上床,贴着里侧躺下,拉过薄被盖到下巴,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亮晶晶的眼睛。
戚鸣毓熄了桌上的灯,屋内瞬间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窗外微弱的月光透进来,勾勒出房间模糊的轮廓。
他也脱下外袍,在床外侧和衣躺下,木床随着他的动作,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两人之间隔着半臂的距离,却仿佛能感受到彼此身上散发的热意和清晰的呼吸声。
黑暗中很安静,有些微弱的感官被无限放大了,乔淞月觉得自己能清楚的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味道,能清晰的听到他平稳有力的心跳声,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体散发出的淡淡温热。
她觉得有些紧张,悄悄的一把攥着被角,身体有些僵硬。
“怕吗?” 黑暗中,戚鸣毓低沉的声音响起,近在咫尺。
“不,不怕。” 乔淞月立刻回答,声音明显透着她强装的镇定。
戚鸣毓低笑一声,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听起来似乎有些愉悦:“我是问......你怕黑吗?”
乔淞月一窘,脸颊更烫了,好在黑暗中谁也看不见。
她清了清嗓子,小声道:“......我不怕。”
“嗯,好极了。” 戚鸣毓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了。
沉默再次蔓延开来,弥漫着一种奇异令人心安的亲昵。
黑暗里过了许久,久到乔淞月以为他已经睡着了,她身体也慢慢放松下来,她悄悄侧过头,想看看他睡着的模样。
刚扭过头,黑暗中,却对上了一双在夜色里依旧亮得惊人的眸子。
他根本没睡。
他一直在看着她。
乔淞月像一只受惊了的小鹿,猛然缩回头,拉起被子蒙住了半张脸。
被子外面,传来戚鸣毓压抑的低笑声。
“戚鸣毓!” 乔淞月羞恼地隔着被子闷声抗议。
“嗯?” 他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撩人的磁性。
“你......不许笑!” 乔淞月更窘了。
“好,好,好,我不笑。” 戚鸣毓带着笑意妥协,随即又轻声道,“睡吧,不逗你了。淞月,明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他的声音安抚了乔淞月纷乱的心绪,她慢慢放下被子,轻轻“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黑暗中,她感觉到身边床铺微微一动,一只温暖干燥的大手,从被子下伸了过来,轻轻覆在了她攥着被角的手上。
没有用力,只是温柔地覆盖着,无声的传递着安抚和力量,她没有抽回手,轻轻翻转手腕,把自己的手心,轻轻贴上了他的掌心,十指并没有紧扣在一起,只是掌心相贴,肌肤相亲,温暖,踏实。
窗外的风声似乎停了。此刻万籁俱寂,只有两人交缠的呼吸声,在小小的房间里,清晰可闻。乔淞月就在这安心的包裹中,意识渐渐模糊,很快就沉入了黑甜的梦乡。
她嘴角,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恬静弧度。
戚鸣毓听着她渐渐平稳悠长的呼吸,眼里满是浓烈得化不开的温柔与守护之意。他微微侧过身,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光,凝视着她沉睡中柔和的侧脸轮廓,像守护着世间最珍贵的宝藏。
他们这边岁月静好,睡梦正酣,而盛京多的是人睡不着觉。
坤宁宫。
夜色已深,殿内灯火通明,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息。
皇后苏氏,一身素色宫装,未施脂粉,脸色苍白憔悴,眼下一片浓重的青黑。
她跪坐在皇帝龙榻前的地毯上,紧紧握着皇帝那只枯瘦冰凉的手,泪水无声地滑落,在明黄色的锦缎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龙榻上,皇帝依旧昏迷不醒,气息微弱,胸口的绷带隐隐透着暗红。
殿内侍立的宫女太监一个个的低着头,屏着呼吸,大气不敢出一个。
这时,一阵刻意放轻却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娘娘!娘娘!” 太子詹事王勉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进殿内,扑倒在皇后面前,声音带着哭腔,小声惊恐道:“不好了,出大事了!雍州八百里加急军报,靖元侯戚鸣毓在嘉陵道,大破蜀军先锋三万,阵斩主将巴图鲁,还,还缴获了世方王勾结蜀王,意图割裂疆土的密信,证据确凿。如今军报和巴图鲁的人头,蜀军帅旗,已被林御史当朝呈上,朝野震动,盛京已经炸开锅了。”
“什么?” 皇后猛然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满是不可置信,戚鸣毓没死,还活着?还打了如此惊天动地的大胜仗,还拿到了世方王通敌的铁证?
她心中狂喜,随即神色又紧张起来,戚景方,他掌控京畿兵权,行事狠辣,如今阴谋败露,他会怎么做?
“世方王,戚景方他......” 王勉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如今就在殿外,带着大批侍卫。说,说要亲自向陛下和娘娘‘澄清误会’!还说戚侯爷这是拥兵自重,构陷亲王,意图谋反!他要请旨,即刻发兵雍州,‘剿灭叛贼’。娘娘,他这是要逼宫啊!”
“啊......” 皇后听完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全身乏力。她看着龙榻上气息奄奄的皇帝,殿外影影绰绰,数不清的铠甲侍卫,她此刻也头疼极了!
“娘娘,您快拿个主意啊!” 王勉哭喊道。
皇后死死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她一把松开皇帝的手,踉跄着站起身,眼中精光一闪,她不能坐以待毙,她必须拖住世方王,为戚鸣毓入京争取更多的时间才行。
“传旨。宣世方王,觐见。”
她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清晰道:“告诉戚景方,如今陛下龙体稍安,已能听闻奏报。本宫与太子就在这坤宁宫,恭候他‘澄清误会’!”
“是。”
殿外,狂风大作,带着山雨欲来的血腥气息。